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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市。
梧桐巷十七号院非常隐蔽,是一家私人会所,不对外营业,来这里的客人,只有十七号的主人邀请才有资格踏入院门,会所设计成四合院的样式,灰色的砖墙比旁边的院子要高出一米多,朱红色的大门刻意找人做旧,似乎是为了显示这里的不起眼,但越是如此,越是惹人注目,看来这是十七号主人的恶趣味,故意高调的低调。
门洞上的青瓦已经落灰,看来也是十七号院的主人故意让人不打扫。
院外,一辆黑色迈巴赫普尔曼,牌照后缀五个七,格外霸道,经过的路人无不惊叹,此地分明卧虎藏龙。
司机拉开车门,车上的男人却没下车,而是在看手机,男人蹙着眉,毫不在意被他干晾着等院门口候了他半天并特意来迎接他进院的十七号院的主人以及今天被邀请来吃饭的几位非富即贵的客人在那儿吹冷风。
十二月的北方,一言不合就飘鹅毛大雪,彤云密布冷风飕飕,然而车上的男人还是没下车。
司机斗胆上前咳嗽一声提醒老板,并趁机瞄了一眼老板的手机内容。
人看微信朋友圈呢。
三条朋友圈,有一条文字还配了一幅水墨画。
【西西嫉妒中!!!】
【下班收获一幅大师《残荷寒鸦图》临摹作品~西西又开心啦~】
【西西明天出发去襄市!开心!】
第四十四章
44.
在经历多日的北风肆虐后, 申市一夜入冬,气温骤降至十度以下,凌晨和入夜后, 温度甚至能达到零下。
早七点, 许西棠从梦中被闹钟吵醒, 唔, 她没有起床气,但冬日的睡意比往时要多,她本睡得迷迷糊糊,闹钟一响, 挣扎了一分钟,还是不得不投降。
通常, 唤醒一个人的不是贫穷, 那就只能是梦想了。
她接受了馆长和主任给出的任务,而这是她进入博物馆文保中心唯一且必须的一条路径,所以, 少睡一个钟头又有什么关系呢!
原本小珺的事情不需要她跟着一块儿飞襄市,但事情忽然有了转机。
由于她自认为自己的锔瓷金缮技艺不算炉火纯青, 怕将考核任务搞砸,所以她向主任批了一个月的假期钻研锔瓷金缮修补技艺, 而闭门造车并不可取,正好, 王秋雨老师认识一位陶瓷修复师, 锔瓷金缮技艺便是他的拿手绝技。
这位大师退休后正好在襄市定居,所以她决定去拜访这位老师, 并向他请教锔瓷金缮修补技艺。
飞襄市的机票九点飞,现在七点, 所以她已不剩多少时间去纠结别的七七八八,迅速洗漱后换了衣服化好妆下楼吃了早餐,司机送她去机场。
小珺已提前在候机楼等,许西棠刚到,小珺便朝她挥挥手,二人汇合,登机。
三个小时的航程,到达襄市已经是中午一点。
二人乘出租车前往酒店,之后各自分头行动,小珺去找渣男提分手,许西棠则按照王秋雨老师发给她的地址去寻找古陶瓷修复大师傅石易。
怎料天公不作美,襄市的气候多变,一小时前还阳光明媚,这会儿她出门,漫天彤云密布,几欲压城,虽天气恶劣,但景象尤为壮观,一股黑云压城城欲摧的胁迫感,冷风呼啸肆虐的同时,鹅毛大雪一片又一片飞舞,漫天的冷,却极美。
许西棠裹了一件宽大的羽绒服出门,几乎全副武装。
她按照地址来到梧桐巷,傅石易老师的地址是梧桐巷二十一号,不容易找,只因这条巷子古旧,就连导航都时常出错。
许西棠裹着羽绒服,一只手冻得发红,她按照导航走,七拐八弯的绕来绕去却回到原点,她也不气馁,正好这时有位路过的大爷,她像找到救星般跑去问路,大爷很热情,给她指了路。
她谢天谢地,按照大爷指的方向继续走了百米。
巷子两旁是拥有独特风格的传统建筑,红的砖灰的瓦,曲径通幽,古朴典雅。
终于来到二十一号,她也不等,伸出冻红的手去叩门,叩了半天才有人来开,是个老妪,劈头盖脸地问:“你谁啊?找什么人?”
许西棠一边不停地搓着手,微笑着回:“奶奶您好,请问这儿是傅石易老师的家吗?”
奶奶一听,眉头舒展开来,脸上浮起微笑,道:“进来吧。你是不是姓许?老王打电话来说过,说有人来拜师学艺,哟,没想到是个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呢,傅石易是我老伴儿,老头儿出门找人下棋还没回,外边冷,你进来等吧。”
许西棠于是进了院。
院子里别有洞天,种满了青砖和古树,浓烈的岁月痕迹营造出一种古香古色的氛围感,走在被踩得光华如镜的石板路上,脚底咯吱咯吱地轻响,令她仿佛穿越时光回到过去的岁月,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花一树,无一不朽,却如此动人。
傅奶奶端了热茶和点心来,许西棠受宠若惊,连忙称谢。
她也不拘谨,喝了一口茶,又吃了点心,随即从包包里拿出自己准备的小礼物递给傅奶奶,傅奶奶打开来,笑说:“怎么还带礼物来啊?贵不贵重啊?贵的我们不要。”
许西棠揭开礼物盒子,解释道:“不贵的奶奶,这是我们博物馆文创部推出的仿古丝巾,这是丝巾扣,然后装丝巾的礼盒是我设计的,您看看怎么样?听王老师说,您喜欢四君子,我就把四种花纹的都带来了,啊,只有竹和兰这两款是我设计的,这是工厂刚出炉的哦,还没上市呢,不知道会不会卖得好一些……”
傅奶奶一听这东西不贵,还是姑娘所在的博物馆推出的文创作品,也就不纠结了,安心收下了这些礼物。
“你设计的啊?很漂亮,也很精致,就是这竹子的,颜色有点儿重,要是水墨画的就好了。”
许西棠挠挠脸,不好意思道:“本来是要做水墨画款式的,但调研的同事说水墨画的好像没什么人气,另外就是,我们的设计师大多是学平面设计和绘画的,不会水墨画,如果去请大师合作,暂时经费又不够,也还没联系到愿意帮忙的老师,工厂那边又急着催要图纸,所以就暂时用了我的设计。”
傅奶奶收好东西,说:“很好很好,我只是按自己的喜好提意见,不代表你的设计不好。怎么,姑娘你是搞文创的啊?老王电话里不说你是来学锔瓷技艺的吗?”
“是这样的,我进博物馆的时候,最后一轮考核没过,所以就先进了文创部门待着,后来馆长和文保中心的姚主任偶然得见我修复的一只民国时期仿造的龙泉窑青釉模印贴花露胎四鱼纹花口洗,觉得我勉强算是一个人才吧,就给我考核,考核如果通过,我就能进文保中心担任文物修复师了。”
“哦,是这样啊,所以你们馆长和主任要求你用锔瓷金缮的技艺去修补东西?”
“对的对的,王老师让我来找傅老师,我就来了。”
“这门技术可不好学,姑娘,你有信心吗?”
许西棠点点头:“我有。”
傅奶奶:“那就祝你好运了,这锔瓷修补嘛,原本是一门民间手艺,有句老话,叫‘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说的就是锔瓷技艺,简单一点儿,就是把打碎了的瓷器,用类似于订书钉的金属锔子修复起来的技术。”
许西棠频频点头,说:“我知道这些,奶奶,我不是门外汉,只是这门技术我运用得还不算太好,所以来请教傅老师。傅老师的脾气好不好呢?他会不会不愿意教我?不愿意的话,我会每天都来这里的,别说三顾茅庐,我可以天天顾茅庐。”
傅奶奶笑呵呵道:“孩子,我们这四合院可不是什么茅庐,虽说有价无市,但也不容易买到呢。”
许西棠有点儿尴尬,赔笑说:“我失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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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天色黑得快,六点不到的光景,外边已是黑溜溜一片,雪还没停,幸好,北方的屋子里都有暖气,屋子里不冷,二十多度,多走两步,甚至会冒热汗。
七点钟,傅奶奶做好了饭菜端上桌,许西棠入乡随俗,没有推辞,也坐下来,陪奶奶吃了晚饭。
八点左右,院门的门扉被叩响,许西棠心里一着急,便跑出去开门,门外,傅石易穿一件绿色大军衣,头上戴着厚厚的棉帽,帽子上已经落满雪。
她出来没穿大衣,这会儿冷得瑟瑟发抖,傅石易老师没说话,只看她一眼,又哼哼两声表示看见她了,随即裹着大衣大踏步进了屋,身子骨硬朗得不行。
进屋后,许西棠有点儿不安,感觉傅老师好严肃哦。
“傅老师,您好,我是小许,王老师介绍我过来找您学习锔瓷金缮技艺的,我没有打扰您吧?”
傅石易喝了茶,漱了口,咳嗽好几声才招手让她过去坐下。
“你就是小许啊?还真是个小姑娘,也不知道肯不肯学这些。年轻人现在都很浮躁,锔瓷这门手艺渐渐没落了,我们想传承下去,但也苦于后继无人啊,你想学,我怎么不愿意教你呢?我巴不得有人来找我学这门技艺,不要钱也教,可惜没人学啊。”
“傅老师您放心,我会好好学的,真的。”
傅石易如此担忧手艺失传也不是没有道理,这锔瓷修补技术,原本也就是一门民间手艺,而这干一行当的人,在民间被称作“锢炉匠”,最初,这只是为谋生而产生的一门手艺,算得上是古代“街挑子”之中的一员,被当时的社会当作是下九流的行当。
在中国古代,瓷器是贵族阶级的宠物,对普通百姓而言,却是一种奢侈品,所以拥有瓷器的普通百姓,对瓷器格外珍惜。
瓷器虽坚硬耐磨,却也有致命的弱点,那便是易碎,锔瓷技术还未诞生前,当一件瓷器破碎,便无计可施,留着没用,弃之又可惜,于是街边的匠人们便慢慢琢磨出了锔瓷这种修补技术。
这一行当很快被普通百姓接受,一般都是锔碗、锔盆、锔大缸,匠人使用的工具简单,锔钉也比较粗糙、单一,且清一色使用的是铁钉,虽能让破碎的瓷器继续使用,但并不美观。
而到了清代乾隆时期,锔瓷行当产生了一类专为达官显贵和八旗子弟们享乐而服务的锔瓷细活,便是行活,也叫秀活。
此前民间的锔瓷技艺,大抵是粗活,毫不美观,这个时期,专为达官显贵加工使用的锔钉不再是铁钉,而是慢慢变成了花钉、素钉、金钉、银钉、铜钉、豆钉、米钉、砂钉等。
这一时期,达官显贵们手中的破碎瓷器经过锔匠的秀活变得美轮美奂,于是精致的锔活秀,便顺利成为那些贵族子弟们的享乐活动之一。
也是由此,锔瓷行当不再是民间粗陋且难登大雅之堂的修补技术,而是逐渐在古董行和古玩行市场拥有了一席之地,甚至出现了许多故意打碎瓷器拿去锔瓷修补的贵族子弟。
锔瓷技艺也在这样的人为推动下渐渐登上大雅之堂,成为古董和古玩行里古旧老瓷器作秀的一门专业行当,作秀的锔匠也开始声名鹊起。
再后来,旧中国硝烟四起,历史如同滚滚洪流潮涨潮落,极富享乐意味的锔瓷秀也随之湮灭。
行当进入萧条期,存留下来的锔瓷匠人,大多也都只能锔补一些生活用品,那些被人遗忘的锔瓷老匠人,不得不走街串巷,继续锔盆、锔碗、锔大缸。
现在,瓷器不再昂贵奢侈,坏了就买新的,无人再惠顾锔瓷匠人的生意,失去市场的锔瓷技艺渐渐被人遗忘,几乎凋零于这个姹紫嫣红的大千世界,但那些出土的珍贵的破碎的瓷器文物,却亟待这门技艺来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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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西棠回酒店时,已经是夜里十点。
襄市的大雪纷纷扬扬,冬夜,许西棠捧一杯热茶,裹着一条雪色毛毯窝在沙发里抱着笔电钻研锔瓷技艺,傅石易老师发给她一份关于锔瓷技艺的资料,以及傅老亲手修补的珍贵瓷器刚出土以及被修复后的图片。
那些刚出土的文物破碎不堪,几乎难以辨认原貌,但经过傅老的修补,这些文物重见天日,精湛的锔瓷金缮技艺让这些瓷器被赋予了另一次生命,从外表看,修补后的文物美轮美奂,不仔细,根本看不出这些文物之前已碎成了十几块甚至几十块。
第二天,许西棠再度去梧桐巷拜访傅老。
也许是前一天天色太晚,又下着鹅毛大雪,她没记清楚路线,她继续在巷子里弯弯绕绕的,走到十七号院的时候,她没看清门牌号就上去叩门。
门敲了半天也没人来开门,她抬头一扫门牌,才发现自己走错了地方,不好意思地转身下了台阶,落满灰的朱红色大门却轰一下从里边开了,她回过头去,只是不经意间扫了一眼,却怔在原地。
院子里,一颗老梅树下,白雪皑皑,梅花绮丽娇妍,穿一袭浅青色旗袍的女人眉目如画,她身上披着一件雪白皮草,衬得她容颜更为秀美,只一眼,换谁都会被她吸引吧?女人抬起眼,轻扫向门口,那张脸浮上一丝诧异,转瞬即逝,她朝面前正对着梅树抽烟的男人璀然一笑,随即脚一崴,啊了一声,男人掐了烟,烟头踩进雪地里碾了碾,这个动作,以及姿态,很熟悉,因为男人背对着,许西棠看不见他的脸孔,但直觉不会骗人。
果然,下一秒,隋南乔险些跌倒在雪地里,她身旁的男人伸手扶起她。
隋南乔顺势靠进男人怀里的时候,许西棠看清了男人的脸。
晏西岑。
许西棠望出神,手指攥着衣服,指节都冷到发白。
巷口,买菜回来的傅奶奶发现她,便叫她一声,这声把十七号院子里的二人都吸引,晏西岑诧异半秒,他侧着脑袋,冷淡目光扫向院子门口的瞬间,许西棠转身向傅奶奶的方向走去。
她没有多看一眼十七号院子里的二人会发生些什么暧昧的戏码。
她背影匆匆,甚至有些急,帮傅奶奶提着一篮子菜和水果,宛如一个竞走选手,吓得傅奶奶以为她撞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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