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在白骨脸上似若凝冻,“你没病了?”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计划,”乌兰贺拿过她手中虾排,边吃边比划着,“我让杜志恶看着,方夫人来就放烟花。到时候我把方夫人骗出,你再下手绑了去,明白没有?”
白骨没有出声,双眼望着草丛外。
那头男子红唇面白,玉冠为束,身着白衣,衣绣金竹,在席间已若众星捧月。
白骨看着那男人,乌兰贺咬不下一口虾。
那是当朝丞相周天承的儿子周子颢,因他生得面容俊美,行止儒雅,江湖人称淑美郎君。蜀阳城诸多女子都道当嫁只嫁周公子,白骨不会也图他吧。
乌兰贺左看看白骨,前看看那公子,“你收宠物,我是说人,不会收很多个吧。”
乌兰贺问完拍了拍自己的脸,不是要一刀两断吗?瞎问什么?
“宠物当然是看到喜欢的就收了。”白骨不假思索道。
风声好似碎刀,吹着脸疼。
乌兰贺嘴里苦得很,马上忘记了一刀两断,昂起头嘴角犟起,“我不同意。”
面具凑在乌兰贺身上嗅了嗅,连着小狗一起闻他。
这只宠物身上有种酸苦的味道,白骨十分不解,“阿黄也没不同意我养你。”
“嗯!”小黄狗摇着尾巴叫了声。
小狗摇头摆尾的模样映到了乌兰贺心里,他转身埋于墙角,缩在那儿,内心已临倾盆大雨。
在想什么,明明和小狗一样是宠物,说什么不同意?
“可那周子颢不是好人,他纳了很多妾。”乌兰贺头抵着墙,碎碎道。
白骨一串虾排吃完,接着鸡腿,“那他丢小妾吗?”
“这倒没听说。”
“那他有好好养宠物啊。”
“咚,咚,咚。”乌兰贺头撞着墙,若和尚撞钟。白骨师傅简直误人子弟,怎么能告诉白骨小妾就是宠物。现在好了,他怎么解释。
白骨侧头看了看他,这只宠物好像在耍脾气,可阿黄耍脾气的时候,不会一只狗撞墙角。
白骨不知怎么应付,毕竟抓人当宠物,她也是头遭。但是宠物嘛,都喜欢被摸,所以她伸出手,朝乌兰贺头顶而去。
乌兰贺此时正气着,转眼就看到她悬着的手,她竟然以为这样简单就能对付过去?
乌兰贺彻底被她气着了,“宠物,像我这样的,只能我一只!”
静止的面具不带一点动静,白骨满腹疑问,宠物会提这种要求吗?
可自己抓的宠物,还得哄哄。
白骨摸上乌兰贺脑袋,“小黑,你比她好多了,我不要她。”
她顺着他额发朝后一捋。乌兰贺眼愣愣的。他说不了自己比周子颢好多少,他亦是好色之徒,恶中之恶。
“你的毛色比她好看多了。”白骨掌心传着热,似流水哗啦啦冲过乌兰贺心头。
“嗯~嗯~”小狗看乌兰贺这样舒服,跳着也要白骨摸摸头。
白骨就把手移开,放到了阿黄头上,笑着摸摸它。心里更加笃定,果然啊,宠物都是一个样!
小黄狗在白骨掌心下眯着眼,乌兰贺仿佛看到了自己。他揣着双手,愈加不安起来。除了起色心,他好像也失去了尊严。
真的病了吧,难道很喜欢当她宠物?不会吧,做人这么不要廉耻吗?
“嘭”!天空中开出绚烂的烟花,漫天飞洒。
乌兰贺还在不安中。
白骨摇着他,“小黑,凶手来了。”
乌兰贺猛然清醒,他竟然憋屈到把正事忘了。
在烟火之下,身着金纹绸缎的男子走在前,身旁妇人着紫色锦服,头戴金玉翡翠,边走边不住咳嗽,看起来病恹恹的。
对于这般病人,白骨怀疑她是否真能杀了师傅。
但看其身弱,乌兰贺拉了衣领,气势磅礴而出。
“方员外,失敬失敬!”乌兰贺抱拳刚起,身旁高瘦男子就撞过了乌兰贺。他抢在乌兰贺前,迎过了方员外。
乌兰贺未避免尴尬,就转身走向临近的周子颢。
突闻背后寒暄,“虽然之前我们两家亲事未成,但我想和方员外谈谈另一门亲事。”
乌兰贺脚步一凝,夺他先机的是富商陈世甲之子陈义阔。他还拿了锦盒递给方员外,“听闻员外第四女尚未婚嫁,钱庄生意我给员外再加三成,能否当个贤婿的聘礼?”
陈家与方家竟然结亲了,这事乌兰贺头回听说。
要说这两家,确实门当户对,不仅是钱财方面。
陈富商生儿子生得魔怔,一生纳妾十二人,到第十一个才出独子。而同为富商的方员外嫡子即为独子,此后纳妾一直生女,江湖传闻方员外十分不喜。两家在生儿子的执着上,异常匹配。
这两家结亲,事情就复杂了。白骨师傅和方夫人有仇,那会不会是两家串通找她寻仇?
乌兰贺心慌意乱地看着白骨,她脑袋一歪,就像小黄狗一样看人世。
乌兰贺更加担心起来,一步一缓走向周子颢。心中还是彷徨,得罪了方夫人,就是得罪了陈、方两家,这可怎么好?
周子颢感觉背后凉风,转头却见新任庄主抱拳作揖,带着侍婢而来,“听说周公子又要办喜事了,纳妾还是娶妻,第几房,什么时候办,我给你送礼去。”
“纳妾,第九房,过了十五就办。”周子颢回着作揖。
乌兰贺表面笑着,心里骂着,臭不要脸。
“乌庄主消息灵通,这是我未来姐夫。”那头陈义阔说道。
乌兰贺眼皮沉下,未来姐夫?
有个张扬的美人从周子颢身旁走出,朝乌兰贺行了礼,“小女陈芍。”
牡丹花簪在夜中绽放,珍珠缀出七彩光芒,那女子好似霓裳仙。可她是富商陈世甲第五女陈芍,万金悬赏通缉白骨的那位。
他们正齐聚一堂,互称亲家。这是什么局势?是大为不妙的局势啊。
江湖不过七派,一为权,二为财,三为侠,四为僧,五为道,六为凡夫,七为杀手。
丞相公子周子颢为人中龙凤,江湖各派的座上宾。富商陈世甲为最大财家,他死后,就是方员外富甲在世。而今权财为亲,强强联手,简直一手遮天。
二月的天,乌兰贺脖子里出了点冷汗。得罪了方夫人,就得罪了全天下。这个时候,若有人来说是乌容海诬陷就好了。
身边白骨一靠,与他轻道,“小黑,她拿了我师傅的玉佩。”
白骨目光停在方夫人腰间,那里佩白玉玉佩,玉佩上刻着“雪阳”二字。
杀人还把死人玉佩戴上,如此嚣张,乌兰贺不能视而不见。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答应白骨的总不能食言。
“方夫人看起来身子不爽,在下恰好备了些礼,不如移步去暖和点的阁间。”乌兰贺壮着胆朝方夫人作揖。
“有劳乌庄主。”
乌兰贺得手,赶紧和白骨使了眼神。
二人朝外走去,县衙官兵突然冲出,如涌来的黑水。
乌容海行于流水刀剑中,顺手甩出飞镖,“各位不要被骗了,乌兰贺能当庄主是因与白骨魔头为伍。他们狼狈为奸,篡改我父遗嘱,侵夺庄主之位。”
飞镖直来,白骨推开乌兰贺,侧身躲去,只是面具被飞镖刮裂。众客便见黄衫女子转身定步,落地无尘,内力绝非一般。
“汪汪汪!”阿黄从草丛里钻出,小小圆圆的身子成了小兔子,朝着乌容海又蹦又叫。
乌容海被吠退多步,他指着小狗悲声痛诉,“你们看看,还养恶犬吓本官,今日本官大义灭亲,以正大道。”
随他之语,县衙官兵、江湖各派纷纷拔出刀剑,小狗见刀剑就朝白骨跑来。乌兰贺长这么大,未听一人去过虎头山除魔,今日他们竟如此齐心协力。
“乌庄主,你这事可不地道。”周子颢展扇,江湖中人若群雀展翅,压境而来。
“慢着!”乌兰贺挡在白骨和狗身前,又做了那与世为敌的恶人,“白骨魔头已传闻二十年有余,岂会是她一个小丫头。”
江湖中人又像鸟雀坠地,斩来的刀剑都来不及收,这阵势突变,把狗都吓得钻了狗洞。
“乌兰贺,你明明叫她白骨。”乌容海怒道。
“那是因为……因为她性子泼辣,我便给她取名白骨,捉弄于她。”乌兰贺边说边自我怀疑,他到底干什么,这么要命的时候还想英雄救美。他说着谎,双臂都在发抖。
周遭纷纷相望,刀剑出手却难下。
忽而间,乌兰贺右臂紧蹙。白骨团住了他的胳膊,有点像抱住他胳膊那般。她道,“事到如今,我们就别瞒了,你是我……”
乌兰贺有点急了,是什么?小妾?宠物?她难道要把他当宠物的事说出来。
白骨对他目光殷切,周围的目光更加殷切,仿佛要窥探出什么来。
乌容海还添油加醋,“我就知道,你和这个女魔头暗度陈仓。”
乌兰贺面红耳赤,她竟然要玩这么大?可想想不当宠物,终于当个人也不错,至少地位提升了。
胳膊迎来一阵痛意,乌兰贺没忍住,“啊”地痛叫。
“你是我救命恩人,那魔头抓我到虎头山,是你前来为民除害。”
庭间寂静无声。
须臾传来哄堂大笑。
“啊哈哈哈哈,”乌容海捧腹不止,腰也弯了,剑也撑在地上了,“他自己就是个害,去虎头山除什么害。”
在笑声中,白骨指向席间华衣老妇,“她就是魔头,杀了我师傅。”
笑声断裂,乌容海像被噎住了。
第6章 白骨之疾
那妇人一步未动。
她握着绢帕,抬眸望来,唇上的胭脂因咳嗽沾了不少在帕上。没了红润,整个人就显得苍白憔悴。
“姑娘有疾,趁早找大夫看吧。”妇人绢帕抵着唇,时不时咳着。
“你拿着我师傅的玉佩。”
方夫人目光浅落,素手弹了衣上尘,“玉佩是我的。”
“是我师傅的,我师傅叫白雪阳,你割了她的头。”
那日情形仍在白骨眼前。
绣花针穿过师傅的皮肉,伤口并不平整,她缝了好久也缝不好看,特别是骨已断,缝好了也不是常样。
而今凶手已寻到,她却走向山庄出口。周遭宾客悉数让道,手中剑峰仍对白骨。
乌容海还朝她恭敬道,“方夫人慢走。”
冤屈泯然沉默中,烟花却在盛放。
“谁还在那放烟花,给我停了!”乌兰贺扬手骂道。
大大的鸡腿从假山后露出,二里之外,杜志恶挥着烟花棒,“什么?还不够多?”
“嘭嘭嘭!”天空被五光十色叠满。
流光在白骨眼中就似猛兽的血液,“跟我去见我师傅!”
白骨快步出,抓住方夫人。那带病老妇反手甩袖,内力从她指间翻涌而出,将白骨狠狠甩出。
白骨身撞向地,激起片缕尘土。虽不知痛,却摔得晕头转向。
乌兰贺跑来扶她,他身后咳嗽声依然不停。
白骨未起,越过乌兰贺的肩,就瞧得方夫人捂着嘴,目中却是狠厉之色,“姑娘,你装什么?”
就那言落,身后群侠携剑砍来。
白骨抓住乌兰贺的肩,将他朝天扔去。
乌兰贺心扑通通跳着,人已离了地。白骨跃身接住他,飞针直撒而出。
乌兰贺跟个石担子似地横在她头顶,随后如风车转全,被她立到地上。
轰得,乌兰贺头晕目眩,腹中翻涌,弯腰就吐。狼狈的他擦擦嘴,抬头时,方夫人已与白骨打了起来。
那方夫人的病果然是装的,躲过了白骨的针,出手极为狠辣。
白骨当然不认败,持针再扎下,可方夫人更快地打向她手腕,针落地,二人手互相交织成了结,谁也不肯松手,就剩脚来回踢着。
满地脚印铺了半里,在乌容海面前,方夫人最终被绊下,单膝跪地。白骨按着方夫人问乌容海,“她能近身割我师傅头颅,定然认识我师傅。”
乌容海见方夫人败势,微微退步,“那又如何?”
“你不是县令吗?”
“当然是。”
“不是公道吗?”
“当然。”乌容海不假思索。
“那她杀人,会怎么样?”
人人都说虎头山上是魔头,杀人无数。可若是山下人杀人呢?会否和虎头山上的魔头一样,人人得而诛之?
乌兰贺听了白骨此问,如被重石砸了心。
而乌容海和在场所有宾客都在暗笑。他们在笑,白骨不知他们在笑什么。
“她不会杀人。”乌容海笑着说。
白骨喉间一紧,“你明明说是她。”
乌容海官袍加身,审视着魔头,不过审视她的天真,“杀人的只会是白骨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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