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戟不再去惊讶苏悠为何会了解这些,因为她说的一点没错,自打吴仁清的案子突然被太子接手,他险些被革职查办,荣国公与五皇子皆作壁上观,根本没打算回击,任他自生自灭。
倘若账簿是真的,那首当其冲便是他第一个死。
眼前陈戟眸中愤恨加剧,杀意不减,苏悠握紧袖口中的手,将话说得更直白了些:“大朔香风盛行,光是全国的香税便是一笔十分庞大的数目,而这其中有几分入了国库,几分落入了私囊,想必陈大人再清楚不过了。”
“据我所知,陈大人从前是为新政造海船的监工吧,六品小官一跃成为了香典司的正四品指挥使,可谓是青云直上。可你想过没有,他们为什么会突然拉你一把呢?既得利益者为什么又愿意让你分一杯羹?”
苏悠曾在吴仁清留下的账簿初略的算了一笔账,若不止万安的账目有问题,那每年地方香税、商税、香典司至少要贪墨了二百万贯以上。
而像五皇子那般野心勃勃之人,绝不可能会与旁人分享自己的利益,更不会容忍周沅查到自己的头上,可至吴仁清一案以来,他们却并未要保陈戟的意思。
苏悠起先是想,或许是因为五皇子清楚周沅不会无的放矢,肯定把握了证据才不敢冒然动手,但今夜见陈戟来此,她突然更相信的是五皇子一开始就是把陈戟当成了自己的遮挡。
毕竟作为与新政贪污案的相关人无疑是最好的替罪羊,既抓住了其把柄,又随时可弃,即便当真出了事也无人会质疑。
或许陈戟应该也早有怀疑,也不会不知道太子彻查香典司为得是什么。
之所以这般剖白来说,便是赌以陈戟的性格,绝不会就此甘愿替人背黑锅。
而瞧眼下陈戟的反应,显然也都听进去了。
见话已经铺垫的差不多了,苏悠狐假虎威道:“新政一案我父亲是被冤枉的,太子当初既能为我父亲罢相废先太子,倘若你今日杀了我,太子便也能屠了你陈家满门!”
这一番话听下来,陈戟怔在那,久久没作反应,
冷静了许久后,他收起了手中的雁翎刀,面上是钻心的阴冷:“既然苏姑娘这么聪明,本官也不妨告诉你一事,造船督工虽是不入流的芝麻官,但却十分清楚当初海船为何会沉海,那些造船银款又究竟都落入了谁的手中,所以,本官也绝对不会成为任何的棋子,包括太子。”
苏悠默然将他看着,心下冷然,果然他是清楚当年旧案真相的。
可陈戟当真以为苏悠是在替太子威胁自己,遂又挑拨道:“你以为太子当初真的铲除干净了新政贪污一案的人吗?若他当真是为了给你父亲报仇,那他第一个要灭得就该是荣国公和他背后的人!”
尽管陈戟是个暴躁易冲动之人,此刻也难得的聪明了一回,他知道即便五皇子与太子如何争夺,但只要嘉惠帝还在,决策权永远都在嘉惠帝手上。
所以,既然大家都不想安宁,他不妨将事情再闹得大一些,把嘉惠帝最忌讳的新政一案,重新翻出来,他倒要看看太子又会如何处置!
苏悠听完眸色一冷:“此话是何意??”
陈戟不答,转身跃上房,留下一句:“你若想知道何不去问问太子,毕竟当年荣国公与你爹一样都是他的属臣!”
院子里寂静无声,侥幸逃过一死的苏悠心情依旧沉重。
她知道陈戟方才的话是想挑拨离间,因为当初嘉惠帝对先太子之死悲伤过度,才严令禁止了不再追查旧案。可有一事陈戟说的没错 ,当初参与新政贪污谋害她爹的人并没有除尽。
但她却从未想过荣国公也会在其中,他当初可是一心要把女儿嫁给周沅,且与她爹一样都是为了辅佐周沅,没有理由心生害意,至周沅于死地而堵了自己的前路……
苏悠没去深想,只知道若陈戟真的知悉当年的真相,那他刚才话中之意,便是荣国公与五皇子当初也参与了。
果真是如此,那她便有机会借香典司一案替父亲翻案洗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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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沅刚从勤政殿出来,嘉惠帝便心病急发倒下了,寻了太医,稳了病情后,他才回到东宫。
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问予良宫外的消息。
予良尚在庆幸自家殿下没事,对他的话一头雾水:“殿下说的是哪桩事?荣国公府属下一直派人盯着了,五皇子也暂没有其他的动静。”
周沅脸一沉:“三司核对完账簿没有呈上御前,圣上却提前知晓了。”
从他被召去勤政殿时便已猜到有人将账簿的事情泄露了出去,但奈何他从早上便一直跪在勤政殿,没有机会传话。
“孤问的是苏悠,你派出去守着的人可有什么消息回来?”
反应过来的予良顿时吓到一身冷汗,慌忙跪地道:“属下以为殿下今日会将案子呈上御前,恐宫里会发生变故,昨夜就将人唤回来了。”
周沅冷了声:“赵六郎呢!”
予良道:“赵大人下午来回了话,说今日上午便同大理寺的人去问了苏姑娘的话,将账簿一事改成了是查案收回来的,与苏姑娘并没有关系。”
“……”这一下一上的心情,显些让人心脏都要跳出来。
“再把人派出去守着。”
虽然明面上把账簿一事与苏悠摘干净了,可周沅心里怎么都不踏实。
一刻钟后,他从净室里洗浴完出来,瞥见予良又是扑通一声跪地:“有消息传来,荣国公见了陈戟,而后陈戟便去寻了苏姑娘。”
现下都过了子时,宫门紧闭,传消息也没有那般及时,守在荣国公外面的人也是后知后觉才想起有不对劲,等到找到人时就见他从苏悠的宅子里出来。
予良道:“宅子没人,苏姑娘也不见了……”
第30章 第三十章
作为太子部下没有哪一个会不知道,苏悠是他们殿下心头上的人,可若再发生像四年前一样他们殿下被五皇子设了计,被圣上罚了仗,他们就是十个脑袋都难以抵罪。
所以重要时期,他们是绝对以太子为首要的。
苏悠宅子外撤走的人是予良擅自做的主,他尽量安慰道:“陈戟出来时并没有带走苏姑娘,宅子里也无血迹,苏姑娘心思聪慧应当是躲了起来。”
便是这么说,可一个女子半夜三更去外头也是极其不安全的。
予良还跪在地上请罪,周沅让他起来,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去拿了案桌上的议案文卷:“送去给玉乾宫。”
吴仁清的案子进而成为了朝廷重臣贪墨银款的大案,案卷上证据罗列得清楚明了,但嘉惠帝因突发心疾今日的朝会怕是上不了,既然没有个定夺,便干脆将议案结果送去给五皇子。
如果陈戟私自提高万安赋税饱私囊这一点,五皇子尚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魏家一家独大试图龙断贪墨让自己存在威胁,五皇子就绝对不会容忍的。
从一开始周沅就没有打算将案子呈上御前,因为亲自动手远比交给五皇子处理来的曲折。
周沅换了身便衣准备出宫去找苏悠,刚至门口青云楼派人送信来了,来人回禀苏悠没有受伤,如今在青云楼。
吕公公把信交到了周沅的手中,他拽在手里没看,依旧往外走。
比起信,他更想亲眼见到人无恙。
吕公公却追上来:“苏姑娘说若殿下一切安好,她也一定会保护好自己,希望殿下暂时不要去寻她。”
苏悠明白此时周沅会有很多事情,不愿意他为了自己两头担心,只希望他能尽快将香典司的案子了结,这样才有希望替父亲翻案。
而且她也知道周沅好不容易将她从香典司的案子里脱干净关系,若再卷入其中,必然会惹来没必要的麻烦。
吕公公道:“殿下,内阁大臣们寅时便要进宫了。”
嘉惠帝心疾突发,今日小朝议是在东宫,若此时出宫,回来误了时辰,内阁免不了拿此添油加醋一翻。
但周沅没理,吕公公才将那话原封不动的说了出来:“苏姑娘还说若殿下执意要去找……她也不会见殿下。”
周沅这才顿住了脚,回了书房。
将那皱成一团的信又一点点给展开,没有多余的话,醒目的四个大字入在眼帘:
很好,不见———
“......”
这信就与他当初约苏悠重阳宴会相见,苏悠拒绝他时回的信一样,字体潦草外加透露着些许厌烦。
不自觉地就想起了与苏悠认识的那半年,他说她字形潦草没有气韵,她便说自己愚钝学不会,毫不客气主动提出要他教。
他在青云楼品茗赏画,赞扬起古书的用笔结体,随之兴起提笔写了几句词,苏悠在旁瞧着,毫不吝啬地一顿夸,末了还把那案上刚写的诗词折巴折巴放怀里了。
他看着她折宝贝似的藏起来,颇为无奈的笑说:“有那么喜欢?”
苏悠答得认真:“殿下字好看,我想拿回去当模本,多仿写仿写。”
他问:“这样便能写好了吗?”
“兴许可以吧。”
他上前两步伸出手,她立马护住胸口,一脸不高兴:“这是我的了,殿下不能拿回去!”
“不要你的。”他笑了一声,将她拉至身前,“只是你若想学,何须回去看这些字?”
他将头低靠在她的肩颈处,握住她的手,温声在她耳边道:“书法讲究澄心定虑,虚拳直腕,指齐空掌,意在笔前……”
他是这般教着,身前的人却不认真学,只盯着他的手腕,完全不着力。
一行诗未写完,墨水糊了一半。
他松了手,问道:“你不想写吗?”
苏悠转过身来,心思全写在脸上,支支吾吾地:“我太笨了,一时半会儿还学不会……殿下能一直教我吗?”
彼时他们小心翼翼都未曾表露过自己的心迹,却比热恋之人还要心意相合。
他没答,只道:“如果你不拒绝我的话,倒是可以答应的。”
她想都没想:“当然求之不得!”
十日后,他带着婚书去见了苏悠。
“上回说的话可还作数?”
苏悠一脸茫然,甚至忘了反应。
他提醒道:“如果学不会书法,我可以教你一辈子。”
然后他便看着苏悠一边说他求娶的方法太俗太差劲了,一边在那末尾处,行云流水、灵秀飘逸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字体灵逸,其势舞凤鸾翔,与之前那副写不来的模样没有半点关系。
然后还脸不红气不喘道:“殿下教导有功,我的字也进步了不少呢。”
……
收回过往,周沅将纸张重新铺好抚平,放置匣内。
距离寅时的朝议只剩了一个时辰,他就这么在案前寐着。
另一头的苏悠去了青云楼,也是怕陈戟心生后悔回了头,以及她想去青云楼问问宫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但青云楼掌柜也只回她说嘉惠帝心疾晕倒了,周沅正在侍奉,案子的事情已经在处理了,让她不要担心。
但说不担心是假的,嘉惠帝病倒,眼下有证据也未必能顺利进行。
夏日夜短,苏悠只趴在书案上略一休息,见天翻了肚白便想回自己的铺子。
光天白日,她料想陈戟还不至于蠢到直接来铺子里杀她,而且她就这么躲起来,反到引人口舌。
但她刚回铺子,声称是大理寺的人突然又来了。
与上回来的人不同,虽然有穿着官服的人,可站在首位问话的人没有官衙之人该有的周正,服饰花红,还捏着嗓子说话,与那宫里内侍差不多。
“苏姑娘是何时将账簿交给赵大人的?”
昨日赵六郎来时她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若面前的人当真是大理寺的人便该知道,是前日交的账簿。
苏悠面无其事,也问:“民女昨日已经都告诉了诸位大人,可是还有哪里不对的?”
问话的男子笑了笑说没有,又道:“苏姑娘也知道此案子关乎朝廷大臣马虎不得,所以须得再三核对确认。苏姑娘可否把与魏家、陈大人签的书契让我带回去核查一下?”
先前陈戟答应给苏悠商铺供应香料材的时签了一份书契,这份书契是府衙有官府盖印每个香铺掌柜都留存的,倘若弄丢了,那先前她交出去的账簿,便有作假的嫌疑。
苏悠警惕的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并不打算拿出来。
“敢问阁下是何官职?此案由三司议审,太子殿下主理,若我将书契交给大人,便也该提前去通知赵大人一声。”
男子怫然作色:“好大的胆子!这朝廷大案还轮不到你一个女子置喙!”
苏悠面色平静:“既是如此,公公恐怕也不好插手吧?”
“你……”身为贵妃宫中的掌事太监,本以为苏悠一个市井女子胆小好拿捏,却不想这般狡猾还揭他的身份,谢全气得当下就抬起了兰花指:“好一张利嘴!来人,给我带走!”
谢全身后的人穿着官服腰间也有佩刀,苏悠不敢轻易与之抗衡,遂不做无谓的挣扎。
这么重要的书契自然不可能搁在店铺里,男子此番来目的恐怕就是要带她走。
苏悠心中已然有了猜测。
当下案子牵连的也只有陈戟与荣国公。而五皇子行事向来谨慎狡猾,身边必定不会有此漏洞百出又愚钝的宫人,能如此趾高气昂毫不顾忌的,大概只有宫中的燕贵妃的。
魏氏巴结着燕贵妃,眼下魏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必然会去求她。
只是这速度未免太快了些,陈戟昨日才知,宫里竟是一早就派人来了。
苏悠安抚身后的一脸焦急的许妈:“没事,我很快回来……只是今日有香送去青云楼,别忘了。”
然后看向要来押自己的随从:“不管你们是哪个宫派来的,待我报了官,大理寺或是都察院都会查出来的,只是到了那时,恐怕就脱不了干系了!”
谢全一脸轻蔑,显然不惧:“苏姑娘省些嘴皮子吧,宫里贵人得知苏姑娘擅香事,才特来请姑娘走一遭,怎么就扯上了大理寺都察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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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不显眼,苏悠还被迫换上了太监衣服,跟着进了宫。
也是运气好,刚至内苑便遇见了从嘉惠帝那侍奉回来的秦昭仪,苏悠跟在谢全身后,无意间便落下个花囊。
秦昭仪瞧见当即把人唤住,这一抬眼便看见了太监打扮的苏悠,她愣了一会儿,将花囊藏在袖口。
谢全应声走上前先将人挡住,露出了个假笑:“秦昭仪有何吩咐?”
“圣上昨夜犯疾,眼下已经恢复了些,要请贵妃娘娘过去。”
“奴才这就回宫告诉娘娘,也替娘娘多谢过昭仪了。”
谢全说完转身要走,秦昭仪又道:“圣上喜欢贵妃娘娘弹瑶琴,谢公公派人去本宫那拿琴吧。”
见人没跟上,秦昭仪又问:“怎么,谢公公要本宫亲自送去吗?”
秦昭仪近来盛宠,本就惹得燕贵妃暗地不爽,若眼下被无端扣上个主子侍奉奴才的帽子,必定惹来自家主子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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