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枉我费心,能曾经贬损我的长舌妇也品尝到避坑又落井,焦头又烂额的滋味。但眼下,我并没有表露出太多快心。只淡淡道,“让碧秀再接再厉吧。”
*
万籁寂静时,寻芳宫传来焦急响动。杜欢见我被闹醒,匆匆掌灯进殿。说是锦瑟公主突然染了天花,浑身高热,昏迷不醒。我纳闷,“好端端的,怎么会得了天花?宫里最近可有染天花的宫奴?”
杜欢仔细回忆了一番,“好像没有听说。若是有,也早就上下通告了。”
“咱们去看看?”我披上外衣,从床上起来,很是担忧地朝外望去。
“娘娘还是别去的好。”杜欢将我按住,沉着道,“现在还未搞清楚天花源头,更不知道寻芳宫里来来往往的人|流有没有被传染。咱们大皇子的安危才是最要紧的。”
其实若我决心要去,便不会用问句了。不过是怕一开始就表现太明哲保身,又免不了被人说三道四。我顿住脚步,故作恍悟,“姑姑说得对,咱们现在情况都没搞明白就赶过去,反而容易添乱。”
于是在杜欢姑姑的建议和安排下,漪澜殿上下警备,不轻易到外边走动。而我也及时向太后提议,让三宫六院严格做好隔断措施。倒是锦绣宫的赵姝环,为了显示自己的慈母做派,急忙蹲守在了寻芳宫照料。只是可惜,人家锦瑟公主不领情,迷糊醒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央求皇上将冷宫的生母放出来。
第136章
我挽起袖脚, 双足踩在苑中花圃的泥巴上,弯腰栽种着花花草草。玉棠从门外进来通报,“娘娘, 海嫔与昆贵人来看您了。现下在外候着。”
“直接请她们进来吧。”
两位丽人迈着莲步而来, 朝我欠了欠身。见我屈在花圃里,颇有些惊讶。昆贵人不禁道, “良妃娘娘宠冠六宫,不但不骄矜,还这般亲力亲为。妹妹等都该好好以娘娘为典范。”
我回眸, 含笑盯着昆贵人打量。倒是个会见风转舵的, 从前只对淑妃媚好, 如今倒逐渐对我曲意逢迎了。昆贵人有些失惊打怪地摸了摸面颊,“嫔妾脸上可是有什么脏东西?”
我摇头道, “昆贵人你生得亮丽,本宫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昆贵人听后腼腆笑了笑。说话间,玉棠已经在亭中备好了茶水。待我起身慢条斯理地将手清洗干净, 昆贵人才敢与海嫔随我一同坐下。
她们来, 无非是闲得无聊, 想要从我这儿探听下皇上的口风。海媛珠夹了一块莲蓉酥就茶喝, 不紧不慢地问我,“表姐, 淑妃娘娘突然对锦瑟公主那么上心, 该不会是看黄秾烟翻身无望,所以想要代为抚育她的孩子吧?”
我四两拨千斤道, “你若好奇, 何不直接去问淑妃?”
海媛珠撇了撇嘴, “淑妃娘娘还在寻芳宫呢……”去找她, 可别话没套着,空染一身疾。何况,自去年中秋夜她没忍住在太后面前对淑妃落井下石后,淑妃便不再给她好脸色了。
昆贵人也跟着猜测说,“前些日子锦瑟与华年两位公主就在皇上跟前长跪不起。当时淑妃娘娘就怀疑是寻芳宫的老仆萧嬷嬷出的馊主意,不然公主们那么小的年纪,怎么知道以自己的小身板儿可怜巴巴地威胁皇上呢。这次锦瑟公主突然又得天花,该不会是冷宫那位为了出来不惜以女儿的命涉险吧?”
“快别说了,虎毒都不食子呢。”海媛珠作势制止道。
昆贵人道出了我心中所想,但我还是不得不摆出公正谨慎的样子,对她说,“现在还未查到这病的源头,还是不要妄加揣测得好。避免以后祸从口出。”
“嫔妾谨记娘娘教诲,是嫔妾失言了。”昆贵人忙朝我欠了欠身。
正当此时,杜欢姑姑回了漪澜殿,见我与海嫔等人闲坐着,正在谈寻芳宫的事儿。便福了福身,接话道,“方才奴婢听说皇上已经恩准了黄秾烟以庶人的身份回到锦瑟公主身旁照顾,直至公主病愈。”
海媛珠不由锁住眉头,“皇上,终究还是心软了。”
听到黄秾烟被放出来,我心中也隐隐有些不安。曾经为绝后患,我便利用过赵姝环争夺两位公主抚育机会的心思对她进行煽动,想要借她之力不再给黄秾烟东山再起的机会。但愿,她能不负我所望吧……
*
虽说谨言慎行是好,但昆贵人的猜测没过几日还真应验了。淑妃给自己做好熏蒸消毒后,便拿着不知何时收集的证据去御前说要揭发宸妃的恶行。那日,我恰好在御书房插花。从金色御湖摘下二三莲蓬与细小的荷叶,配上三五并蒂百合,紧捆在一起,置贮于素白的长颈瓶内。赵姝环见我在,本欲言又止。但翁斐道,“但说无妨。”
于是,淑妃命人将一冷宫太监和三五寻芳宫的旧奴押解进来。叫她们主动揭露黄秾烟在冷宫的如意算盘,以此将功折罪。那群奴才犹豫哆嗦了半晌,对圣上道,黄秾烟为了早日从冷宫出来,利用手头的私己钱买通冷宫太监替她传信给寻芳宫。后来又命人去乱葬岗寻找因天花暴毙的死尸衣裳使公主致病,然后博取可怜,为她求情。
没一会儿,黄秾烟也从寻芳宫被传唤到了御前。她一入殿,见自己宫里今早突然消失的几个奴才,尤其是萧嬷嬷正颤抖地跪在地上,就预感大事不妙。又瞧淑妃用施施然的眼神紧咬自己,更觉寒芒在背。
翁斐高坐在交椅上,对着黄秾烟冷冷发问,“淑妃和这群奴才指证你为了离开冷宫,不惜让锦瑟染上天花。你作何解释?”
如一只猝不及防暗箭穿刺胸膛,黄秾烟连忙矢口否认,“皇上,冤枉啊!淑妃想要将我赶尽杀绝,于是收买下人串通一气!恶虎不食儿,天花烈性,极易致死,臣妾怎么会舍得拿锦瑟的命开玩笑啊?”
说罢,黄秾烟匍匐到翁斐跟前,紧紧攥着他的裤脚,悲声道,“皇上,您留着我一条贱命,我感激涕零。一个向死而生之人怎么敢痴心妄想,再次自作自缚?我只盼着能亲眼见女儿们平安长大就好。淑妃仗着出身和入宫资历,挟势弄权惯了,对奴才威逼利诱,串通供词的功夫自不在话下。如今这般着急设计陷害我,无非是想抢夺我的两个孩子!她先是让我可怜的锦瑟感染天花,再扮作慈母,做足成套戏给大家看。真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
淑妃被黄秾烟一语道破,羞怒了几分,不禁加大语气掩饰自己的心虚,“黄秾烟你一个区区庶人竟敢以下犯上,血口喷人!本宫对锦瑟公主衣不解带的照料,只因她是皇上的血脉,毫无一己之私。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我无微不至地看护锦瑟公主,换来的却是你恶意无度的揣测。”
见两人互相撕咬,争执不下,翁斐稍显不耐。沉默着隐在翁斐身后的我终于上前一步,平和道,“二位也不必如此僵持。淑妃若还有物证便及时呈上...”顿了顿,我将目光移向黄秾烟身上,“而你,届时再为自己做申辩即可。皇上自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做出的裁决。”
淑妃听后,端正姿态,“寻芳宫萧嬷嬷去乱葬岗扒拉下来的衣服就是物证。上面还沾着天花死尸的血。因那东西污秽,实在不便拿到殿前来。皇上可派太医院的人在做好防护的前提下去验证。”
翁斐疑心道,“那萧嬷嬷为何不及时将物证烧毁?反而故意被人留下把柄?”
萧嬷嬷悄然抬头,观察各方脸色。然后哽咽一口,低头折节,“老奴……伺候黄氏多年,早知黄氏恶行。虽看不惯她的为人处世,但为生存,只得隐忍不发。本以为黄氏被贬做庶人后会改过自新,不料蛇蝎心肠变本加厉。竟又命老奴将带有天花的秽物接触到公主身上。见公主在病痛昏迷之中依然呼唤着母亲的呓语,老奴忍无可忍,再经受不住良心谴责,愿以死谢罪揭露黄氏恶行……”
不知为何,当听到贴身伺候自己好几年的老奴萧嬷嬷指证自己,黄秾烟本怒目圆睁的神色渐化作吃惊而发愣且不知所措的呆滞。许久后,双颊淌泪的她才又直直跪好,朝翁斐言辞急切道,“皇上,我承认,我是想出冷宫,回到锦瑟、华年身边。所以我买通冷宫太监传话给寻芳宫,让萧嬷嬷将锦瑟华年弄个风寒高热的病状。但我绝没有令人发指到用烈性可怖,流脓长疮的天花霍霍自己的女儿。退一万步说,她命大活了下来,以后也还要出嫁啊,我一个做母亲的,怎舍得让女儿身上遗留痘疤?”
那夜,关于黄秾烟究竟有没有使用天花一事儿,没有定论。但她不思悔改后的新动作,加上之前谋害皇嗣、妃嫔之事早就足够她难逃死罪了。
第137章
入狱后的黄秾烟在白绫与鹤顶红之间, 拖延着不肯做了绝,非要求见皇上最后一眼。然而,心中不安的淑妃全程盯梢, 见她不肯赴死, 便授意太监强行给她灌下鹤顶红,不给她传话的机会。可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淑妃这事儿经有心人传播,六宫霎时间私语窃窃,都在背后议论她这事儿做得太绝。赵姝环怕自己的模样在皇上和太后面前不堪不仁德, 便消停了许多, 不再去寻芳宫做司马昭。就连她心心念念央了许多年去暹秋山围猎伴驾的日子到了, 也不敢再去索求。
黄云凝暮后,月华如练。今宵凉风送爽, 几点疏星映照朱楼翠阁。烛台静默伫立着,蜡光却晃晃悠悠。熏笼内,沉香清气幽幽飘荡而出, 使人沉静平心。翁斐在批阅奏章, 我相伴在他身侧, 闲闲着翻阅书卷。没一会儿安祥意进来传话, “皇上,娘娘。太后跟前的桂珍姑姑来了, 说内务府总管亲自送了两株含苞的昙花去宁康宫。邀皇上与娘娘去赏花呢。”
“跟桂珍姑姑回话, 朕明早还要早起去暹秋山围场,今夜想早些歇息, 就不带良妃去赏花了。”翁斐头也没抬, 目光仍停驻在奏事折上。
皇上对安祥意说得直接, 安祥意夹在中间, 免不了要将他的话润饰一番,给足被拒的太后台阶和面子才行。于是捏着把汗退下了。
“皇上一向喜欢昙花...”我放下书卷,薄袖无意中拂压在页面上。
翁斐抬眸,“昙花素有月下美人之誉,朕身旁现在已经有了一位,足矣,不必贪多。”
我弯唇笑着,识趣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说起来臣妾以前还没有去过围场看人狩猎呢,尤其是暹秋山这样的皇家猎苑。趁着这次机会,皇上要好好教臣妾骑马。”
“好好好,朕保证,这躺狩猎之行,完成吾妻交代的任务。”
吾妻?我低眉一笑,再细细品味。月光盈盈落在面颊上,使人更添了几分温柔。
这次去暹秋山,翁斐带上了一众王公大臣和军队精锐。按照往年旧例,一些贵族官家的子女也享有随行资格。大翁曾有过女子从军为将的先例,所以在狩猎场上偶尔也有姑娘们的英姿。我还挺听安祥意说,翁斐年年去围场却是从未携妃嫔同行过。思于此,心头泛起蜜意,为自己在他心中的这份特殊眷顾。我朝他倾斜,轻轻将奏章从他手中勾走,趁他一愣的瞬间,顺势坐在他腿上。他反应过来后,环扣住我的腰际。一双深邃的凤眼如盛桃花,翁斐道,“看来今晚在江山和美人之间,要选后者了。”
“臣妾可不敢当。那我就这样依偎一会儿,皇上你继续看折子吧。”说罢,我扭过头去,作势要将折子重塞他手上。
翁斐不依,反将我抱得更紧,与他胸膛更近的贴合,呵气笑,“你觉得朕能坐怀不乱吗?那你真是高估朕的定力了。”
大翁江山气脉所结之处,显荣紫薇大殿之中,真龙天子的居寝。本该森冷威严,倍显神威。此刻却化作一帐春晓温柔乡。透过丝纱,隐约可见一弯藕臂玉无瑕,柳腰轻摇香雨下……
雨歇后,翁斐与我温存了许久,才舍得起身去沐浴。而我仍躺在龙榻上,凝着颅顶的画栋雕梁,发丝如瀑般散开。夏夜到底还是热的,只能露出些许雪肤在丝绸被之外,匀匀的呼吸纳凉。
待翁斐洗漱回来后,我险些要睡着了。在半梦半醒之间,依稀感受到他亲吻我额头的湿度。只一会儿,似乎又转身坐回了桌案上,继续处理折子。
*
第二日中午,出发去暹秋山围场,天气正好。翁斐虽早就下令让皇家仪仗队一切从简,但架不住随行的将臣贵胄太多,场面浩浩荡荡,车马罗列,实在令人叹畏。尤其当队伍穿行在壮阔山河间时,迎风飘扬的旗帜更显鲜明威武。一路穿过山花烂漫、野果飘香的山谷腹地,踏过星罗棋布的河流丘陵,又徐行了三两日,可算到了目的地。本次出宫,我的安排是,由玉棠、木槿贴身伺候,花囍和杜欢姑姑则留在漪澜殿照看皇儿,并仔细叮嘱了几许事情给两人。而翁斐临行前也特意交代了曾在御前伺候多年的娟欢姑姑亲去寻芳宫照顾两位公主,不得再让无辜的孩子被有心人利用。
这几日的行程,恰逢月事来了。我尽量待在马车内歇息,所以,与那些外臣男子几乎没有碰面过。但那三五个同来猎苑的贵女却悉数来拜见了我。谢家女雪凝和霍宝幺我之前就认识,其余几个曾经觉得眼熟的,如今也渐渐对上了家籍和姓名。
狩猎的头一日,我面色仍有些苍白憔悴。翁斐太过娇养我,便不许我前去观猎,非要我躺在帐内休息。对帐发呆的我本闲得无聊,所幸没多久后小康子就带了一笼白兔折返回来。
几个侍女连同我,见了雪白而茸茸可爱的幼兔都倍觉惊喜。我来了兴趣,笑问小康子,“哪儿来的兔子?还有,你不是在皇上跟前伺候吗,怎的又回来了?”
小康子忙着擦汗,又乐呵呵道,“皇上记挂着娘娘您呢。从谢家姑娘那儿要来了这一笼的小白兔。”
玉棠不禁赞道,“谢家姑娘竟然那么快就有收获了?平时看她斯斯文文的,原来还会狩猎?”
小康子挠了挠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恰好下午的时候,结束狩猎的谢雪凝又与众位贵女来给我请安。我便顺势夸了她几句。她这才脸红地回话说,“娘娘谬赞了。这兔子...不是小女狩猎得来的。是秦云骁少将无意中射猎到了一只母兔,又在母兔身边发现了一窝幼崽。小女……想到娘娘您今日身体不适,久待在帐内恐怕也会闷得慌,便想将兔子送来您这儿逗您开心。正在此时,恰好又遇上了皇上和晟王殿下他们。皇上勒马,见我与秦少将抱着兔子,便开了圣口,想拿自己猎到的大麋鹿换这窝毛茸茸的小兔子送给娘娘解闷……虽然臣女本就打算把兔子给娘娘,但皇恩浩荡,还是厚着脸面收下了圣上的恩赐。”
“怎么雪凝小姐一提到秦少将脸色就羞红了。”枢密院杨大人家的嫡女杨姣姣打趣道。
“前两日陪阿姐与几位年轻夫人去鹤唳坊听戏,偶遇定安侯府的白老夫人,无意中听她说秦锵大人有意与谢家结秦晋之好。白老夫人是京城出了名的媒人,想来错不了。媒人还没来得及上门说亲呢,雪凝妹妹你可要矜持些。”自上次在大皇子满月宴上一别,霍宝幺这次再见我,表现得卑顺和气。也不知她这几个月经历了什么,莫不是得了高人提点?此刻,正掩嘴笑着说话,仿佛对我从无不服。
我正端着茶,唇恰好碰到杯壁上。闻言不由顿住,抬眸望过去。谢雪凝似银盘般圆润的面颊果然更添了两分羞赧,似蔷薇揉碎了汁儿,烘成了胭脂。
两三盏茶的功夫,见我打了个哈欠,贵女们也该告辞了。众人退下后,霍宝幺三步两犹豫,终究还是回了头。朝我欠了欠身,“这趟来暹秋山,恰逢娘娘您凤体不适,还来不及去外边赛马驰骋,领略山河风光。早听闻娘娘素来喜好收集字画,卫国公爷便托臣女来给娘娘送上一幅名家罗四能的封笔之作《暹秋山皇家猎苑图》,画中所绘乃暹秋山美景和贵族骑射风貌,希望娘娘您中意。”说罢,她拍了拍掌,早恭候在账外的两个丫鬟听令出现,将画卷呈上。
63/109 首页 上一页 61 62 63 64 65 6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