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钱伸手去握糯米团子,脸上手上全都是淤青,让他这张脸都破了相。
“你不要替我受着。”小钱嘴角流出了血,染红了那片麻袋,“我已经活不下去了。”
小钱将糯米团子握在手心,在最后那个紧要关头,他将那小糯米团子保护得很好。
纱漠然踩着树梢折了几根树枝将那几人的腿全都折了,然后一脚将他们踢到了水里。
麻袋里的人显然没有了反抗的动作,纱漠然淋着雨,青丝全都贴到了脸上,她提剑划开麻袋,映入眼帘的是小钱那血斑斑的破相的脸。
纱漠然扶着他,确认了人还留着一口气,开始在自己的荷包里找能吊命的药。
“不要救我。”小钱听得出来的人应当是纱漠然,然后慢慢摊开了手掌,糯米团子也染上了猩红的血,它跳着到了小钱脖颈处使劲蹭着。
他到临死前还护着这团子,而不是他自己。
纱漠然能感觉到小钱没有活下去的念头,就连喂进去的丹药都被吐了出来。
“我贱命一条,早活腻了。”小钱嘴角带笑,对着纱漠然说,“谢谢你的煎包,能吃上一顿饭,真不容易。”
纱漠然能摸得出来,这少年的骨头硌人的很,全身上下或许都没几两肉。
小钱的身体突然发起了金光,变成了光尘,都往一个方向飘过去。
纱漠然伸手去捉,恍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刚入断枉山时,那位救她的白衣仙人也是这般化为光尘消失。
霄公子?他难道……
纱漠然追着光尘一路回到财神庙。
-
财神庙内。
飞来的光尘不断重聚,财神石像跟着迸发出一道金光,隐隐约约能看清楚一道人影。
纱漠然于庙前止步,大雨还在下,一道闪电从天降下直劈光尘中心的那人。
“危险!”
纱漠然传语过去,但那人似乎没听到,依旧站在光尘中一动不动。
光尘被雷劈散,那人轻盈落地。
他戴着白纱斗笠,落地的时候还有玉坠撞响的好听的声音。
竹仗轻敲在地面上,男人走路无声,走到纱漠然面前,拿自己的衣袖举在纱漠然的头顶。
“下雨了,不要站在外面。”
他说话的声音很温和,虽然只是平平的一句话,但却仿佛有着摄人心魂的魔力。
纱漠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着重新走进庙里的,白衣男人敲着拐杖摸着地上掉着的一个桃子,往衣服上擦了擦就往嘴里送。
他的白纱稍稍露了点缝隙,纱漠然偷偷看过去,他那双眼睛跟小钱一模一样――空洞,没有一点儿神韵。
“你是小钱吗?”纱漠然把地上的贡品捡起来重新放在贡台的盘子里,一边传语问。
白衣男人听到纱漠然整理的动静,拿竹仗敲了敲自己的腿,说:“吾乃此地的财神,循霄。”
循霄,师父当时称他霄公子,果然是他。
纱漠然把最后一个桃子摆好,荷包里的血糯米团子就跑了出来,直窜到了循霄身上。
手里的桃子好像变重了一点,循霄微微笑着,问:“你也要吃桃子吗?”
糯米团子一大口咬了下去,尝到了酸酸甜甜的桃子,开心的在空中飞来飞去。
“它有点脏了,我带它出去冲冲澡。”
纱漠然一手抓过血糯米团子,走到门外接着雨水给糯米团子揉来揉去。
循霄站在里头,好心提醒道:“糯米团子遇水会变黏的。”
纱漠然给糯米团子揉了几下终于干净了,不过确实如循霄所言有点黏手,但问题不大。
“这团子倒是黏你,还没见它多喜欢黏人。”循霄听着脚步声,继而又问,“冶心只教了你传语术?”
“师父教我的很多,此番下山我为寻归师掌门,也为我自己,寻药。”纱漠然觉得再说出这种话有点像是在欺骗自己。
其实能不能恢复声音她不在乎,她只想知道当年执意要毒哑她的人用意是什么。
糯米团子又肆无忌惮绕着循霄的手指转圈圈,本来沾了水就黏,硬是贴在人家手上,不过还是被人家扯了下来。
“吾对毒不太了解,但吾可以同你一起去找找医仙。”循霄在地上敲了一下,问她,“医仙谷会去吧?”
医仙谷这个地方避世已久,就连归师都不知道如何寻路。
纱漠然还没回答他,循霄就听着外面的雨停了,拄着竹仗就往外走。
纱漠然跟上他,传语问:“前辈当年为何要将我救下?”
土地泥泞,循霄不再拿竹仗找路,全凭感觉也走得稳稳地,他似是思索了一下,很快答:“分身做的事,吾控制不了。吾在这睡太久了。”
纱漠然觉得可能问不出来什么,循霄带他走到了个宅子外停下来,一个村里有个宅子其实还挺少见的。
王府?他要来找王明?
纱漠然看着循霄一仗推开府门,直接用法术将屋里的人生生都拽了出来。
一拽一个准,这位前辈是多记恨他啊?
“谁大半夜的拽本大爷?不想活命了吗!”王明揉了揉眼睛,一屁股摔在水淋淋的地上,凉都凉醒了。
循霄背对着纱漠然,说:“你回避一下。”
纱漠然不太理解这位前辈是怎么想的,难道他还想悄无声息杀人灭口?
循霄施法将纱漠然隔离在了府门外,他转了转手里的竹仗,就静静站在那。
“我就知道是你这个臭瞎子!别以为换了身衣服就能攀上枝头当凤凰,贱命还不给老子磕一个!”
“嘈杂。”循霄虽看不见,但这一棍子打得又正又严实,疼得王明只得在地上打滚。
“杂秽!等老子到了京城告诉我爹娘,你就死定了!”
循霄又一棍子劈下来,直把人打得血都呛了一口,他语调依旧很平,“你们骂吾瞎子吾不曾计较,但是她,谁都不许说她哑巴,特别是你这种人,更不许打她的主意。”
循霄第三棍打在了王明肚子上,王明吐了一口血,抱着肚子哭喊都没人应。
半个时辰后,纱漠然见府门开了,循霄不紧不慢走了出来。
纱漠然往里面瞟了一眼,但循霄关门很快,连地板都没瞧到。
“有血,你不便看。”
纱漠然有点担心,传语问他:“他还活着吗?”
“……不至于这么快就死。”
循霄往前挪步,风吹起他的面纱,纱漠然只瞧见了他耳垂上带着的那青色玉坠,互相碰撞发出了玉石声。
纱漠然跟上他,问:“现在去哪?”
“桃枝镇。”
第5章 一山断枉(四)
这一路上循霄拄着竹仗着实不方便,但他也不喜欢别人触碰,纱漠然只好提议找个绳子牵着他走。
循霄却又觉得绳子牵着太招人误会,于是在他和纱漠然手上系了根红线,用来感知对方方位。
其实比起说感知,不如说是循霄牵着线跟在纱漠然后头。
这几日行路,循霄只感觉纱漠然走走停停的,多耽搁了一日的路程才到桃枝镇。
桃枝镇这边倒是有了热闹的气氛了,纱漠然刚一踏进镇子,那糯米团子也跟着开心的到处看。
“啾咕。”
糯米团子最后落到循霄手背上,总想着怎么讨他欢心。
循霄一手去戳了戳糯米团子,问:“你是不是吃胖了?”
纱漠然看糯米团子今天胖得有点怪异,然后低头往自己荷包里看。
果不其然,这小团子把她在路上采的蘑菇全都私吞了。
糯米团子见纱漠然似乎有点气凶凶的,直接在循霄手上跳跳跳,蹦到了人家肩膀上。
循霄伸手去安抚糯米团子,又问纱漠然,“怎么了?”
“我在路上采的蘑菇,都被它吃光了,身上的银两也吃不了一顿。”纱漠然传语虽然没有情感,但是她那张脸早就气得红了一大片。
“……找个地方。”
阳光正好,桃枝镇集市上人来人往,热闹极了。
循霄找糯米团子捡了个破瓷碗,随便就找了个人流多的地方,然后纱漠然就见他不疾不徐跪到了地上。
纱漠然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确认他这是在从操就业,乞讨了。
“你不是财神吗?怎么还要来这街头讨钱为生了?”
循霄衣衫干净,整个人的气质看起来就像仙人下凡,如果这样就能讨个饭钱,真的是那人昏了头。
“你也看到了,断枉村拜我的人不少,但是都不富裕。财神也会有束手无策的时候啊。”
“青萝,拿些钱给这个公子吧?”
一名黄裙女子路过停下,叫着跟在身边的侍女从钱袋里掏出了几两银子丢到了破瓷碗里。
黄裙女子走前随便瞧了一眼旁边的纱漠然,然后沉着脸往人群里走去。
“……”
纱漠然没太在意那女子轻蔑的眼神,低头看着循霄从碗里摸起那一些银钱。
循霄手指在银钱上摩挲,很是满足地说:“这点钱能凑合一顿了。”
糯米团子开心的围着破瓷碗转圈圈,然后又撒娇似的往纱漠然怀里贴。
“啾咕。”糯米团子对着纱漠然叫了一声,然后从嘴里吐出了银钱。
纱漠然拿着糯米团子吐出来的银钱,有些纳闷,传语问循霄:“它吃钱?那我荷包里的钱也是它吃的?”
循霄好似乎笑出了声,他说:“这团子沾了财神之气,可是个招财的宝贝。”
“啾咕。”
糯米团子贴着纱漠然的脖子,像是一只在被等夸的小孩子。
“……”
纱漠然有些不安地看着远处的人群,传语说,“不对劲,那女子看着应当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怎么会在这偏远的桃枝镇?”
循霄把银钱塞进衣袖,不紧不慢说:“王明一家子在京城生意都不好做,自然有不少人跑这边来。这里有渡口,货物远销也能赚不少。”
“京城如此繁华?怎会做不下去生意?”
纱漠然刚一传语问出去,恍然又想起十二年前那群人说的妖魔鬼怪害得不少人家破人亡,家里的男丁死了不少。
是夜。
循霄拿着乞讨来的钱找了家便宜的客栈租了间房,为了省下饭钱,纱漠然不得不与他同住。
反正也是个瞎子,看不见什么。
纱漠然端着两碗阳春面回客房,正巧看到了循霄正把那戴在头上不知多久的斗笠拿了下来。
斗笠下,循霄的正脸可比那只能透过面纱悄悄瞧的侧脸好看太多了。
唯一的败笔却只在那双盲眼上。
循霄闻着面的香味,一手摸过去差点伸进汤碗里,好在纱漠然眼疾手快,即时抓住了他。
纱漠然那瞬间感觉到骨头都被碾碎般的疼痛,让人喘息都没有余地。
“吾不喜触碰。”
循霄是慌忙抽开的手,他脸上神情有些惶恐,然后又有些难受的撇过头去。
也是循霄抽开手那瞬间,纱漠然感到的疼痛削减了下去。
纱漠然见他内疚,拿着竹筷让糯米团子送到他手上,传语说:“面就在你刚刚伸过去的那个地方,让小团子帮你找方向吧?”
糯米团子抓着循霄一根手指带他把筷子伸到了碗里,循霄轻轻转头,那耳垂上戴着的耳坠就互相敲击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虽然不否认他生得好看,戴着这耳坠也确实是锦上添花,可是转念想想,他一个男人为什么要学女人带这些?
“你怎么不吃?”循霄没听到纱漠然动筷的声音,又抬起头询问。
纱漠然终于提起了筷子吃了一口,但总是会盯着循霄戴着的耳坠出神。
“你的耳坠是不是换个更好?这个太招人注意了。”纱漠然小心地传语问他。
循霄吃得慢慢吞吞,收到了纱漠然的提醒,然后放下筷子将那耳坠取了下来。
“吾觉得你说得对。”循霄把耳坠收起来,又拿筷子吃了两口,“这地方的贵人实在太多了。”
房间的窗户被一阵邪风吹得打开,“吱呀”声听得竟还有些怪异。
纱漠然抓起桌边的剑,做出了迎敌姿势。
一些个灰雾飘进来,很快就将整个房间围起来,纱漠然视线受阻,只得退到循霄身边以防偷袭。
“是净灵根的味道!已经一千多年没有闻到过了。”
净灵根……又是净灵根。
纱漠然拔剑冲上去斩那雾,却扑了个空。
“这次收获颇丰,找了俩,够吃一顿了。”这个声音是个女人,还能听到她嘴馋的声音,不出一会儿,那黑雾就化成了人形,来到了纱漠然身后。
“咯咯咯,一个瞎子和一个美人,倒是不错的晚餐搭配。”另一团黑雾围着循霄转了一圈,然后伸出一只手掐在了循霄脖子上。
纱漠然想过去阻止,却被身后的女妖怪一掌劈晕了过去。
-
这两妖怪乘着妖风带着人飞到了一个无名的山谷,女妖怪先跳落地,然后仔细思索了一会儿。
“今天可真是有口福了,清蒸还是红烧?”
女妖怪控制黑雾抬着纱漠然回洞穴,走在前面问后面的男妖怪。
男妖怪落地一声闷响,女妖怪嫌他笨拙,大骂:“臭妖怪,你吓着老娘怎么办?”
循霄竹仗直戳入地上躺着的老妖怪的心脏,那妖怪连个呼喊的声音都没有,就直接被循霄一仗戳得散了魂。
女妖怪警觉转过身,现出自己的爪子,很快变了副表情。
“看来你是个厉害的瞎子。”女妖怪舔了舔嘴唇,恶狠狠盯着他看,“到手的食物我可不能放你们跑,比起被一群妖怪分食,还是我吃了好吧?”
循霄拿竹仗在地上画了个小阵法,稍微灌注了些灵力就将那女妖怪轻松制约在了原地。
女妖怪没想到自己这么大意,给了他画阵的时间,实在是气不过。
“可恶……这是什么东西?我织梦竟会败给你个臭道士!”
“化妖阵。”循霄不再管她,将纱漠然用灵力移动到了石壁边靠着,等着她醒来。
糯米团子从纱漠然荷包里爬出来,跳上她的脸轻轻用糯米爪子揉了揉。
“唔……”
纱漠然皱了皱眉头,睁眼转醒就看到一团黑雾绕到循霄身后一爪子直戳他后背。
织梦不知道何时逃出了化妖阵,就等着这一刻偷袭他。
纱漠然抽出剑斩断了织梦那只爪子,一剑比一剑快。
“好快的剑,倒是个招人恨的净灵根。”织梦爪子再生,那爪子倒是比之前要坚硬,直接徒手接了纱漠然的剑,“那家伙被我戳了心骨,若是接不好,你们都逃不出去!”
纱漠然略担心往后看了一眼,咬牙刺了织梦一剑,退后去看循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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