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乔便不说话了,看来皇帝的心结仍未纾解,这些日子他伤心够了,是否到了自己出手的时候?
忽闻一声惊呼,却是楚珮手里握着的一根长长柳枝掉进了河泥里,还溅了她一身泥水,慧慧扁了扁嘴,便要哭出来。
小孩子也是爱美的,难为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月白衣裳,活脱脱便是个小美人。现在这衣裳糟蹋了,美人却梨花带雨起来。
连乔忙上前搂住她,安抚道:“别哭,别哭,让紫玉姑姑回去给你换件干净衣裳,咱们再过来,好不好?”
“不要,我要紫玉姑姑给我编花篮子,得半天才能好呢!”小姑娘毕竟稚气未脱,还有些任性。
映蓉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让姨娘陪你回去,阿娘在这里盯着,也不耽搁了编篮子,这样总成了吧?”
楚珮对于这位性子温柔的姨姨向来很喜欢,于是高高兴兴的挽上她的手,两人一道往怡元殿的方向而去。
连乔见自己手背上也沾上了一星半点的污泥,便要到河边濯净双手,谁知才将起身,就看到一身便服的楚清从柳树背后出来。
楚清带着一脸的笑,“贵妃娘娘,原来你也在这儿,小王亦是碰巧经过此处。”
连乔心道这可真是巧得出奇了,好好的路不走,这鬼东西跑到河边做什么?她对于四处留情的男人本就缺乏好感,只是碍于楚清的身份才不得不敷衍着,当下柔柔笑道:“郡王可是才从太后宫中出来?太后她老人家身子如何了?”
楚清英俊的眉目微微蹙起,叹道:“太医说母后这病来得缓,去得也慢,一剂一剂的药吃下去,总是不见好。”
连乔对于孙太后病好不好的本就不甚在意,听到楚清这样发愁,也只能勉强劝道:“郡王放心,太后她老人家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早日康复的。”
“那就借娘娘吉言了。”楚清望着她粲然笑道,“其实对小王而言,能常到宫中见得贵妃娘娘,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连乔一听这话越发邪僻了,连紫玉都起了警觉,放下手中编了一半的篮子站到连乔身边来。
楚清的态度却还是那样热忱恳切,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言行有何不妥。
这人要不是个傻子,就是有心要将自己拉下水,连乔暗道,眯起眼睛朝湖堤的尽头望去,就看到孙柔青幽灵一般的站在那处,毒蛇一般的目光牢牢向这边盯着。
倘若连乔不曾得知两人之间的隐秘,此时或许还会一知半解,但她既然已经知晓,对于楚清的态度也就见怪不怪了。
她甚至已猜出大半。
连乔使了个心眼,她轻轻哎哟一声,但见袖里的手绢轻飘飘的坠下地去,还好楚清眼疾手快的拾起,将手绢交还给她,笑道:“这河边尽是污泥,娘娘可得仔细。”
拣手绢的时候,他悄悄瞥了两眼,见上头既无花纹,又无刺绣等标记,心下不禁略感失望。
连乔本就是故意试探,又怎会这样容易落下把柄,她娇滴滴的伸手过去,“有劳王爷了。”
楚清听到她这样软糯甜美的声音,心里不禁酥倒,兼之以为连乔对他有意,喜不自胜,脸上的表情越发不堪起来。
连乔又悄悄望湖堤那头望去,只见孙柔青脸色铁青,却毫无动作,她心里顿时如明镜一般。
楚清首战告捷,还想乘胜追击,正要说话,就见吴映蓉姗姗走来,朝连乔笑道:“我让绿珠给公主洗了个澡,换了身容易透气的衣裳,想是累了,这会子已经睡下。”
一转头看见楚清,她顿感诧异,“明郡王?”
楚清不由得大感尴尬,胡乱招呼一声,“吴美人。”便借口看望太后匆匆离去。
连乔循着他逃走的方向看去,发现孙柔青已经不见了。
等回到怡元殿,紫玉的脸色便郁闷得能滴出水来,“娘娘,您说这明郡王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倒不怕淑妃娘娘把他那点破事抖落出来?”
孙柔语告知那桩秘闻的时候,紫玉也在场,她当然知道楚清与孙淑妃关系匪浅,只是没想到这个明郡王胆子大得厉害,居然拈花惹草到自家主子头上来了。
“我看淑妃未必不知,兴许两人还是沆瀣一气。”连乔冷冷说道。
孙柔青要是足够聪明,就该趁着皇帝对她尚有怜悯的时候努力扳回一局才对,谁知她却把一腔心思都放在对付连乔头上,真是可笑至极;连乔原本体谅她丧子之苦,有心放她一条生路,谁知孙柔青跟只没头苍蝇似的硬要撞上来,连乔也只能成全她的死志。
明郡王更不是什么好东西,仗着一副好皮囊,以为人人都该沦为他的猎物,这样的风流人物,合该牡丹花下死,才对得起他的身份。
连乔计议已定,便开始翻箱倒柜的找寻,连胜曾送给她的那盒羌人秘药,她至今仍保留着,没想到今朝终于派上用场。
紫玉看着珐琅盒里并排着的粉色丸药,目光十分惊奇,“娘娘,这是什么,杨大人给您开的药么?远远的闻着倒有一股子香味。”
“这可是好东西。”连乔纤手拈起一枚,对着窗外日光细细照着,觉得色泽分外光艳美好。倘若连胜所说的话没有夸张,只需这么小小一粒就能发挥效用,令人心旌摇曳,不能自持。
捉贼要拿赃,捉奸当然也要拿双才好,不知道皇帝看到这幅活春宫会是什么表情。连乔不禁露出惬意的微笑,她终究得对不住皇帝。
第116章 欢情浓
黄昏已过去多时,皇帝才迟迟到来。从窗口窥见明黄袍子的一角,连乔顿时松了一口气,倘若皇帝不肯过来,她苦心布置的一切便都白费了,这其中当然也少不了一点小窍门——连乔特意让紫玉抱着女儿去勤政殿的一棵刺槐树下玩耍,那儿的槐花开得正香,两人便多逗留了一会儿,否则也不能恰好遇见皇帝。
内侍通报之后,连乔便步履轻盈地迎出去,她今日特意穿了一条鹅黄的襦裙,迥异往常——自登临妃位后,连乔就甚少穿这样娇柔的颜色,因为太过显嫩,不够大气,但淑妃的孩子刚刚夭亡,若穿得太艳,难免重蹈金良人的覆辙,惹皇帝不高兴;若是太素淡,又有诅咒之嫌,何况太后还卧病。
可见在宫里生存,处处都得小心留意。
楚源见到她薄施粉黛的面庞,态度也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亲切,眼中顿时泛起几许温暖之意。
连乔庆幸自己没有出错,她执着楚源的手进门,兴兴头头地说道:“陛下来得正好,臣妾才让人网了一条鲜鱼,熬了鱼头豆腐汤,又有刚掘出的鲜笋,配上清酒正好落胃。”
要抓住男人的心,就得先抓住男人的胃,这道理她一直牢记着。
其实楚源这时节的心思哪在饮食上,却不过连乔拳拳盛情,只得随她坐下来。三杯酒下肚,皇帝的脸色缓和了些,“你宫里小厨房的手艺不错。”
“圣人曾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臣妾倒觉得家常菜更香呢。”连乔一手托腮,笑语盈盈的望着他。她估摸着皇帝吃腻了那些精美繁复的食点,偶尔来点返璞归真的花样,尝起来反倒更有滋味,皇帝也能转换一下心情。
用毕膳后,连乔嘱咐宫人将残羹碗碟收拾出去,自己却看着眉间微有倦容的皇帝,“陛下最近很疲累么?”
楚源以手扶额,不晓得是醉态还是别的什么,他随意说道:“成日里批些折子,左不过就是如此。”
“案牍劳形,陛下也该注意自己的身子。”连乔轻轻说道,从梳妆台下的抽屉里摸出一盒东西来,是清凉的油膏。
她蘸取少许轻轻摸在皇帝两边太阳穴及耳侧,动作异常的轻柔舒缓。楚源只觉一阵凉意直冲头顶,脑子里反而清醒许多,不禁奇道:“这是什么?”
“是臣妾让杨太医特意配制的药,说是心浮气躁之时,便取来按摩两下,可以涤清神智,松缓精神。”连乔笑了笑。
楚源沉默了一刹,“你也有心事?”
“臣妾的心事,和陛下是同一件事。”连乔缩回手,将药膏的盒子旋紧,才重新面向他,“陛下的伤心,是为了那孩子,可臣妾的伤心,却是为了陛下,臣妾不愿见陛下这般自责,这般折磨自己。”
她的面容端端正正,眼里却和春水一般起了涟漪,因为她在为皇帝难过。
楚源拉起她的手,轻轻叹道:“阿乔,朕不知该如何是好,上天为何会降下这样的灾祸,真是因为朕之罪么?”
“所以陛下才不愿踏足后宫,更不愿面见淑妃?”连乔凝视着他,“恕臣妾直言,臣妾心目中的夫婿绝非这样一个胆小怯懦之人。”
楚源身形微颤。
连乔的话语依旧毫不留情刺穿他的耳膜,“逃避不是办法,唯有直面问题,才能使问题得到解决。”她的语气随即软下来,“臣妾知道,陛下对淑妃并非了无情意,既如此,何不前去探视一番,淑妃妹妹若能听您倾诉,心情想必会宽慰许多,何况淑妃还是太后娘娘的至亲,就当是为了太后也好。”
“阿乔,你……”楚源迟疑着看向她。
连乔赧然低头,羞涩说道:“臣妾知道,陛下您担心臣妾吃醋,可臣妾也是一位母亲,很知道失去孩子是何等苦楚,所以臣妾如今对于淑妃只余同情,而无其他半分私念,陛下大可放心。”
她望着窗外,夕阳已经沉下来,淡淡月轮正自天边升起,“眼下天色虽晚,淑妃妹妹想来还未上床就寝,陛下您若不嫌麻烦,现在正好过去。”
她见楚源面色犹疑,情知他与淑妃单独见面会觉得尴尬,因道:“陛下如不介怀,臣妾愿随您一同前往。”
她这样善解人意,楚源终于点头首肯,而连乔也隐约意识到:虽然是她刻意将皇帝骗去合欢殿,但皇帝对于孙柔青也的确是留有余情的,毕竟是伺候他多年的女人,皇帝心内对于她总会有几分不舍。
只是今夜过后,这种不舍便会荡然无存。
*
合欢殿内,孙柔青支走其他宫人,只留下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贴身服侍。
这本是她心心念念的男子,此时望着他眼里却只余切齿恨意,“你不是答应我要帮忙的,怎么到现在还半点进展都没有,莫非被那女人迷住了,不忍心下手了?”
楚清何尝不着急,但是对方不上当,他也没法子,遂搂着孙柔青的腰细细劝道:“你莫愁坏了身子,我总归让你心愿得偿便是……”
说罢,就往孙柔青白皙娇嫩的腮颊上吻去。
孙柔青用劲想将他推开,但是她一副病躯哪有这样的气力,只能用葱白的指甲狠狠戳了戳楚清胸口,似嗔似怨的道:“冤家!”
楚清见她语气柔媚,秀美姿容上还有点点红云,心神不由得一荡,声音越发黏腻起来,贴着孙柔青耳畔道:“若连贵妃真的上钩,你倒不会因为她吃醋?”
说到这个,孙柔青心里也有些酸酸的,随着时日滋长,她对于这个男人的依赖也与日俱增,何尝不希望他能长长久久留在自己身边?但是孙柔青也明知这是不可能的,就算不为对付连乔,楚清迟早也会对她腻味,改而追求更年轻更娇嫩的那些。
这是她愿意为其生儿育女的男人呵……孙柔青偎在他胸口,声音幽怨,带有暧昧的不确定性,“清郎,无论你将来情归何处,可别忘了宫里还有这么一个我,一心一意等待着你。”
楚清贴着她绵软的身子,早将这些情话抛诸脑后,身子的某处反而渐渐复苏过来。他不说话,两只手却开始解孙柔青的胸衣带子。
怀中的女子吓了一大跳,急急抬起头来,“你做什么?”
楚清只觉欲心炽热,不得不好言好语的哄劝她,“柔青,皇兄他不来看你,你又何必为他苦守终身?人生得意须尽欢,咱们也该及时行乐才对。”
孙柔青本来极有理智,这些日子虽与楚清暗地往来,却再未做出苟且之事。但不知怎么回事,此时此刻被楚清那双粗糙的手掌抚摸着,她只觉得肌肤火热,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她像一株干渴的植物那样紧紧攀附在楚清身上,迫切的需要水来救火。
楚清说的不错,皇帝对她这样绝情,她又何必为皇帝死守着!孙柔青恶狠狠的想着,理智已全然化成灰烬,她揽住男人坚实的脖颈,开始回应他热切的亲吻。
红烛高照,两句火热的身体牢牢交缠在一起,好似要让这焚身的烈焰将一切燃烧殆尽。
正在迷离之时,楚清的动作忽然停住,颤颤巍巍的望向门口那道冰凉视线,“皇兄……”
孙柔青的身子不觉僵硬,她艰难的转过头去,就看到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挡住了光,是不知何时悄然而至的皇帝,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微微含笑的美貌女子,看猴戏一般的看着他们两个。
是她!孙柔青蓦地醒悟过来,自己又被这狠毒的女人摆了一道。
第117章 淑妃薨
连乔回到怡元殿时,就只有自己一个人,皇帝自离开合欢殿,就匆匆直奔勤政殿而去,说是有些奏帛尚未批完。连乔也没留他,她知道皇帝此刻定然需要自个清静一下,任何人都不适合打扰。
连乔也不想陪伴这个怒火正盛的男人。
经历过方才的那一幕,连乔哪还能睡得着,紫玉同样如此,她小心将桌上的烛台点燃,脸上惊骇仍未褪去,“淑妃也太大胆了,两人居然真在屋里就……”
她想起来就脸上通红,再也说不下去了。当时孙淑妃还侧躺在明郡王怀中,似乎并未进行到最后一步,但光是那副□□半露的景象就足以让人大开眼界。先时连乔说要给这两人一点教训,紫玉虽隐约猜到,却没想到两人真做得出来,可见那东西的药效多么惊人。
紫玉不禁有些后怕,“娘娘,若被人知晓是咱们暗里下手,万一查出证据……”
“不会的,若这么容易被人揪出把柄,本宫也不会动手了。”连乔信心十足的说道。那丸药被她融在蜡烛里,光从外表什么也瞧不出来,唯有点灯熬油的时候,那股香气才会慢慢释放,催生人的情-欲。孙柔青即便猜出是她所为,到底不能将她怎么样。
况且,她根本不会有查证的机会,连乔悠悠的说道:“你以为陛下有颜面查下去么?”
这件事连乔做得实在太绝,她击中了皇帝最至关重要的软肋,对他这样自尊心强烈的男人,践踏他的尊严便只有死路一条,何况那人还是他的兄弟。都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但世上多有削手断足之人,却少有人敢不穿衣服就在街上乱窜的,何况现在是衣服和手足搅在了一起。
“那陛下会不会像先前处置顾美人一样,也留下淑妃一条性命?”紫玉到底有些不放心,这回算是将淑妃得罪够了,万一不能一击毙命,只怕后患会无穷。
“当然不会,”连乔摇头说道,“顾美人那次毕竟只是猜疑,陛下却也冷落她至今,这回可是真真切切的抓到真凭实据,你以为哪个男子能有这份心胸?”
何况楚源还是天子,是万人之上的皇帝——这世上像汉成帝那样宽大为怀的君王毕竟是少数。
“等着瞧吧,不到明日,这桩丑闻只怕就会传遍宫里了。”连乔打了个呵欠,望着镜里意气风发的姣好面容。其实要揭发孙柔青,大可不必用这样直白的法子,之所以选择这条路,主要还是让皇帝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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