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待段怀悯稍微话多了些。
“见过大人。”小珍珠规规矩矩地行礼。
段怀悯低头望了她一阵,双手抱怀,冷声命令道:“回家。”
……
瑶光本来想把快吓哭的小珍珠送回去,可忽然思及桌上那两本话本。故只得温言安慰几句,才令她自己回去了。
小小女童回去时还大着胆子瞪了段怀悯一眼,但极快地又跑了。
“大人,我取了想拿的物件,我们回去吧。”瑶光拿起桌上两只毛笔。
男子视线下移,定在桌上的两本书。可少女却一反常态地把书抱起来捂在怀里。
男子朝少女伸出一只手。
“……”少女却把书捂得更紧。
“给我。”段怀悯谛视着少女,荼白广袖绣着瑞雪暗纹,令他修长干净的手也平添几丝凉薄。
瑶光知他大约是不会罢休了,只有闭上眼睛把书递过去,头深深垂下,几乎想即刻逃离这里。
男子见其这般模样,好看的眉轻轻蹙起,又垂下眼帘,借着昏暗的灯火,看清了书衣上的字。
“孽海艳思”。
第61章 小酌
烛火阑珊, 映照在男子古雕刻画的脸上,他眉间似染上一层金色。
屋内一时极静,唯闻纸张翻动的声音。男子龙章凤姿, 眉眼间俱是淡薄, 末了,才将两本薄薄书卷轻置于桌上:“是你誊抄的?”
再不愿,瑶光也唯有点头承认。这两本,一本是正本, 另一本是她堪堪抄了一半的。
她有些窘迫,愈发不愿瞧段怀悯。怎么就被他,发现了。
“离离,这些是禁书。”段怀悯凝着少女,她垂得低低, 云鬓上头的金雀枝步摇似这烛火一颤一颤的。
“孤身在外还敢行逆法之事。”男子行至少女跟前,甫一躬身, 将脸凑到少女跟前, “不怕入牢狱?”说着, 伸手抬起她的的脸。
少女下颌尖尖, 皎若秋月的面泛着红, 这抹红一直蔓延至耳朵。她未经修描的眉如青黛, 透着蓬勃的生命力, 然此刻眉间蹙起,剪水双瞳亦瞪着他。
但只有一瞬, 她猛然别过脸,又往后退去。似有不服, 愣生生地憋着一股气。
“此地无人管制。”瑶光声音沉沉,“反正也没被捉到。”此地根本无人管制这些所谓禁书, 她并不知晓其中利害。
其实她誊抄的这本书,不单是艳情yin靡,更有隐喻朝政之嫌。若东窗事发入了狱,性命都是难保的。
段怀悯知她仍在闹脾气,睨了眼桌上两本书,又在桌边的方凳上坐下,伸手稍一用力,便将少女拽入怀里。
少女身量似高了些,却更纤瘦。她坐在男子腿上,似有些惊慌,睫羽颤动,幽影映在鼻梁上拂动。
男子揽着她的楚腰,深望着她:“离离,你誊抄大半,尚不知此书意有所指?”
瑶光没想到他会这般说,她还以为自己惹恼了他。他又要迫自己做那……那等事。
少女低头看着桌上的两本书,思虑甚久,才缓缓道:“这书……是反书?”
她既然抄了此书,自然知晓其内容。这书叙述一个名为春娘的异族女子,卖至中原为舞姬,入宫廷后她与数名男子苟/合,后来甚至连帝王也成为她裙下臣。
最后,她诞下一子,获封妃位,而其子却与帝王并不肖似。然其眉骨风流,帝王色令智昏,执意将春娘的儿子封为太子……
尔后,春娘的儿子继位后,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皆因帝王血统不正,鸠占鹊巢,引来神罚。
这等世俗艳qing话本,通常并不合乎道理,总爱神神叨叨地痴言妄语一番。
瑶光并未细思,可听段怀悯这般一提,当即就明白过来。
“这书是在暗指……”
“段大人,可要点些炭火?”一人忽而冲进来,手里捧着个铜盆,里头盛满红罗炭。
是魏杭,他本是挂着笑,可瞧见屋内情状时,便僵住表情。退也不是进也不是,猛地跪下,头也不敢抬:“属下该死!”
“点上。”
国师却淡然开口,“再去置办些被衾,今晚在此留宿。”
……
寒天日短,公鸡打鸣时,东隅光亮稀微。
小珍珠扒在院子门口,眼巴巴地望着外头那群威风凛凛的御林军,她不识得御林军,只见他们身披战甲腰负长剑,心怀憧憬。
她盯着为首的男子,那男子除了着银色战甲,肩上赤色披风随风拂动。
“你是将军吗?”小女童望了许久,忽而开口。
那男子,也就是魏杭一愣,朝这小女童看来,他知道这家孩子与国师的神女是相识的,昨晚是他先陪着来的。
故他面上含笑:“我是御林军统领。”
女童懵懂地点头,想了想又问:“你们是来接米先生的?”
“……是。”魏杭记得神女姓米。
“那个白衣裳的老爷是米先生的夫君?”女童问道。
“算是吧。”
“他好凶,我不……”
“小珍珠!!你干什么?”刘嫂从后头冲来,一把将女儿抱起来,随即朝魏杭直道歉,“军爷,小孩子不懂事,没……没扰到您吧。”
“没事。”魏杭笑笑。
这时,却听那头院门打开的声音。
一对眷侣缓步踏出残破的院子,女子姣容绝世,气韵如空谷幽兰,一头青丝仅用一只簪子松松垮垮地绾住。
男子丰神俊朗,着荼白色暗纹广袖锦袍,外披星灰氅衣,轩然霞举恍似清贵公子,然其眉宇隐见凌厉,气势迫人。教人不敢久视。
“国师大人,夫人。”魏杭赶紧恭迎上去,“马车已备好,就在前头。”
段怀悯本牵着瑶光的手,可少女却忽然止步。
瑶光望见院内的母女。刘嫂抱着小珍珠,有些惶恐地站着,一动也不敢动,甚至也不敢看。
“大人……”少女难得地声音楚楚,“我想道个别。”说着手轻轻试着挣脱男子的桎梏,那头即刻松开来。
“谢谢大人。”
少女笑了,她容颜绝盛,本就宜喜宜嗔,这般一笑,如冬雪初融。
落入一旁魏杭的眼中,心头一颤,他先前知此女貌美,却并未细瞧过。他常纳罕世间美人如云,国师这等身份何故醉心于一女子?
这两日这无意地近观,才知此女确实世间罕见。只是再美的女子,也不过是个女子罢了。国师这一年寻她几欲入魔,朝堂之事都无心过问,不少事务都交由那个傀儡皇帝处理。
如今出来也四五个月,帝都虽尚有自己的党羽,可亦有燕啸他们……
……
“刘嫂。”瑶光轻唤着,她面露不舍地望着小珍珠,“我走了。”
妇人眸中快要盈出泪:“米先生,多谢你帮我救出小珍珠。还有,还有你给珍珠的银钱……”
“半年里您常照拂我,都是我应该的。”瑶光诚心道。
小珍珠虽是孩子,却也听懂了,“米先生,你走了还回来吗?”
“……山水有相逢。”瑶光如水秋眸黯淡下去,或许她将被锁在宫里一生一世。
“老爷!”小珍珠忽而扯着嗓子喊道,尊贵之人唤“老爷”、“大爷”,是她的认知。
外头的男子侧目瞧来。
“你既然是米先生的夫君,就要待她好,不要板着脸,她会害怕的!”
……
金乌坠地,广袤无垠的荒野上,营帐遍地,篝火成堆。
今日燕羽将军凯旋,他带五千精兵摧毁蛮族祭祀台以及那座摩笃王的行宫,剿灭蛮族上万军马。
蛮族此番元气大伤,乌籍及其数位将领皆毒发而亡,一时半会群龙无首,难成气候。
难得地,军营今夜准许饮酒。
一处极为宽敞的营帐内,瑶光堪堪用完膳。待在里头也可以听见外头战士们的高歌声,少女听来也觉得倍感欣慰。
尽管住在军营已有四五日,段怀悯道军营的男子皆如豺狼虎豹,瑶光不得让他们瞧见。
故除了净手,瑶光几乎只待在这营帐里。她实在苦闷,可段怀悯也不允她再去镇上了,命人置买一堆话本来给她解闷,又哄她再忍几日便启程回都了。
“夫人,国师大人跟燕小将军他们一块儿吃酒呢,这么早回不来。”喜儿见瑶光似有愁思,便想令她开些,“周遭也没什么人,咱们可以在附近走走透透气。”
几日相处,喜儿也能揣测出瑶光的所思所想。这位夫人有些与众不同,她似乎不大喜欢国师,甚少见她曲意逢迎,倒是国师待她如珍似宝。
喜儿虽明白这位夫人的想法,可她心里是向着夫人的。毕竟夫人待她极好,从来都是温言细语的,从不动怒。
还总令她早些去歇息……
这样的主人已是难得,她想长久地留下。自然也会全心全意地为其考虑。
“当真?”瑶光眉眼轻扬。
“自然!”
……
今夜寒凉得厉害,长飙凛人刺骨。然而月亮却格外圆,满地清辉。
少女披着赤红披风,漫步走在军营,今夜大家都去喝酒宴饮,这一带瞧不见人。
瑶光憋了几日,得以出来信步,加之得闻乌籍身死,心绪更好。她也想去那边参与宴饮庆贺,可段怀悯总是那般刁钻,还不院她在军营露面。
那何故带她来军营?
在外头闲吹了会儿冷风,瑶光忽然想喝酒,便让喜儿去取来陶炉和酒,坐在一处土坡,望着月亮,独自小酌了一番便打算回去。
可回去的路上却远远瞧见一个玄色身影,矫健英武气势若竹。不是燕羽又是谁?
瑶光倏地止步,她想起,燕羽尚不知她已经被段怀悯找回。上回还说靠着自己营生很安心云云,如今又……
她并不想被燕羽瞧见,便朝另一个方向跑去,可已经来不及了。
那边人已经喊出声来,“米……瑶光?”
“……燕羽将军。”瑶光只得回过身,“好巧。”
燕羽双手抱怀,琥珀色的眸子满是疑惑:“你为何在此。”
“我被段大人找到了。”瑶光简洁地解释。
少年将军当即明了,又望着她凝思一阵,忽而问道:“你上回说很喜欢待在目连镇。所以你还想跟着他吗?”
瑶光一愣,她没想到少年会这样问。正思忖间,却听前头传来声音:“燕将军,大景神女无须你过问。”
夜风猎猎,吹得男子月白色袍衣翻飞,他越过燕羽,径自朝瑶光走来,目光扫过吓得发颤的喜儿,以及她手中捧着的小陶炉和酒壶。
第62章 控诉
旷野孤月冷光, 军营火光熠熠,照得这块天穹都似明亮了。
“你先回去。”男子眉宇若乌絮堆积,冷声命令。
“……”少女知其已然生怒, 心中若说没有惧怕是假的。她也想顺从地回到营帐, 一如既往地不去反抗。
“我只是出来赏赏月亮。”迎着夜里的冷风,少女自己甚至未思虑清楚,话就已经出口,“大人, 宴席已经散了?”
段怀悯蹙眉,却未与她说话,转而望了燕羽:“燕将军,你为何醒酒走至此处?”
“我的营帐就在附近。”燕羽察觉对方话里的意味,双手抱怀, 面露不耐,“倒是国师, 强夺……”话至嘴边,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 生生咽下去。
国师身边的少女臻首低垂, 笼罩在赤色披风下的她双肩微微发颤, 模样楚楚。
“我与神女是恰好碰见。”燕羽唯有改口, 说完, 他径自转身离去。
寒月孤星下,他步伐带风, 高束的墨发拂摆,英姿勃发。
……
“谁允你出来的?”
燕羽已经走远, 瑶光感受到段怀悯语气的愠意。她轻抿樱唇,双手在厚暖的广袖里攥成拳, 迈开腿,一言未发地往营房跑去。
耀眼的红色在清辉下似一团火焰,气势汹汹。然未行几步,却骤然栽倒,偃旗息鼓。
膝盖上蔓延起痛意,令瑶光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许是方才饮的酒太烈。她脑子有些昏沉,正欲爬起,却被人捞起来,熟悉的乌木沉香萦绕在鼻息。
男子环住她的肩,垂首望去,见其锦绣裙裾上污渍斑驳,不觉皱眉,却还是拦腰将她抱起。
摔疼了才安稳。
……
营帐内,灯火阑珊。一盆银丝炭烧得正旺,明灭起伏,散发着熏人暖意。
少女坐在榻上,钗横鬓乱。方才那身脏污的外裳已经褪去,现在她身上裹着雪白兔毛披风,腿上则覆着棉衾。
膝盖磕到了石头,仍丝丝疼痛。方才小酌,似饮多了些,脑袋沉沉的,心中也被一股苦楚侵袭着。
皓白的衣摆出现在视线里,男子半蹲下来,捉住少女的脚腕,卷起绢裤,膝上有一块乌紫,于纤纤玉腿上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药给我。”
男子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瑶光摸索着榻沿,将白瓷瓶递给他。
一股清凉的药味弥漫在帐子里,膝上亦是刺痛入骨。少女忍不住叫出声来,整个人都朝后缩去,可她的脚腕被男子禁锢着,根本躲不了。
“大人!”瑶光终于开口,眼中噙泪,“疼,别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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