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能见到皇上,亲眼确定皇上的情形,比什么都重要。
*
皇上的寝殿大,床也大,盘龙紫檀架子床,挂着明黄的帐帷,皇上仰面躺在靠床的外侧,床里面剩下的面积起码还能平躺七八个人。
皇上最信任的大太监张公公一脸憔悴站在床边上,见皇后娘娘与两位殿下进来,便躬身行礼。
皇后娘娘便指着阿罗道:“说是她能辩毒。皇上的病既然太医们全都束手无策,也指不定是中了什么毒。”
张公公往床前一拦,身体弯得像只要折断的虾米,道:“娘娘,这……这女子看着不过二十许,太医们都瞧不出来……”
“张公公,这可是宏图侯家三儿子送来的人。谁不知道,他从小不务正业,可走南闯北的,结识的人却是不少。”太子急道。
张公公身上弯得极低,却仍是没让。
“有志不在年高。江凌不到三十就已经为相。这女子二十许能治天下奇毒有什么可奇怪的?”说话的竟仍是诚亲王。
锦鱼不由暗暗纳罕。
看上去,诚亲王怎么比太子还着急呢?
当初江凌不是说诚亲王都要起兵了么?
难道他做了什么,让诚亲王改变了主意?一心也想让皇上醒来?
她轻轻拉了拉阿罗的衣裳后襟。
阿罗便道:“这位公公也太小心了。既如此,不如我就在旁边看着,这位公公只需要按我说的替我来检查就是,这样你可放心?”
张公公这才点点头。
阿罗看了锦鱼一眼,这才道:“请拿一盏灯来。”
立刻便有人递上一盏青铜油灯。
张公公举在手上。
阿罗又道:“请公公去翻看一下皇上的眼皮,再拿这灯照上一照。”
“这……不妥当吧?”张公公道。
锦鱼冲阿罗使了个眼色。
阿罗便有些不高兴道:“你这公公,推三阻四,莫不是就是你下毒害的皇上,怕被我们瞧破手脚?”
张公公为难地看了一眼床上一动不动的皇上,战战兢兢道:“姑娘怎么不摸脉?倒用这奇怪的法子。”
那阿罗道:“若是摸脉能诊断出来,还轮得到我来瞧么?”
“皇上万金之躯,自然轻易动不得。不知道姑娘想看什么?”皇后娘娘上前道。
阿罗道:“若是瞳孔散光,没有反应,便可确定是中了毒。”
众人都是一惊。竟不知道还有这样断毒的法子。
锦鱼心里着急,她想过各种情况,可是万没想到竟然会被张公公推三阻四。
亏得阿罗是有真才实学,胆子也大,不然,此时他们说不定已经暴露了。
她看了一眼太子,真恨不能王青云在此,她就可以与王青云打配合,把这事办成了。
不想这时,她突然看见刚才递灯的小宫女递完灯,并未退开,而是仍站在床前,正偷偷探头去皇上。
她心头一动,拉了阿罗一把,又手指那宫女。
那小宫女吓得忙转过头来,缩到一边。
因她做了手势,众人大概明白她的意思。
皇后娘娘便道:“琼玉,你来!”
那叫琼玉的宫女颤着声音答了声是,便凑上前去。
张公公举着灯,那宫女便跪在床沿上去翻皇上的眼皮。
可是翻得几翻,手指笨拙,竟是翻不起来。
锦鱼只好又拉了阿罗一下,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阿罗道:“丹娘说她的话你们听不懂。让我跟大家说。我们双手空空的,你们这么多人围着,我们还敢对皇上做什么不利的事么?若是我与丹娘配合,不过几息就好,偏你们要这样折腾皇上。”
皇后娘娘的目光直直地朝锦鱼射来。
锦鱼这次回京后,还没见过皇后娘娘。倒不是太怕她,只怕诚亲王,毕竟在长亭见过。
她便迎着皇后娘娘的目光,用吴语道:“对!几息就好!”
皇后娘娘虽觉得这女子有几分说不出的熟悉,可是见她肤色黄黄像是生了病一样,本能的就有些不舒服,便别开了目光,道:“让她们来吧。”
“娘娘!”张公公还要阻止,可皇后娘娘决心已下。
张公公与那个琼玉只能退开一边。
锦鱼与阿罗终于凑到了床前。
锦鱼几乎已经认不出眼前这个老人了。
十年前,皇上还是个精神抖擞的中年人,如今已经是垂垂暮年,鬓发苍白,脸上皱纹像揉碎的黄纸。
锦鱼看得都有几分心酸。
她接过张公公手上的油灯,阿罗便去捉皇上的眼皮。
阿罗手法确实极快,真的不过是几息之间,众人还在发愣,她已经看完了一只眼。
皇后娘娘便急问:“如何?”
阿罗没有回答,却伸手扶了扶发髻,接着再度弯下了腰。
就这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她头发上掉了下来,正落在皇上脸面之上。
虽然是事先安排好的,可锦鱼还没想到阿罗的动作会这么行云流水,不着痕迹。
灯光之下,就见皇上蜡黄的脸上,有雪白的一小条,盘卷着,是条白蜈蚣。
站在外面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皇上就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腾地坐了起来,亏得锦鱼心里早有准备,迅速缩手,不然皇上非把她手里的灯撞翻了不可。
这时阿罗手上轻轻一拂。锦鱼再看时,那条蜈蚣已经不见了。
在场所有人都发出一声骇然的惊叫。
皇上醒了!
第148章 弑父谋反
皇上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抓了一下脸。
可他脸上除了皱纹和老人斑, 什么也没有。
他呆呆地坐在龙床上,转头看向床外。
床外的腥红地毡上跪了一地的人。
皇后娘娘凑上前来,笑容满面:“老天保佑, 皇上总算是醒了!这几日我们都急得食难下咽, 夜不能眠。”
其实皇上算起来, 前后不过昏迷了四天。
皇上看向皇后的目光, 却有一种说不明白的意味,有些尖锐,似乎还有些不满。
然后,他又缓缓地躺下了。
张公公忙上前道:“皇上可算是醒了,急死老奴了。皇上可要喝点儿什么, 用点什么?”
皇上闭着眼,半天道:“小鸡元鱼羹,冰糖燕窝盅。”
皇上的声音竟不算太虚弱。
这两道菜一咸一甜。说明胃口也不错。
锦鱼就跪在床前踏板旁边, 一动不动。
此时却听得外头有人在吵嚷。
只因殿内雅雀无声的,外面的声音远远传来,却是一清二楚。
“皇后娘娘, 皇上怎么样了?请放臣妾进去看看皇上吧?”
竟是王青云在外面苦苦哀求。
锦鱼不由骇然。王青云胆子可真不小。敢这样在元英殿外吵嚷。
“皇爷爷, 皇爷爷, 照儿想您了……您好没好?”这回居然是华照的声音。
就听皇后娘娘道:“这太子妃越发没个规矩了, 皇上刚醒, 她就敢带着孩子来闹, 你们还不赶紧撵她回东宫去!”
自有皇后娘娘身边太监应了一声, 脚步匆匆朝外走去。
却猛地听皇上道:“传她们母子进来。”
可惜锦鱼的位置谁的脸色也看不见。
不过想必定是极精彩的。
皇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打了皇后娘娘的脸面。
可见他仍是站在太子一边。
“她们母子一直住在元英殿的偏殿中, 一直想进来伺候皇上呢。可是母后不让。”太子心里一直惦记着皇太孙的事,立刻就告了状。
锦鱼暗暗摇了摇头, 叹了一口气。
皇上突然昏迷,她与江凌都想不出原因,太医也查不出原因。
昨晚在王家,她与阿罗阿经探讨可能的原因,阿罗说了许多种的毒药,而阿经却一直在旁边睡觉。
她不由有些好奇,问阿罗:“我们在这里一直说话,他真睡得着?”
阿罗笑道:“他就算睡不着,也要装睡着。他只会动手,懒得动脑。”
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如果皇上发现婉婕妤故意给自己下了药,他醒来后,会是什么反应?
直接把婉婕妤下狱?追查幕后指使人?还是继续装昏迷,方便暗中调查?观察各人对此事的反应?查出谁忠谁奸?
皇后娘娘事后立刻锁宫,不许任何人来探视,基本上已经是明牌了。
那皇上该怎么办?
如果突然醒来,会不会被皇后娘娘与诚亲王联手逼宫暗害?
这样一样,她就觉得皇上多半是装的。
所以才跟阿罗商议好了对策。
阿罗特意去捉了一只无毒的小蜈蚣,藏在有机关的簪子里。
之后张公公推三阻四,锦鱼更加肯定,皇上是装的,只是找一个机会醒来。
现在他们有这么多人在场,皇上被掀眼皮,恐怕早已经忍不住了。
再突然发现脸上掉了个虫子,哪里还忍得住?
当然就被吓“醒”了。
而这期间,皇后娘娘与诚亲王的种种,皇上怕是早就心中有数。
王青云与华照在外面住着的事,怕张公公也早就禀报过皇上。
因此这时才会让王青云与华照进来。
而太子显然还是蠢乎乎地,并没发现皇上之前一直在装昏迷。
多此一举,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向皇上告状。
这时就听诚亲王道:“皇兄,母后也是为了父皇的安危!谁知道你们会不会不利于父皇?就怕自己挪用海防银子的事情暴露!”
这句话实在恶毒。
把太子跟王青云母子全圈了进去。
太子“霍”地起身:“你胡言乱语!根本不是我,是袁家和福建知府!”
锦鱼听得脑子全身的血都在往心脏挤。
太子怎么会这样糊涂。他这样说,不就等于承认自己知道这件事吗?
可是并没有报告给皇上知道。
他要么就参与了其中,要么就是在包庇,不管哪一样,他都有罪。
这时就听得床板“咚”地一声,皇上又坐了起来:“来人?来人?传江凌,传敬国公,传……”
皇上一口气,传了七八个最信任的大臣。
诚亲王大喜,与皇后娘娘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
而这时王青云已经带着华照进来了。
正听到太子与诚亲王互相攻讦。
皇上大怒。
因此她跪下后,头一句话便是:“父皇,您刚刚才醒,万万不可动怒。”
锦鱼暗暗翘了个大姆指。
果然就听皇上气得呼呼直喘,怒道:“听听听听!你们一个两个,是朕多年夫妻,是朕亲生儿子,可是……有谁真在乎过朕?关心过朕?只有太子妃母子!你们这些人,一个个狼子野心,一个个都巴不得朕早死!”
“皇上,妾冤枉啊!”
“父皇,儿臣冤枉啊!”
皇后娘娘头一个,接着是诚亲王,太子后知后觉,都叫起了冤。
锦鱼见王青云到了,不由想给她递个消息。
可是她在最前头,紧挨着皇上的龙床。
王青云是最后进来的,带着华照离得老远。
她忙伸手拉了阿罗的后衣襟一把,想让她开口说话,把王青云的注意力引到这个方向来。
阿罗侧脸看她,朝她努了努嘴,摇了摇头。
锦鱼干着急。
“你们……两个挤眉弄眼在做什么?”
不想她们这一番小动作,竟落入了皇上眼里。
妙的是,皇上甚至没问他们是什么人。
锦鱼只能硬着头皮,用吴语道:“皇上,请太医来瞧瞧吧。”
她是真怕一会儿皇上被老婆儿子气得中风。
皇上显然愣了一愣,还是张公公机灵,在旁边立刻道:“皇上,宏图侯家的三公子回京了,带了几位奇人,今日进宫来给皇上诊治,若不是这两位,皇上还不知道何时苏醒呢?”
皇上这才回了回神,显然他自己都忘了自己之前在演昏迷,倒是陪他演戏的张公公还记着呢。
他刚才装昏迷时,还记得这个说吴语的女子叫丹娘。关键时刻,主意都是她出的,完全不像是个民女。
他目光落向这个民女,只觉得有几分眼熟,可也记不起来何时见过。
信太医?这些太医里到底有几个是他们的人?他敢吃他们开的药?他一指锦鱼:“你叫什么名字?”
锦鱼忙道:“民女叫丹娘。”
“丹娘,从今儿起你留在元英殿当差!”
锦鱼:……
“你还不快谢恩?!”
张公公见她呆头呆脑,催促道。
锦鱼忙无奈磕头谢恩,心里暗暗叫苦。
“起来,你替朕,跟这些人说,冤枉不冤枉,朕心里有数。”
锦鱼只得慢慢站起,用吴语把这句话说了一遍。
末了,转身对着皇上,道:“皇上,您昏迷才醒,不宜过于劳累。”她既是为皇上考虑,也是想让皇上别急着追究太子挪用海防银子的事。
*
“父皇,太子妃与这丹娘都是皇兄的人,她们自然是向着皇兄的。还请父皇三思啊。”
诚亲王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他此时心中已经感到极端不妙。
今天父皇醒来得太过突然。他一开始只顾着高兴了。可是见父皇醒来后并无久病之后的虚弱,而且看母后的眼神明显透着敌意……,他心里就开始打鼓,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难道父皇这几天都是在装昏迷?!所以太医院才查不出个所以然?!
若是如此,他与母后在父皇昏迷后做的那些事,是不是父皇都一清二楚?
他正惶恐,就听见王青云吵闹,结果父皇居然打了母后的脸,叫那对母子进来。
那一刻,他才真正的恐惧起来,有一种大势已去的感觉。
所以当太子告状之后,他才迅速反击,抛出了太子挪用海防银子的事情来。
他不是不知道,父皇刚醒,现在不是说这件事的最佳时机。
可是他实在害怕过了今天,他就再也没有机会说出这件事。
幸好这件事,确定让父皇动了气。
哪知王青云进来,一句话就博得了父皇的欢心。这个叫丹娘的民女,竟然也跟着帮腔,还得了父皇的信任,要留在这元英殿伺候。
她们不可能只凭一两句话就博得父皇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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