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夫人扫了两眼,脸色顿时黄中泛起一层死灰,强忍怒气道:“侯爷!嫡庶有别!给锦鱼的赔嫁,怎么可以超过锦心!”
景阳侯皱眉道:“光粮油铺子一年就有上万的收益,足抵得锦鱼这边所有的收益了。怎么叫超过了锦心?”
许夫人声音都发着抖,道:“你……你如今是比着锦心给么?她只是个庶女!当初二丫头三丫头,你都只赔嫁了一个小铺子!”
景阳侯却彻底黑了脸,道:“锦鱼自小不在我身边长大,江家又穷,我当爹的便是想多补贴她些,又如何?若要说比照前面的三个女儿,锦心的嫁妆如今也是锦熙的两倍!锦熙还是嫡长女呢!”
许夫人起身叫道:“锦心嫁的可是国公府!还是唯一嫡出的小公爷!这如何能比?”
两人一来一往,顿时吵得不可开交。锦心在旁哭着劝两人。
锦鱼一时插不进嘴去,只觉得大开眼界。
她刚回府时,总觉得无论景阳侯还是许夫人都高不可攀,如今看来,也是寻常男女,为了金钱与子女,可以互相扯头皮。
她不由大感好奇,到底给了她多少添妆,竟让许夫人气成这样?!难道她娘那天晚上的枕头风真吹动了景阳侯?
她转头看向秦氏,却见秦氏低眉垂首,仍是寻常在景阳侯跟许夫人跟前那副逆来顺受的受气包模样。
这边却还在吵个不停,吵到后来,景阳侯勃然怒道:“这些都是我名下私产。我乐意给谁便给谁!你的私产,要给谁,我可曾过问过半分?便是那绿柳庄,你拿来跟公中的产业掉换了,才给了锦鱼,我可有说半个字?”
一句话,堵得许夫人干噎着,双眼赤红,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却听锦心哭道:“母亲……母亲……不要吵了!爹爹的嫁妆我不要了!我不要了!”
锦鱼一惊。难道锦心跟她想的一样?其实光是公中的嫁妆就不少了,争得这么面红耳赤的,真是何必?
不想就听景阳侯冷笑一声,道:“是么?有骨气!反正你有你母亲的嫁妆补贴着,倒也不稀罕我给的东西!既如此,本要给你的嫁妆便全都给了锦鱼!算是你贤良大度,心疼妹妹!”
锦鱼:……突然天降横财是什么感觉?
第32章
再看景阳侯, 伸手从炕桌上拿起那张写给锦心的添妆单子,撕得粉碎,气冲冲地下炕, 披了件狐皮大氅便甩手而去。
锦鱼还在发呆, 却觉得手上软软地叫人一握, 秦氏冲她使了个眼色。
她忙随着秦氏加快几步, 向外就跑,就听得身后许夫人在尖叫:“秦氏……你个杀千刀的狐狸精,我非撕了你不可!来人,给我抓住她!”
王妈妈一马当先往外冲,一边大呼小叫招人帮手。
可今日天气有些冷, 外头还飘着毛风细雨,寻常院子里头的丫头婆子们都在倒厅歇着,先是透过窗户看见景阳侯怒气冲冲大步流星地出来, 又看秦姨娘跟五姑娘在后头跟着,虽是看到王妈妈在后头追,谁也不敢出去触景阳侯的霉头, 打一顿都是轻的, 抬脚就被卖了才惨, 便都假装积极大呼小叫, 脚下却不使劲。
眼看景阳侯已经出了院门, 后头又大呼小叫, 锦鱼以为众人真要追来, 吓得反手拖了秦氏跨出院门飞奔,不想奔得急了, 地下卵石又滑,“哎哟”一声, 与秦氏两个一齐朝地上扑去。
眼看就要摔个五体投地,胳膊却叫人往上一提,硬生生止住了这股跌势,抬眼看时,却见是景阳侯,满脸乌云,喝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说着景阳侯反身上前,将锦鱼跟秦氏护在身后,冲正奔来的王妈妈等人,冷笑几声:“我倒要看看,谁敢动她们母女两个一根手指头?!”
王妈妈吓得方脸上面肌一个劲哆嗦,像块黄手帕在风中颤抖,半天才道:“侯爷,夫人如今悔得跟什么一样,四姑娘也哭得撕心裂肺。侯爷……您就是不看夫人的面,也心疼心疼四姑娘,她也没做错什么,不过体贴侯爷,一时说错了话……便是夫人真说错了什么,也请侯爷回转去,有什么不能商量的呢?”
锦鱼在景阳侯身后,听王妈妈这样说,心里倒真佩服,她不但会见风转舵,还会抓住要害。说白了,给她多了,虽然许夫人不开心,但也动不了筋骨。可如果景阳侯真一气之下把该补贴给锦心的嫁妆全补给了她,别说损失惨重,便是这脸面上也下不来。
锦鱼心中一动。她之前原想着自己的嫁妆无论怎么样也不可能追得上锦心,已经放弃了,可如果把锦心的这笔嫁妆拿到手,或许可以一拼?
若不是锦心硬是想踩着她显风光,她也不会在乎锦心的这些钱。
可许夫人与锦心未免也欺人太甚。
上次陷害豆绿,这次又拿绿柳庄填了公帐,她都没找着机会报仇呢。
此时景阳侯背对着她,那狐皮大氅的风毛油光光地闪,手却是垂在身侧。她看不见景阳侯的脸色,也不知道他听了王妈妈的话后是不是动摇了。
她自来说做便做的脾气,当下上前轻轻牵住了景阳侯的右手,可怜兮兮道:“爹爹还是随王妈妈回去吧。不然夫人真当我姨娘是狐狸精,定要撕了她,可怎么是好?”
果然这话一出,就听景阳侯冷笑数声:“你倒是会分身,她刚才还在喊打喊杀,这会子你都到了院外,倒知道她后悔了不成?”
王妈妈嗫嚅着嘴不敢回话。
景阳侯这才又道:“你若不敢动手打人,便回去跟她说,这些年我太过纵容她们母女,越发纵得她们不把我放在眼里。之前我一时心软,答应她,没把鹰山山庄给锦鱼,她倒好,说好了要把绿柳庄给锦鱼做嫁妆,如今却算成了公中的。这笔帐就用我原准备给锦心那两处嫁妆补给锦鱼。锦心自己也说了,不想要我给的嫁妆,那就由夫人自己看着办吧!”
说着,反手紧握了锦鱼的手,低头问:“刚才可有摔着哪里?”
锦鱼脚虽崴了下,却没伤着,便问秦氏。秦氏揉了揉细腰,没说话,脸上却先红了。
景阳侯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吩咐道:“叫人去抬张春凳来。”
秦氏脸上更红,忙道:“不碍事的。我扶着茯苓就是。”
一直没出声的茯苓这才不知道从何处冒了出来,伸手扶住了秦氏。
景阳侯眉头皱了皱:“以后出门,记得带着晴烟。”这才罢了,却并没放开锦鱼的手,父女两个便这样手牵着手,一路回了紫竹斋。
路上人虽不多,却还是叫人瞧到了眼中。
上回景阳侯牵锦鱼的手是在夜里,也没人瞧见。
如今这样一走,不到两刻钟,全府的人都知道了。
再听说原打算给锦心的大笔嫁妆,都给了锦鱼,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府里传得沸沸扬扬。
众人私下都说这位五姑娘实在厉害,这才回府不到一年,竟是叫景阳侯捧在手心里疼。
不过锦鱼自然不知道自己在众人眼里突然翻了身,她回了紫竹斋,便没敢再出门,也不知道外头怎么闹的。
不过经此一场,她倒是总算明白当年她为什么会出府了。
景阳侯这性子是吃软不吃硬。
平日看着四平八稳不苟言笑,可什么事儿真上了头,便能失去理智,什么事都做得出。
许夫人错就错在,谈嫁妆时不该把她们母女一并叫来,以示公正。
否则见着景阳侯给她的太多了,私下闹一闹,或许能满意收场。
上回鹰山山庄,她主动给了景阳侯台阶下,但说到底还是景阳侯向许夫人还有家中一众大小让步了。
这回许夫人又闹……她却绝不会再给许夫人台阶了。
许夫人既贪得无厌,她又何必装清高粪土钱财?
看看钟家,钱这东西,本来就是多多益善。
*
许夫人仍与上一回一般,又叫了儿子媳妇等一干人等去找景阳侯说项。甚至还惊动了老太太。
可是锦鱼一点都不担心。
以景阳侯的性子,她不主动说不要这笔钱,他哪里好意思又反悔?
上回鹰山的事就已经反悔过一回了。
别人都说景阳侯疼她,只有她知道,景阳侯是觉得亏欠她,也是想好好给锦心一个教训,倒是真心为了锦心好。
锦心好强冲动,若不改改,嫁过去对着敬国公夫人还有小公爷那么强势跋扈的母子,日子怕是难过。
最后也不知道怎么收的场。
过了半个月,陆续有人上门来添妆。
听说许夫人跟人说,说锦心心疼庶妹,主动把景阳侯给的嫁妆给了锦鱼。她只好再掏了家底来填。
于是没过多久,满京人都大赞景阳侯府家庭和睦,教女有方,锦心的贤名一时传遍了京中。
这外头的消息却是钟微跟王青云写信告诉她的。
她们也在问什么时候来添妆。
她总说不着急。
到了三月底,许夫人到底还是把她的嫁妆单子给她了。
原来的庄子铺子宅子还是她的。
后头又添了好几笔大的。
给锦心的长兴坊粮油辅还有一座八百亩的庄子,真给了她。
另外景阳侯还给她的一个庄子和一个铺子。也难怪许夫人要闹,说是比着锦心给。
庄子也在洛阳庄附近,有五百亩左右。铺子却是最得她心,一年虽只有几百两进账,却是个鲜花铺子。
说实话,这真的没法子跟锦心的粮油铺子比。
难怪许夫人一闹,景阳侯就恼了。
老太太给的却是银票。由最大的钱庄晋阳号开具,全国通用。
她得了一千两,听说跟之前的两个庶女姐姐一样多。
其余的许夫人两位姨娘兄弟等人,多的一两百,少的二三十。
算下来,她也有一万左右的嫁妆了,这还不算洛阳庄。
她觉得足够风光了。
锦心的算盘白打了。
*
日子过得飞快,送走了教规矩的江嬷嬷,转眼到了成亲前五日,按习俗,是亲戚朋友们来添妆的日子。
锦心那头,一大早,就没断过人。
她这边,却是门可罗雀。
只有钟微与王青云来了。
她们两像是约好的一般,前后脚进的门。
黄夫人带着钟微,齐夫人带着王青云。
两位夫人身份摆在那里,许夫人自然开了东花厅。
一阵热热闹闹的寒暄过后,黄夫人与齐夫人便拿出了她们给的添妆。
齐夫人给两人各送了一只雕花碧玉钗。不过锦心的那枝看上去要略粗些。
黄夫人送的则是镶宝赤金对镯。锦心的是红宝。锦鱼的是蓝宝。倒是不相上下。
钟微与王青云送的东西却都装在红木雕花的匣子里,也不知道她们是不是事先约好的。
锦鱼见钟微冲自己眨了眨眼,她便不想当面打开,只叫茯苓抱着。
锦心却勾起嘴角,道:“王姐姐与钟妹妹特意来添妆,我感激不尽。得拿出来亲眼瞧瞧,也好牢牢记住这份情意。”
钟微却慌张地摆了摆手,道:“哎呀,因为东西实在拿不出手,才装了个大盒子充门面!姐姐好歹等我走了再看,便是你瞧着不好,可也骂不着我了。”
众人闻言都笑起来。
黄夫人便拍着钟微的背,呵呵笑道:“我这个女儿自来是个小财迷。你们可就饶了她吧!”
母女两话说到这个份上,锦心自是不好意思坚持,只得悻悻作罢。
大家又说笑一阵,众人便一起起身去前花厅里看嫁妆。
整整一个五开间的大花厅,原本的家俱全都挪开,给两人放嫁妆。
锦心的嫁妆全都用红绸扎了成双成对的大红花儿,放在东头,占了八成的地方。一水的小叶紫檀,精雕细琢。
锦鱼的嫁妆也用红绸扎了花儿,花儿小不说,还都是单朵的,全堆放在西头角落里。
许夫人便笑道:“倒不是我偏心,国公府准备的婚房是个三进的套院,地方大得不得了,把我愁得,只好拿自己的嫁妆往里贴,这才勉强应付过去。”
这话听起来像抱怨,其实是在炫耀。
黄夫人齐夫人自然不停地恭维着敬国公府如何富贵。又问许夫人这许多的小叶紫檀的木料从哪里找的,匠人又用的是哪家,雕工怎么这般细致。
钟微便携了锦鱼的手走到一边,悄声道:“你也别生气。相比别的庶女,你这花梨木的家私,颜色淡,雕工也粗糙些,却也是很不错了。之前建安伯府嫁庶女,用榉木打的家俱,那才叫京城人都笑掉了大牙。”
建安伯府这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锦鱼想了一会,没想起来,便拿眼斜吊着瞧她,弯了弯嘴角:“谢谢你安慰我。不过,我也不在乎这些。难不成坐个小叶紫檀的板凳,屁股都要高贵些?”
钟微捂着嘴,笑得差点儿抽筋。
王青云不知何时也过来了,硬是挤进二人中间,一手一个,亲热地挽住她们的胳膊,低声道:“我瞧着你的家私怕是不够使的。等你嫁过去,若是缺什么,只管跟我说。”
王青云这话倒也不是在瞎吹大气。她亲生母亲过世之后,王尚书再娶齐夫人之前,都是她一直管着王家内宅。后来齐夫人进了门,虽掌了中馈,可也管她不着。单看王尚书连衙门里的事都跟她说,就知道她在王家的地位。
锦鱼点头谢过。她也不缺钱,更不喜欢繁琐之物。她的这套,她都嫌花雕多了。等到了永明侯府,她便叫人把那些不怎么精细的雕花,能去的去了,再重新慢慢上漆,求个简洁大方。
三人凑在一起,王青云又说起之前施粥的事,惋惜锦鱼没能来,三人叽叽咕咕嘻嘻哈哈说得热闹。
锦心却一副端庄贤良的模样,跟在三位夫人身边,只是偶尔冷冷地瞥她们一眼。
锦鱼只当没看见。锦心事事想占尽,还不许她有两个好朋友了?她才懒得理她的冷眼。
可她不理锦心,锦心却不放过她。
前脚送走钟微她们,锦心却硬把她拉到了古香堂。
第33章 自作聪明
仍是在西梢间, 早重新收拾得干净整洁。
锦心与许夫人进里间去,一会出来,锦心已经换了件梅红色的织锦方袖小袄。许夫人也换了件枣红夹衫, 两人面对面坐上炕, 锦心便提起翠青提梁壶, 给许夫人倒茶。
杯口冒着腾腾白气, 有茶香溢出。
锦鱼站在地上,尴尬地看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见锦心倒完茶,冲香绢抬了抬下巴。
香绢便转身出去了,一会儿回来, 拿了两只雕花红木匣子,放在炕前红漆海棠小几上,开了盖子。
锦心似笑非笑, 道:“也把你的拿来瞧瞧。”
锦鱼有些无奈,看了一眼钟微王青云送给锦心的礼物。
一件是巴掌大的玉环,雕着龙凤双喜, 洁白油润如脂, 十分漂亮, 日后便是锦心这个国公世子妃, 挂在身上自用也绝不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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