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拧住了跳动的心, 有些痛, 有些胀, 有些欢喜,有些酸楚。
若是江凌对她也像她爹对她娘那般无情,她自然是会早早离开的。
她想说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嗓子却被哽住,说不出半个字来。
她软软地把头埋进江凌的胸口, 听着他怦怦跳动的心。
颠簸的马车里,只有丝绸发出嘶嘶摩擦的声音。
*
却说那一头,重阳节这日, 敬国公夫人吃过午饭睡了午觉,便把柳镇叫到了她日常起居的微君堂。
柳镇进来,行了礼笑道:“母亲唤我何事?我难得自在一日。”
敬国公夫人见儿子心情不错, 不由有些烦闷。
本来以为娶了个贤惠的好媳妇, 结果是个小气巴拉的醋坛子。又不是真要抬了谁做妾, 不过是镇儿叫那几个丫头贴身伺候惯了, 用不顺手锦心自己陪嫁来的人, 便不肯放了那几个, 这也要吵吵闹闹?
今儿又闹着要回去看景阳侯府的老太太, 她也不好拦着。以锦心的个性,多半怕是去告状的吧?
她虽不怕景阳侯府, 可是两人还在新婚燕尔,这事传出去, 到底也不那么体面,白白坏了镇儿的清名,何况,到底是亲家,这点脸面还是要给景阳侯府的。
勉强压住心头烦躁,她叫柳镇坐下,劝道:“那几个我瞧着也是好的,不过如今你是成了亲的人了,最是忌讳内宅不宁。我看她也是太着紧你,才会这般介意。你便让她这一次,把那几个交给我来替你打发了,保证都给她们找个好去处就是,也不枉她们忠心耿耿伺候了你一场。”
柳镇闻言,先就脸色一沉,半天微扬了下颌道:“教妇初来,教儿婴孩。她原该老老实实跟我商量。如今这样,却是不能了。”
话虽说得强硬,他心里却是憋闷悔恨得很。
锦心当初若直接告诉他说,不想留下翠阴竹色她们几个,他未必不肯听她的。
她却偏要当面装好人,背后使手段,竟然叫香绢拿了几件首饰偷偷塞到翠阴屋里,污蔑她们是贼,想叫他撵人。
翠阴自小在他身边长大,他还不清楚她的为人么?再说就那几件破铜烂铁,翠阴在国公府养刁了的眼儿,哪里会看在眼里,还去偷。
这是太小看他们国公府,也把他看扁了,以为他是个糊涂虫!
当初他不过是一时大意,哪里想到景阳侯府还有个从小养在府外的五姑娘,这才张冠李戴地错以为是锦心。
后来知道锦心是冒名,他也是顾及两府的脸面,一时心软,才认了这门亲事!
莫不是锦心真当他是个好拿捏的?!竟用这样不入流的手段来骗他。
这回若不好好教训教训,还不知道她以后会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来。
再说,他看着锦心身边的那几个丫头就烦。
翠阴她们却不同。怎么成了亲,便连个贴身伺候自己的心腹也不能有了么?那还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还成哪门子的亲!
敬国公夫人被儿子直接顶回来,心里也不好受,冷笑道:“她若是直接跟你说,岂不坏了她贤惠的名声?自然是想要让那几个犯了错,才好名正言顺地赶出去。可偏偏手段又笨得叫人发笑……”
“贤惠?!哼……”柳镇冷笑不止,心里更不好受。
当初锦心贤名满京,他明知弄错了人,还瞒着母亲认了这门亲,说来也是因为上了锦心贤惠名声的当。
母子两人相对叹息,不免又数落了锦心一回。
敬国公夫人这才又劝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一码归一码,这事传出去,别人只会说,你护着通房,不给她脸面。说不得别人还会说你宠妾灭妻,说咱们敬国公府没规矩。这样吧,先把她们几个送到咱们京东的那个温泉庄子上去,也吃不了什么苦头,你若是实在喜欢,等过一年半载,我再把她们赏给你。如今就先从我院子里挑两个好的去伺候你,你身边没个得力的人,我也不放心。”
柳镇虽心有不甘,可他向来事母甚孝,被母亲这样好言相劝,只得勉强点了点头。
敬国公夫人便打发人去叫那几个丫头过来,正等着人来,却听得外头婆子来传,说是世子夫人回来了,同来的还有景阳侯夫人。
柳镇一听,顿时满脸通红,额角青筋冒起,怒道:“说是去看老太太,原来竟是回景阳侯府搬救兵去了?!好好……我这个夫人真是贤惠得很呢!”
敬国公夫人也是大怒。她本想着今儿把那几个丫头处置了,等锦心回来,再敲打几句,这事也就过去了。没想到锦心竟然这般不懂事,居然把景阳侯夫人给招了来!怎么,这是想向他们敬国公府兴师问罪不成?
当下母子同心,一脸怒容,到了争迎堂。
却见锦心与许夫人已经落座。见他们进来,两人忙站了起来。
锦心抢先上前行礼。
敬国公夫人冷冷一扫,话也不说一句,径直在上首坐下。柳镇虽知按理该给许夫人行礼,可他正在气头上,又觉得他错娶了锦心,都是许夫人害的,实在忍不住气去见礼,便只当没瞧见,黑着脸往敬国公夫人下首一坐。
许夫人来的路上其实气焰已经消了一半。打算来了,好好奉承奉承敬国公夫人,请敬国公夫人作主,把这事解决了。
谁知见自己来了,柳镇竟是视而不见,这样的羞辱,可真是生平少遇。哪里还忍耐得住,当下也黑了脸,眉间竖出一个川字,吊起眼角眉梢,道:“怎么?姑爷,我来了,当看不见,就不用给个交待了?亲家母,这事,想来你也是知道的,我今儿来,便是想问问,这是哪家的规矩!竟这般作践八抬大轿抬进来的儿媳妇!”
不想话音刚落,“呼”地一声,一只茶碗带着热气竟朝她面门直飞而来。
许夫人顿时吓得满脸苍白,动弹不得。
敬国公夫人拍案而起,怒道:“呸,你算什么东西,敢跑到我家来骂我儿子?!嫌我们家不规矩?我还没说你们呢!是谁抢了别人的功劳来骗我家镇儿!你这女儿,你只管领回去,这么个儿媳妇,我们敬国公府不要了!”
许夫人从来没见过哪家夫人会这般泼辣,早吓破了胆子,抖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锦心也苍白得像个雪人一般,僵在原地,好像只要稍微沾点阳光就会化掉一般。
正在这时,门外婆子来传,说翠阴竹色在门外侯着了。
敬国公夫人眼眸似箭地盯着许夫人,硬声道:“不必进来了,传我的话,从今儿起,她们两个都抬了姨娘!就住在履霜院中院的东西厢,也方便照顾镇儿。”
许夫人抖抖索索地勉强站起:“你……你……”欺人太甚四个字竟是不敢说出口来。
能怎么办呢?男女有别。真和离了,锦心就算再改嫁,也难嫁得好了。更别说嫁国公府这样的人家。
而柳镇,虽成过亲,多少人家还不是打破头愿意把女儿嫁过来。
她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却是半句硬话都说不出。
正想自己找个台阶走人,不想一道杏色影子朝她奔来,她见是锦心,本能地伸手去抱,不想一股力当胸推来,她一个趔趄,后腰撞到了椅扶上,不由惨叫一声。
就听锦心哭道:“母亲!我自嫁进来,婆母疼爱,夫君敬重,处处都是好的。不过是几个丫头淘气,我回家笑谈了几句,你便非要上门问个清楚,我怎么拦都拦不住!倒叫婆母和夫君误会我!你……你叫我今后还怎么在夫家做人呀!”
*
许夫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敬国公府的。
回到景阳侯府便一头载倒,昏了过去。
冯妈妈本就不是个能干的,顿时急得没了主意,一边叫人去请太医,立马又叫人各处去通知。
一时古香堂里外便聚满了人。
景阳侯来了,连老太太都来了,问起原由,冯妈妈便把事情前后加油添醋地说了。尤其说到敬国公夫人朝许夫人扔茶碗,她因为就站在许夫人身后,说起来真是心有余悸,用手比划着,长脸上一张大嘴一张一合地,不停道:“好大一碗茶,还冒着白烟呢!”
景阳侯本来就严肃的脸孔,这时板得跟生铁一般。
老太太听了,半天说不出话来。见太医来了,便叫上花妈妈两人回了期颐堂。
花妈妈扶她上了炕,见她脸色灰败,忙给她冲了茶,道:“这茶也见底了,回头我打发人去找茯苓,让五姑奶奶再送些来。”
老太太喝了几口暖暖的五花茶,砸砸嘴角,眼中不由慢慢流下几行老泪。
造的这个孽,她也有份。当初她明知救人的是五丫头,便不该装糊涂,就该堂堂正正把事情挑明了。敬国公府爱娶不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景阳侯府从根儿上就亏了理,在敬国公夫人面前抬不起头。
五丫头又是个真聪明伶俐的,若那柳镇真娶了去,必也会好好护着,哪里至于如此。
该低嫁的偏高嫁了,该高嫁的偏又低嫁了。
都是她当初痛爱锦心多过锦鱼,一念之差,人啊果然不能做亏心事。
花妈妈见她流泪,唬得忙找了绢子给她拭泪,道:“可是心疼四姑奶奶了?这事怕是只有侯爷去找……”
话未说完,就见老太太摇了摇头,叹息不已,半天才道:“锦心这丫头糊涂。我原当许氏还算聪明,这么些年,这贤惠的名声也守住了。哪里知道,竟也是个糊涂的。她当敬国公夫人是什么人?当年人家跟国公爷一起戍守在甘阳关,国公爷带兵追敌,城内空虚,北边的狄人带了好几万的兵围了城,守将战死,眼看就要破城,她身怀六甲,却披挂上阵,亲自出来督战,竟是把那城给守住了!若不是那一声胜仗……当今还未必能坐上这把龙椅呢!所以柳镇才叫一个镇字,镇守的镇。”
这些陈年旧事,花妈妈也是知晓的,便点点头,道:“这也怪不得四姑奶奶,刚成亲,蜜里调油的,有那些个人堵在眼前,能不刺心么?”
老太太怒得一甩手绢:“不怪她怪谁!瞧瞧小五,不动声色就把江凌身边的人清理得干干净净,夫妻还和和美美的。她是真笨,嫁都嫁了,还想处处压她五妹妹一头,但凡她向小五学学呢,也不至于如今闹得这般难堪,竟然敢动手,向婆婆丈夫出卖自己的亲娘!她以为这样柳家便能瞧得起她了么!亏得我当日没去看她那个什么破暖房!不然现在都能臊死,哪有新媳妇这么巴结婆家的!”
花妈妈忙道:“可不是呢!再没想到五姑奶奶竟有这样的本事,既撵了人,还叫人念她的好。您也别生气了,这儿孙自有儿孙福。日后五姑奶奶有了造化,谁不说您眼光好,当初那传家的镯子不也给了她么!四姑奶奶过两年慢慢也就明白了。”
老太太狠狠拭了拭眼角,瞪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见外头传,说是侯爷来了。
老太太正有气没处撒,见景阳侯来了,也没给他个好脸色。
景阳侯坐在椅子上,蹙着眉头,低头喝了半盏茶,却没说什么。
老太太到底心疼儿子,便道:“你来找我,可是想让我拼了这张老脸去找敬国公夫人讨个公道?”
景阳侯一怔,猛地抬头:“不是不是。这事,我回头叫了柳镇来问清楚再说。俗话说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她当敬国公府是什么地方,竟然这样冒失地去质问人家?锦心也是糊涂,这点小事都处置不了,还闹到娘家来。犯了口舌,真是丢人。”
老太太听他这样说,不由愕然,想了想,又只得叹了一口气。这男人跟女人瞧事情,总是不同的。在她们这些内宅女子看来,这通房妾室就是天大的事了,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小事一桩。
“罢了,若是锦心再回来,你这个当爹的也该劝劝她。叫她别再跟她五妹妹争来争去的,有什么事不好跟家里说的,也能跟她五妹妹商量商量,叫她五妹妹替她出出主意,也省得再犯这样的傻气。”
不想景阳侯听了,却猛地变了脸色,怒道:“锦鱼?跟她商量?那就是个没良心没规矩的!今儿回来,她竟然把秦氏给带走了!我说了,从今往后,都不许她们母女再踏入侯府一步!”
老太太还不知道这事,听得一惊,反复问了几遍,才总算相信秦氏真回洛阳庄了。半天,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指着景阳侯道:“原来她竟是个真明白的。这么些年,倒是我们小瞧她了。也难怪能教出锦鱼这样聪明伶俐的女儿来!也罢,她要走便随她去罢,倒是你,可不许拿五丫头当夹心磨!难不成我要叫她来,你还敢不许了!”
景阳侯脸上黑云翻卷,咬牙切齿,片刻猛地站起身来,硬声道:“她要回来?除非……除非秦氏自己先滚回来!”说着,竟甩着大袖一路走了。
撂下老太太跟花妈妈老眼相对,面面相觑。
第57章 雪上加霜
许夫人这一病倒, 自然惊动了不少的亲眷。
亲眷们来了,自然少不了问怎么病的。
许夫人便一问摇头三不知,问急了就不断垂泪, 嘴里道:“都是我一时糊涂, 竟害了我家四丫头, 把她嫁到那样的人家去。如今嫁都嫁了, 天大的委屈,也只能忍了。你们也别打听了,我也是一时想不开,过些日子想开了也就好了。”
这些人听这话音,当面虽不好接话茬, 私下自然忍不住叫下人去打听。
那冯嬷嬷便按着许夫人的吩咐,装作糊涂,道:“还不是为了四姑爷, 这才成亲,就猴急的要把屋里几个抬了作妾。我们姑娘虽是贤惠,忍着不说, 我们夫人心痛女儿, 哪能不生气呢!”
这些夫人们也不知道就里, 再一打听, 果然是敬国公府新抬了两个妾, 自然一传十十传百, 整个京城勋贵倒没有不知道的。尤其是之前想跟敬国公府结亲被拒的人家, 更是幸灾乐祸添油加醋地传得绘声绘色,都道是亏得没跟他们作亲, 不然家中女儿只有被作践的份。
也不过几日,这些闲话就传到了敬国公夫人耳朵里。
她自来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 不由大为震怒,当下叫了锦心过去,冷笑几声,道:“听说你是这满京城第一贤惠的新媳妇。镇儿要纳妾,你都没意见。倒是我们家委屈了你。我看你要是真贤惠啊,便得顾及你婆家还有夫君的名声。不如把你的四个陪嫁丫头全开了脸,都搁在镇儿屋里,好叫世人知道,镇儿纳妾全是你的意思,我们想拦都拦不住。想来外头那些烂舌头的人,也就消停了。”
锦心自从那日许夫人来过,便一直夹着尾巴作人。
除了天天主动在敬国公夫人跟前立规矩,还花重金请了有名的花师,在暖房里催花,想让牡丹花在过年时绽放,以此讨好敬国公夫人,又能彻底压锦鱼一头。
敬国公夫人对她虽是冷淡,却也没打没骂的,还时常指点教导她。
她自然都是低头受教。
外面人看起来,倒是婆媳和睦。
柳镇那头却难多了。
任她如何做小伏低,苦求辩解,只要她一张口,柳镇就高傲鄙夷地瞧着她,好像她是一个稻草人,外面里面前面后面都是一包烂草,一眼就能看穿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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