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这几天倒也想明白了。虽然她觉得有些生分,可是江凌的本意应该还是在维护她。
现在她不介意, 可这种事就跟滚雪球一样, 一点点养大了别人的胃口, 觉得用她的嫁妆, 占她的便宜是理所当然的。以后她不想给, 或者是给得不如期待的多, 便平白生出许多的怨怼来。
更何况这场大会还要替钟微选婿, 再弄成个梨膏推销大会,确实有些不妥。
当下弯着嘴角道:“迂腐点好。若真弄些梨膏来卖, 我怕那些才子们嫌俗气,觉得我是在利用他们, 回头对我口诛笔伐。”
这时王青山与王青云已经走到近前。
王青云笑道:“梨膏?你上回送的那种么?倒也清甜,只是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送礼尚可,若是售卖,怕是卖不出价钱呢。”
其实上次的梨膏,锦鱼也是下了一番工夫查了些书,又试了许多次才熬制出来的。
不过听到王青云这样说,也不意外。王青云做什么事都要尽善尽美。
她不以为意,点了点头,正要解释这次用了别的方子,不想就听钟哲道:“我吃着倒是极好的。正想跟江兄说,不妨两个方子都做上一批。宏福寺初一十五有庙会,又将近年关,有腊月集,都是极热闹的,拿去试试看,哪种卖得更好,便卖哪种。”
这话本没什么问题。
有问题的是,钟哲说完这句,又似笑非笑地加了一句:“王姑娘向来目下无尘,别人做什么都入不了你的法眼。”
王青云脸上的笑容好像被秋风扫过的落叶,慢慢垂落,消失在脸上。
锦鱼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钟哲这架势,倒像特意跑来找王青云吵架的?!
难道是因为之前钟微说的――“若他也像我哥哥一般,始终模棱两可,倒耽误了我。”
所以索性给王青云一个痛快。
好在王青云脸上青白了片刻,竟生生忍住了,反上前挽住锦鱼的胳膊道:“我不过是忠言逆耳,卫妹妹自己都没说什么,关你什么事?”
若是往常,几人呵呵一笑,也就过去了。
不想钟哲竟难得地蹙了眉,冷笑一声:“他们问了,我才说的。可不像有些人,事事都喜欢指指点点,只为了显示自己的不同凡响、卓尔不群。”
锦鱼就觉得挽住她胳膊的王青云浑身一僵,她侧眼看去,就见王青云一张美丽的面孔苍白如雪,好像一个脆弱的雪人,叫风轻轻一吹就会碎成一块一块。
她偷偷捻了江凌手心一下。
江凌忙松开锦鱼的手,上前拉住钟哲的胳膊,扯了他就要走人:“钟兄刚才可是饮了些酒,不如我带你去魏紫小庐喝碗解酒汤。”
这是搭了个台阶好让双方下台。
钟哲神色不虞地跟着江凌朝前走。
锦鱼见状,忙反手握住王青云道:“他们有事忙他们的,咱们还接着逛咱们的。”
不想就听有人道:“钟兄留步!”
锦鱼看时,却是王青山。只见他脸色微红,刀裁似的眉峰隆起,上前几步,竟一把抓住钟哲的衣领,一拳打到了他的脸上。
锦鱼惊得尖叫一声。
堂堂的白鹭公子,从来都文质彬彬,竟然一言不合,直接动手,实在太出乎她的想象了。
显然钟哲和江凌也都没想到。
钟哲呆在原地,身子歪了歪,竟然没还手。
而江凌则不知道怎么跑的,下一瞬,已经到了锦鱼身边,伸手一抱她的肩膀,急道:“可吓着你了?”
锦鱼有点呆。这时候,江凌不是该扶住钟哲去劝架么?怎么好像瞬间就移到了她身边。
她正茫然,胳膊一松,王青云提着裙子,朝钟哲跑去。
她心里一酸,难不成王青云也跟江凌跑来安抚她一样,见不得钟哲挨打?
不想王青云跑到钟哲跟前,抬手就是一个巴掌。
钟哲先挨了王青山一拳,又挨了王青云一巴掌,整个人看上去似乎都魂飞天外一样茫然,站在原地一句话说不出。
却听王青云声音凄怆:“你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么?从今往后,我嫁猪嫁狗,也不会嫁你!”说完拔腿就跑。
这里是主路,分叉极多,锦鱼怕她激动之下做出什么自伤的事来,也顾不得许多,拔腿追了上去。
王青山也追在后头,直叫姐姐。
三人沿着林间小路,一阵乱跑。
锦鱼腿脚结实,跑得极快,完全可以追上王青云,但她只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
王青山本来已经追过了锦鱼,却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也慢了下来,与她并肩。
两人也不说话,就这样默默跟着。
王青云乱跑了一阵,总算停在了一棵挺直的白杨树边,扶住树干。
锦鱼远远地就站住了,只见她肩头耸动,风里有隐隐的哭声。
王青山站在锦鱼身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锦鱼侧目,见他眼角有水光闪动。
“我母亲走的时候,我才六岁,姐姐还不到八岁。我还记得,母亲出殡那天,我们两个一身缟素跪在母亲灵前,她哭着发誓,定会叫我好好长大,成才立业。从那以后,她便没日没夜地里里外外都操心,就怕自己管不好内宅,父亲会急着娶个继母回来……叫我吃亏。”
王青山的声音很低哑,带着哽咽。
锦鱼听了眼圈忍不住发热。
王尚书现在这位填房夫人嫁进王家没几年,年岁也没比王青云大多少。自然是再也欺负不了他们姐弟的。
她突然就理解了王青山为什么要打钟哲那一拳。
哪有一个孩子见母亲被人羞辱,不想拼尽全力替母亲出气的呢?
也突然间想明白了。
钟微那么好,王青山为什么从来没考虑过她。他先想到的是姐姐的幸福。
钟哲,根本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千不该,万不该,就算不喜欢王青云,也不该当着这许多人的面,羞辱人家,活该挨那一顿打。
*
王青山护着王青云回到家。
王青云径直回了自己的小院,命人关上了院门。王青山嘱咐丫头们仔细看着她,自己在门口站了好一会,觉得身上发寒才往自己的院子走去,走了不远,他想起一事,便问家里的婆子王尚书回没回家。
得知王尚书在外书房,他便朝外书房去。
王尚书本正躺在摇椅上,手里端着把紫砂壶,闭着眼喝茶捉摸事情,听得下人说儿子求见,不由有几分意外。
他这个儿子只跟他姐姐亲,尤其是他娶了继室之后,很少主动来找他,忙叫请进。
就见儿子带着些寒气进了门,浅紫锦袍,墨玉腰带,外面罩着件白狐狸里带风毛黑底飞金披风。
真真是青山玉树之资,卫阶潘安之貌,越看越满意,像他。
王青山进屋由下人伺候着脱了披风,坐到王尚书对面的太师椅上。
下人们自来上茶添果子不提。
王尚书语气慈爱,问他哪里去了。
王青山便提了要办题跋大会之事。
王尚书心里虽有些不满他不务正业,可也不想儿子难得来一趟,把气氛搞僵了,再说他也正好有事想跟儿子提,只是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
当下按下心中不满,又闲聊了几句,才听王青山道:“父亲,不知江凌此人在户部表现如何?”
王尚书停下摇椅,想了想道:“做事稳重,与人为善,又肯下功夫。进来不过一年多,竟对各项律令倒背如流,好些个积年的老吏竟是都不如他。”
王青山这才嘴角一勾,道:“此人确是个可用之才。”
王尚书惊讶得放下了手中紫砂壶。
他这个儿子是要样貌有样貌,要才华有才华,只是跟他姐姐一样,太过出色,对寻常之人,都有些瞧不上。也一向清高自傲,最瞧不上这种靠关系升迁之事。
今日竟特地来找他,就为了替江凌说项?
“他托你的?”
王青山摇头,道:“是我想与他结交。以前人人都说他是绣花枕头,草包玉郎,我也信以为真。如今看来,这些人实在是有眼无珠。”
王尚书想了想,又问:“何以见得?”
王青山笑道:“前日我去宏福寺插花,末了他夫人上台,不过稍显出几分不自在。他竟就不顾世人耻笑,上台挡在了他夫人之前。今日亦是,将他夫人护得极好。”
王尚书想了想,问:“人情莫爱于子。其子且忍之,何有于君?”
王青山点了点头。
王尚书老怀大慰。儿子不但有才,还会识人,前途不可限量啊。
刚才他说的那句话,是齐相管仲临终给齐桓公的遗言。
厨师易牙烹饪技艺高超无比,甚得齐桓公喜爱。
一日齐桓公说自己尝遍天下美味,只是没吃过人肉,十分遗憾。不久,易牙就杀了自己四岁的儿子,做成肉糜献给齐桓公。
齐桓公不但不觉得此举毫无人性,反认为易牙忠心,从此十分宠信。
管仲临终,齐桓公去看他,想请教他何人可为继相。
管仲便说了上面那句话,意思是人的天性都会爱自己的儿子。易牙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爱,怎么会爱君主?
后来果然被管仲料中。
易牙跟别人一起谋反,把齐桓公活活饿死了。
儿子看到了江凌极爱护自己的夫人,便知道此人不但有才干,且有爱心,所以才说他是可用之才。
有才无爱之人,既不可深交,亦不可扶持,因为这种人一旦得势,只会反噬自身。
他当下端起茶壶,对嘴喝了一口,十分满意地道:“你便是不说,我也早打算年底给他个优评,呈报吏部,升他一级,在茶引司做个郎中。”
*
永胜侯府里,江凌自然不知道王家父子在商议着给他升官。
他此时正跟锦鱼坐在书房里的罗汉床上,半侧着脸,严肃地瞅着锦鱼。
锦鱼身子微侧,半垂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媳妇,一言不发。
第69章 故意讨打
屋里的气氛少有的冷嗖嗖。
两人僵持了一阵, 豆绿摄手摄脚上来给添了茶,笑道:“奶奶……我肚子有点痛,我……我去叫茯苓来伺候。”
说着, 也不等锦鱼回答, 搁下青花竹节提梁壶, 一溜烟地跑了, 还不忘仔细地把门从外头锁好。
锦鱼松了一口气,亏得豆绿是个机灵的。
成亲这么久,今儿还是她与江凌头一回有了争执。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可江凌却说她错了。
当着豆绿的面,如果她跟江凌一直争论,未免太伤江凌的脸面。
所以她才一直沉默不语。
江凌怪她没把王青山托她作媒的事告诉他。
若他知道, 今天就不会被钟哲算计了。
也不会搞到后来钟哲挨打,王青云心碎。
锦鱼却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这样未必是件坏事。
钟哲有备而来,自己故意犯贱,被王家姐弟打一顿, 王青云也不必再这样无望地等待下去。
虽然照她说, 钟哲不必这样伤人。还不如开始大张旗鼓地议亲。
到时候只要订了亲, 她是不信, 王青云这样骄傲的人还会继续纠缠下去。
按理, 钟哲也是个再聪明不过的, 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伤人撕破脸的方式, 这才是她无法理解的。
“你我虽是夫妻,可我也不能事事都要跟你说呀。难不成你就没有什么事, 不想跟我说的?”锦鱼转过身来,抬起眼眸无辜地看着江凌, 眼珠子水莹莹,像一汪清泉。
江凌见她肯说话了,忙朝她挪近几寸,道:“为什么不可以?尤其是……托你的还是个男子。”
锦鱼有些气他,自己往旁边又挪开几寸,到了床边边上,道:“你管它托我的是男是女,这事关系到钟微跟王青云,她们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自然不想跟你说。难不成……日后她们成亲了,你会乐意,我的什么事,她们都跟自己的夫君说?!”
江凌倒没追着她再挪过来,反而又挪回去几寸,握住她的胳膊,道:“再挪,你就掉下床去了。过来些。”
锦鱼气乎乎地,像条鱼似地鼓了鼓腮,不过还是听话地又挪了回去。她才不会因为赌气,就让自己摔一跤呢。
“那得分什么事。王青山托你这件事,你就该告诉我。”江凌真是少有的固执。
锦鱼横着眸子,奇道:“你到底是介意这件事本身,还是介意王青山托我?”
却突然就见江凌白玉版般的脸上飘过一丝红云,他不自在地转开了脸,道:“我不该介意么?好端端的,他明明可以来找我,也可以找别人,偏去找你。”
锦鱼恍然,突然忍不住噗嗤一笑,道:“所以钟哲跑去找你,说今儿王青山托我做媒,还说他今天跟着他姐姐一起到了国色天香园,你就立刻扔下公事,和他一起跑到了国色天香园?”
江凌更加不自在,转过身,哼了一声,道:“亏得我去了,瞧他,一直赖在你身边。你可知道……我才听说,宏福寺的插花比赛也是他撺掇的,还非劝老和尚请你去。”
锦鱼无语地在他背后翻了个白眼。
难不成江凌自己瞧她是个香勃勃,便觉得全天下的人都抢着要。她若是没成亲,这飞醋吃得还有几分道理。现在她都嫁过来这么久了,他倒着紧起来了。
可翻完白眼,她心里好像又吃了一块窝丝糖,忍不住嘴角慢慢扬起。
虽然她仍然觉得钟哲挨打,跟王青云彻底翻脸,有什么不好的。
但也觉得江凌生气,有一定道理。
若这件事,她跟江凌透个风,江凌自然不会这样介意王青山。
钟哲去找他时,他也会有所防备,不会头脑一热,就跑来找她。
也说不定,她办不成的事,江凌有别的法子周全。
她想了想,挪了挪,凑近江凌,双臂一张,从后面环住了江凌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背上,蹭了蹭道:“知道了,以后若是男子找我办什么事呢,我定然要跟我夫君说的。若是女子,也就罢了。这样可好?”
江凌身子一僵,转过来,揽住她,道:“若是长得丑的,倒也不必。”
惹得锦鱼纵声大笑起来。
这样小吵一架,两人倒比之前更亲密了几分。
锦鱼便把头扎在他肩头,叹道:“我真是失败得紧。头一回有人请我作媒,我竟是把两对儿原有可能的,全拆了。”
江凌笑道:“倒也未必。”
锦鱼精神不由一振,忙问何故。
江凌道:“钟哲不喜欢王青云事事都要作主的性子。任王青云再优秀,这个怕也没法子可解。不过王青山与钟微却是不同。他只是对钟微无心,并非不喜。倒还有几分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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