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围作一圈正说笑着,却听有人道:“敬国公世子夫人来了。”
锦鱼心头一跳,忙转眼朝门口看去。
就见锦心正与站在门口的钟微说话。
人比她上次见着又瘦了几分,脸上涂得极白。
头发梳了一个高耸的飞仙髻,左右各插了一只赤金髻钗,中间插了一只缠枝牡丹鎏金玛瑙梳。
再看衣裳,外面披着一件银貂裘披风,通体没有一根杂毛,远远看着就如一堆雪般,富贵之气扑面而来。
就见身边丫头伺候着她脱了这价值千金的披风,露出里面的衣裳来。
就见那衣裳面料既挺刮又柔韧,不似寻常锦缎厚了显笨重,薄了显邋遢,十分特别。
花色更是鲜艳华丽,宝蓝色的底,织着宝相花,各色祥云,美而不俗。
就听有人道:“姐姐这衣裳可是今年苏州新上贡的宋锦?”
宋锦蜀锦云锦并称三大名锦,却又以宋锦最为受人喜爱,千金难寻。
今日锦心这身打扮倒比钟微这个小寿星还要抢眼。
锦鱼闻声看去,就见锦心身边站着个个子娇小,玲玲珑珑的女子。
她记得上回钟微的生日见过一面的,叫顾茹,刺绣出众,还替锦心绣了嫁衣。
虽比她的嫁衣逊色,可若不是顾茹帮着锦心,锦心自己上阵的话,怕更会输得一败涂地。
又听有人道:“可不是么?我听说总共不过二十四匹,宫里的娘娘们都不够分的。姐姐这一身从哪里来的?”
锦鱼再循声看去,这回说话的,却是一个粗眉浓眼,英气勃勃的女子,她也认识,是安国伯家的,叫柯秀英。
却见锦心含笑淡淡道:“是前日与世子一起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爱惜赏的。不敢辜负皇后娘娘的美意,回家立刻便做得了衣裳。”
锦鱼暗暗皱了皱眉头。倒不是嫉妒锦心得皇后娘娘的喜爱。而是觉得锦心这样炫耀毫无必要。再说,若真的是不敢辜负皇后娘娘的美意,这衣裳新做得了,就该过年的时候穿给皇后娘娘看才是。
如今只为了在京中贵女圈里出足风头,竟穿了来。又怎么算得上是不辜负皇后娘娘的美意呢?
她甚至怀疑锦心突然答应来参加这个宴会,就是为了炫耀这身衣裳。
今日来的人中,除了长宁郡主,就数锦心的身份最贵重。
就见她跟钟微寒暄完后,便不断有人涌上前去跟她见礼。
锦心倒也表现得十分和善有礼。
锦鱼就听得背后有人在小声议论。
“难怪当初敬国公府千挑万选选了她。果然不俗。”
“姐姐有所不知,当初敬国公府选她,却是因为她七月半游河,救了小公爷一命。”
“你们都不知道就里。救人的是卫五娘子,可能因为卫五娘子是庶女吧,她又素有贤名,所以这门亲事倒给了她。”
“可不是贤惠得紧么。听说如今小公爷屋里都有八个妾了。”
几个姑娘扎作一堆,窃窃发笑。
锦鱼:……
虽然说的都是实情,可叫人这样在背后耻笑,她都替锦心发窘。到底都是姓卫的。
想了想,她便从长宁郡主手里抽出自己的胳膊,转过身去,朝着话语声传来的方向犀利地看了几眼,虽不知道说话的是谁,只那私语声顿时止住了。
她正欲转身回去,却听有人道:“五妹妹,怎么明见我来了,你却背过身去,是不想给我这个姐姐见礼么?”
锦鱼:……
她暗暗翻了个白眼,正要慢慢转过身来,却听有人冷笑道:“怎么敬国公世子夫子的眼睛这么小么?我堂堂郡主站在这里,你都瞧不见。也不来跟我见礼!”
国公为从一品。
国公世子为从二品。
国公世子妃为从三品。
定北王为正一品。
郡主为正二品。
所以锦心在身份上比长宁郡主低了三级。
今天是钟微的生日,锦心实在不该乱找麻烦,就算要找,也该先跟长宁郡主见过礼。
她这般急不可待的,被长宁郡主敲打,真真只能算是活该。
锦鱼脸上带笑,慢慢转过身来,不动声色地挽住了长宁郡主的胳膊。
就见锦心本是惨白的脸透出几分青色来。
此时锦心再给长宁郡主见礼,便连她也受了。
可锦心不见礼,以长宁郡主直言直语的性子,还不知道会怎么收拾她呢。
第71章 隔桌打脸
锦心咬了咬嘴唇, 青色的脸又泛了红,冷笑道:“郡主在这里,我哪里敢不见礼呢?不过是见有的人不知礼数, 竟然一直挽着郡主的胳膊不放。”
说着眼神直勾勾地瞪着锦鱼。
锦鱼笑道:“姐姐有所不知。刚才郡主一直挽着我的胳膊。可我想, 我虽年长几岁, 可身份远不如郡主, 这才反过来挽住她的。难不成依姐姐的意思,该郡主挽着我才是?”说着真放下了胳膊,却给了郡主一个眼色。
长宁郡主眼睛一亮,眨巴两下,笑得露出了粉嫩的牙龈, 伸手挽住了锦鱼,抬起了下巴。
锦心眼睛微缩,嘴角抿成一条线, 胸口起伏不定。
她性子本就骄傲,给长宁郡主行礼是不得以而为。叫她给锦鱼低头,实在是比杀了她还叫她难受。
一时两边僵持住。
忽听有人软软地道:“长宁郡主, 我记得你一向是最重嫡庶的。我还以为, 你会跟敬国公世子夫人要好, 如今怎么倒跟江家三奶奶这般要好?”
这话听上去, 似乎只是一个不相干的疑问。
可是听的人却不免想, 对呀, 长宁郡主跟江三奶奶交好, 根本是自降身份。
锦鱼眼神一定,见说话的姑娘娇小玲珑, 披着件奶黄色的素锦大毛披风。
虽是素锦,却绣了一道孔雀蓝色的百草斓边, 十分新奇可爱。
原来是顾茹,明明瞧着软软的可爱,不想竟是个厉害的角色。
本来她也只是因为锦心狗咬吕洞宾,一来就找她麻烦,想收拾收拾锦心。
如今既已把锦心气个半死,她也就不计较了。
今天,她也是半个主人,不能真跟人吵起来,坏了钟微的好事。
她想了想便轻轻一抽胳膊,却没抽动,不由转眼去看长宁郡主。
却见她一张圆润的小脸鼓了鼓,双眼睁得像只愤怒的小鸟:“我跟谁好,还要你来管!你们嗦半天,怎么一个二个的都不来跟我见礼?是想反了不成?”
周围的姑娘们全都吓得大气不敢出。
一时只听得堂上屋瓦一滴一滴的清响。
锦鱼不由有些愧疚。长宁郡主天真骄纵,她不该利用她的。可她一时半会儿的又想不出什么劝解的话来。
好在钟微已经跑了过来,笑着一手拉顾茹,一手拉长宁,笑道:“哎哟,我的生日,你们谁敢不给我脸面,我就哭给你们看。”
一句话,顿时刺破了这紧张的气氛,立刻便有人笑出了声。
锦鱼松了一口气,不由再度佩服钟微。这样的好姑娘,等到题跋大会,她一定要好好给她找一个女婿。
顾茹脸上仍是天真无辜的模样,半侧着身子,给长宁福了一礼,笑道:“给郡主见礼了,祝郡主万福金安。”
她既开了个头,没给郡主见过礼的姑娘们也都一一上前。
其中锦心夹在中间,胡乱地也见了礼。只是脸上的表情一直绷得死紧,不复刚进门时的趾高气扬。
锦鱼趁乱拉了钟微一把,避到人后,偷偷跟她道了个歉意。
钟微狭长的眼儿弯弯地,冲她做了个鬼脸,低声道:“你没看出来?她就是来砸场子的。亏得你跟郡主两个压制了她。她老实呆着便罢,若还是想搞事,你就替我把她给收拾了。我才乐意呢。”
锦鱼:……难道她又福如心至歪打正着?
只不知道小郡主是不是看出来了,这才故意打击锦心的?倒不是被她利用了。
一时丫头们引着众人都入了座。
一共摆了九桌,每桌七八人不等。
锦鱼跟钟微还有长宁郡主等在首席。不过钟微忙着满场子跟人周旋,席上暂时只有她跟小郡主还有几个钟家的姐妹。
锦心与顾茹还有柯秀英等坐在次席。
锦鱼背对着锦心。
却听得有人道:“也不知道钟五姑娘是怎么想的?到这里来办生辰宴?我刚才一路走来,见个光秃秃的园子,连座像样的楼宇都没有。便是这里……你瞧瞧,这些个幔帐桌帷,都是东拼西凑的,不像个样子。明明上回在她们自己家那个明月松韵楼多气派,又暖和如春。”
这声音有点耳熟,但不是锦心跟娇滴滴的顾茹。
可是她也不好转头去看。
倒是有人替她解了惑。
“柯姐姐,这园子是卫五娘子的,听说常恭坊新安坊一带的人家因自家不便,常在这里设宴。钟五姐姐跟卫五娘子交好,因此帮衬着她。”
这话软软的,听上去依然没什么问题。
可是细想又极狠毒。
常恭坊新安坊是小官之家,新安坊更是商户,与她们这些贵女身份地位差了不知道有几级。这些人常设宴的地方,便是好也成了不好。实在配不上她们的身份。
钟微在此设宴,也不是因为这里有什么别的地方没有的好处,只是为了帮朋友。一脚便把国色天香园踩在了泥里。
锦鱼见这顾茹如此针对自己,心里不由有些警惕。
难道顾茹是锦心今日找来砸场的帮手?
还有柯秀英,刚才就是她们两个一唱一和地吹嘘锦心的宋锦衣裳,替锦心抬轿子。
可明明柯秀英之前还围着王青云转,难道出了什么事?她不再惦记王青山了?
还有顾茹,这样厉害的人,不会看不穿锦心,为什么要为她所用?
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正想着,就听小郡主忽道:“你这个梅花香饼好浓的梅香。便是宫里的,也比不上呢。还有这个梨条,一根根像水晶一样,倒没见过!”
锦鱼不由莞尔。小郡主这是在隔桌打脸么?
看来小郡主虽任性,却不是傻子,必是也瞧出锦心今日来给钟微贺寿是不怀好意了。刚才为难锦心多半也是故意的。倒是她自己单纯了。
她忙解释道:“这个梅花香饼,倒有些来历。钟三公子不知从哪里寻来的梅花露,指节长的一小瓶子,也不知道要多少钱。调了牛乳和的面,才有这样的香气。这梨条呢,是我们江家的东西,倒寻常得紧。郡主觉得好,我回头给你带一匣子回去。”
这梨条就是用今年江家庄上的香梨制作成的蜜饯。
因她瞧着寻常蜜饯黑乎乎干巴巴的一团,便下了些功夫,做成这种水晶透明的凝胶状。
钟微前日吃了说好,特地叫她今日拿来待客。
“这个时辰了,该来的人怕都到齐了吧?”这回开口的却是锦心,也不知道是在问谁。
“我看首桌上还空着一个位置。不知道是谁?想来要等她的。”又是顾茹。
锦鱼暗暗翻了个白眼。
王青云一直没回话。
也没说来,也没说不来。
因此她跟钟微商量着还是当她来算。
钟微坐首席上位,左边是长宁郡主,右边是锦鱼,然后才是王青云。
她隔在两人之间,少些钟微跟王青云必须对话的尴尬。
“前日无量庵阿弥陀佛诞辰,给她下了帖子,她都没去。听说是染了时疫。”这声音娇娇软软的,又是顾茹。
“我听说……倒不是时疫,是她叫钟家人伤了心,因此不肯出来见人。”
这回锦鱼光凭声音就能分辨说话的谁是谁了。
柯秀英的声音跟她的人一样,有些粗。语气里更是满满兴灾乐祸。
锦鱼眉头一紧。
这柯秀英怎么消息这么灵通?
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担心地看向门口。
将近正午,外面的天色仍是暗沉沉的。
已经午时一刻,马上就要开席了。
王青云如果今日真不出现,就做实了她被钟家伤了心的传闻。
王青云喜欢钟哲这么明显,相信这些眼神贼亮的贵女们早就心知肚明。
这样的传言,简直等于明说钟哲拒绝了王青云。
王青云今后再要说亲,怕就难了。
“你说的钟家人是谁呀?不会是钟三公子吧?”这回说话的却是锦心,腔调里都是轻浮的笑意,带着满满的恶意。
锦鱼眉头轻锁。
锦心与钟微没仇没怨,与王青云也没深仇大恨,可今天她来这里,这态度确实是来砸场子的,还特意带了两个帮手。
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钟微跟王青云是她的朋友?
那她们两个岂不是受了她的连累?
隔着桌子,她又不能跳过去给锦心两巴掌,堵上她的嘴。
可又不能什么都不做。她思忖片刻,招手叫豆绿,悄悄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
豆绿眼神亮亮地转身去了不提。
谁知豆绿刚走,就听有人惊喜地叫道:“王姐姐!你可算来了。”
她抬眼往门口看去,就见门口正走进来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那女子梳着大气磅礴的牡丹头,分心插着一枝衔珠点翠金凤,那一粒宝珠成心形,血红的一点,正正坠在眉间略上之处,映着她雪白饱满的额头。
这种发型,本朝多是妇人梳,少见有未成亲的女子把整个额头露出来的。
但是她极适合这样的装扮,于平素难以言说的清高傲然之上,又添了几分凛然不可犯的气势。
锦鱼大喜,忙起身迎了上去,走近了,见王青云脸上妆容甚重,人也瘦了不少,心中忐忑,叫了声:“王姐姐。”
王青云正与钟微寒暄,听她招呼,抬眼看来,四处打量了一下,笑道:“今日这繁花楼倒变了个模样。我都认不出来了。”
钟微忙道:“她呀,把嫁妆底都翻破了,我拦都拦不住。”
锦鱼笑道:“就这样,我还听人嫌弃,说我这里平素来的都是些小官富商之家。我只是怕委屈了你。”
王青云不屑道:“什么人这样势利浅薄?”
锦鱼自然不好说是顾茹,便叫关了繁花堂的大门,回头携了王青云的手,笑道:“人都到齐了,只等你呢。”便引着她上了席,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她,让她挨着钟微的右手坐下。
这样一来,她与锦心便错身而对,能看见锦心的侧脸。
不过锦心连看都没往这边看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长宁郡主收拾老实了。
一时便远远地响起了喜乐调皮的歌声,却是一曲《鹤猴祝寿》。鹤吹箫,猴献桃,举杯一饮长生酒,愿与日月悠久守。人寿长,长千年。人寿高,如泰山。福泽深,如东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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