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鱼实在佩服这王妈妈。锦心这件事重点不是她最后胜没胜,而是国公府在宏福寺老和尚那里太丢人。
如果把过错都推到洪嬷嬷头上,其实对锦心和国公府都有好处。
所以还真不能认了。
果然,就听许夫人道:“要说锦心有错,也就是个管束不力。她以前在家都有我照顾着,底下的这些人自然没人敢不尽心。离了我这里,一个个的都欺她好性儿!锦心呀,这事你处理得对,便是你奶嬷嬷又如何?犯了错,一样打发了。王妈妈是个老成的,以后,你凡事都跟她商量着,定不会再犯这样的错了。”
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敬国公夫妇互相对视一眼,都暗暗叹了一口气。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
只有柳镇仍是横眉冷目,一脸不屑。
这时锦心已经连胜两场。大概会反败为胜了。果然厉害。
锦鱼不由松了一口气。她的心情其实很复杂。
锦心这样做小伏低,她看着也觉得有几分可怜。
可是细想,锦心其实并没认错。大概心里也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这样巧辨一番,就算侥幸度过今日的难关,日后不改心性,又能真的走多远呢?
可要一个人改变心性,谈何容易。
她惭愧地摸了摸胸前的赤金翡翠大项圈,不管怎么样,既受了老太太的托,她总要想办法试一试的。
不想就在此时,锦心突然一路跪爬,朝她扑了过来。
锦鱼还没回过神来,锦心就趴在了她的脚下,哀哭起来。
锦鱼背心发凉,汗毛直竖。
这里有锦心的父母公婆丈夫。
要不要和离都是他们说了算,她这个妹妹哪里有发言权?
锦心这样做态找她,分明是来者不善。
第83章 疑神疑鬼
锦心的手举了起来, 伸长了,抓住了锦鱼的裙裾。
那只手明明又白又嫩,在锦鱼眼中, 却像一条黑乎乎的毒蛇, 缠得让她恐惧恶心, 很想一抬脚把她踹开。可若是她真踹了, 那错的就成了她。
“妹妹……前日我在国色天香园,并非有意为难。我怕妹妹所做所为,传扬出去,对妹妹不好,对卫家不好。举动虽是急躁了些, 但我的本意是好的呀。妹妹,你就原谅姐姐这一回吧。”
不等锦心说完,锦鱼腾地站起来, 往江凌一侧连退了几步。
江凌脸如寒潭,立刻便也站了起来,牵住锦鱼的手, 将她牢牢护在身后, 厉声道:“锦鱼那日所作所为俱光明正大, 并不怕任何人传扬。倒是四姐姐当众打人, 哪里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卫家的姑娘, 甚至岳母的名声, 都要被你连累。”
锦心抬起脸孔, 面上泪水斑斑,十分狼狈。
她拿绢子抹了抹, 又抽泣了几声,才道:“现在我无论说什么, 你们也不信我。也罢,就算都是我这个做姐姐的错了。早早该拦着她,而不是事后才想着责骂。不过,我也没真动到你一根头发,当时夫君就已经当众把我推倒在地,我便是有千错万错……这也抵得过了吧!还请妹妹放过我这一回,姐姐一辈子都不忘你的大恩大德。”
说着,竟又伏身在地,行了个大礼。
戏演到这个地步,若是锦鱼再不原谅,便是锦鱼不懂事,不容人了。
可是从头到尾,他们和离,跟她原不原谅有什么关系?若是不老太太求她,她根本不会来参和这些破事。锦心这样缠着她不放,倒好像是因为她,柳镇才要和离的一般。
若是今日锦心真和离了,是不是日后便会传都是因为她的缘故?
这一口大锅铺天盖地,未免太莫名其妙。
“你口口声声要你妹妹原谅,你竟不知,你妹妹她心地最是善良。不管你本意如何,她都不会怪你的。那日之后,回到家里,这件事,她甚至提都没提过一句。是四姐姐多虑了,行此大礼,她不敢受。”
江凌淡声道。
锦鱼躲在他身后,顿觉安心。
论吵架,她还没见江凌输过。
几句话便把锦心堵得哑口无言。
先就说明了锦心跟她关系不好,根本不懂她。
接着夸她善良。那不善良的是谁呢?
然后说锦心的本意无关紧要,我家锦鱼是个善良的小天使,一定原谅你的。
不但原谅,而且心胸宽阔,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是锦心你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才行大礼,而她知礼不受。
你是死是活,跟她没半点关系。
从头到尾,把她撇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个脏字,却把锦心骂了。
锦心果然噎住了,抬眸看了王妈妈一眼。
他说这话时,柳镇也已经走到了他们附近。
王妈妈便开口道:“五姑爷,这事倒怪不得我们姑娘多虑。实在是我们姑爷跟姑娘置这么大的气,都是因为五姑奶奶。”
“你住嘴!还敢胡乱攀扯,一顿棍棒把你打出国公府!”柳镇气势汹汹怒道。
王妈妈立刻闭嘴,伏在地上。
可是这样欲言又止,反而更容易让人多生揣测。
江凌玉色面孔如冰如霜,浑身好像飞扬起了一阵飓风。
锦鱼在他身后都觉得有寒气袭来。
她不由垂头长叹,分外郁闷。
虽然她隐隐约约有点明白锦心为什么要针对她。可是她跟柳镇话都没说过几句,她不明白柳镇对她的好感从何而来。也说不定是锦心自己胡思乱想,柳镇待她不同,不过是记着救命之恩。
锦心演这场大戏的目的也图穷匕见。
如果柳镇敢和离,锦心就会加油添醋,把“和离是因为卫五娘子”这事宣扬得到处都是。
姐夫跟小姨子,不清不楚。世人最喜欢打听这种禁忌不伦之事。
锦心自己和离了,也要把她和柳镇的名声搞臭,连带江凌也不能幸免。
如果柳镇真的对她有一点在乎,必不愿伤害她。
自然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坚持和离。
柳镇对她有一点点在乎吗?
国色天香园时他的表现,似乎是有一丝丝。
想到这里,锦鱼心中猛地打了一个突,升起一个不好的猜测。
也许那天在国色天香园,锦心的所作所为并不是愚蠢。
试想,如果锦心要宣扬她跟柳镇有什么瓜葛,无凭无据,必不容易掀起风浪。
可有了国色天香园众目睽睽下的一幕,可信度立刻不可同日而语。
柳镇对她的维护成了锦心的护身把柄。
只要柳镇不再坚持和离,锦心又一直把自己的姿态低到尘埃里,不断认错。
国公与国公夫人为了敬国公府的名声脸面,和离之心必然动摇。
江凌也一样,便是有再大的本事,为了不伤害到她,也必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多加追问。
最后为了大家的脸面,今日这事两府都当没发生过,便糊弄过去了。
真真是好算计。也不知道是谁给锦心出的主意?
王妈妈么?
她有这样的本事?
她想了想,从江凌身后走了出来,大大方方上前拉住锦心的手,要扶她起身。
锦心倒是会顺势,立刻便站了起来,紧紧拉住她的手不放,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
锦鱼强压心里的不适,笑道:“老太太叫我来,我自然也要说两句,好让她老人家宽心。四姐姐,今日当着父母还有你公婆夫君的面,我便劝你几句话,不知道你肯不肯听?”
她说完这话,就感觉锦心抓着她的手猛地一使力,把她抓得生痛,浑身似乎有一股极强的戾气,可只短短一瞬息,便隐藏了起来。
她便知道锦心是绝对油盐不进的。
任她再说什么,锦心也不会当做好意。
可是受老太太所托,不说也不行,只能但求问心无愧了。
她便道:“四姐姐,你我同日出嫁。我自然希望姐姐过得顺意。四姐姐虽对四姐夫一往情深,可强扭的瓜不甜,和离之后,再找个彼此敬重的,岂不好些?一辈子且长着呢。”
果然锦心猛地松开了她,抬眼狠厉地瞪了她一眼,才又重新垂下头去,做出一副温柔的模样,哭了起来。
砰……哗啦……
锦鱼听到有东西坠地破碎,抬眼就见许夫人站起身,直冲到了锦心身边,许夫人之前座椅前的地上碎了一滩瓷片与水迹。
许夫人指着她怒骂道:“有你这么当妹妹的么?!竟是劝着姐姐和离!坏……”
“夫人!”王妈妈急急起了身,一把抓住许夫人,还摇了摇头。
王妈妈强隔在四人中间,对锦鱼一行礼:“五姑奶奶这叫什么话!难不成是老太太的意思?”
锦鱼这才笑道:“我话还没说完呢。若是不想和离,那便不能疑神疑鬼的。四姐夫当初对四姐姐如何,四姐姐心里没有数么?如今你这样疑心他,他自然也心里难受。能不跟你闹么?你快跟四姐夫说,你再不疑神疑鬼了!”
不管柳镇真心如何,总之跟她无关,绝对不能承认。一切都是锦心自己疑心生暗鬼。
如果赖上她的主意真是王妈妈出的,这个狗头军师自然知道轻重,有她守着,锦心又真的怕敬国公府休了她。
锦鱼相信,度过今日,锦心应该会安静一阵子的。
这期间柳镇也可以冷静想想,到底要不要和离。
锦心的哭声顿时放大了数倍,锦鱼便一直催她认错。
半天锦心才勉强道:“夫君,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胡乱疑心你的。”
锦鱼这才暗暗扯了江凌一把,又轻轻朝柳镇努了努嘴。
柳镇此时正双眼放空,默默无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凌上前扶了他一把,叫了声:“四姐夫。”
柳镇转头,默默看了江凌一阵,空洞的目光才慢慢回神。
他转向锦鱼,与她目光想对片刻,眼中似有水光一闪,便转开了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锦鱼并不知道柳镇心里想了什么,只知道他叹了这一口气,屋内的气氛顿时就变了。
接下来虽然柳镇什么也没有说,但也没再坚持一定要和离。
许夫人倒是变脸极快,便又唱作俱佳地把锦心埋怨了一顿,说她不懂事,拉着她给敬国公夫妇端茶赔礼,又说了些大家都年轻过,总要闹这么三五次,这夫妻关系才算是落到了实处云云,废话不断,活跃气氛。
敬国公夫妇气势汹汹而来,到底对许夫人和锦心这低得不能再低的姿态让了步。
接了锦心的茶,说了些以后不可再任性胡闹的话。
许夫人又殷勤地留他们吃中饭。
敬国公夫妇便称老太太病着不好叨扰,带着柳镇锦心,午饭前便回去了。
他们前脚出门,后脚许夫人便变了脸,冷得跟冰坨子一般,可也没生事,只是恨恨地转身带着一堆婆子离开了花厅。
锦鱼便要拉着江凌回期颐堂跟老太太回话。
景阳侯便也一同去了。
到了老太太处,老太太早得了消息,知道这事算是暂时解决了,病也好了一半,吩咐人摆了一桌子的好菜,留他们吃了饭。
席间老太太便问道:“洛阳庄可是一切都好?”
锦鱼其实也想知道,怕真有什么事,她爹才会赶去。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提。
就听景阳侯道:“今年雪下得太大,庄上怕伤了花根,这几日都忙着用稻草包花,忙得很,倒没别的事。”
锦鱼也不知道她娘怀孕的事,老太太知不知道,便含混问:“我娘身子可还好?”
景阳侯道:“都好。就是嘴里没味儿,想吃些特别的东西。前日说要吃奶白葡萄,我好容易在衡山公主府找到了一碗,昨日送去了。”
老太太便道:“怕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锦鱼这才知道,这件事,老太太是知道的。
大概为了这个,任由许夫人跟家中各种闹腾,并没怎么拦着她爹往洛阳庄去。
她唯一奇怪的,倒是老太太竟没坚持让她娘回府养胎。
难道是也清楚许夫人的为人?
她心中不由好生感激,忙亲手给老太太盛了一小碗热腾腾的山药羊肉片汤。
想着老太太烦心的事也够多了,便没提许夫人换了绿柳庄的事。
吃过饭,老太太也乏了。
景阳侯便带着江凌去了外书房,锦鱼想了想,便带着豆绿去了锦柔的垂碧馆。
锦柔听得她来,直迎到门外,亲热地拉了她进屋。
这垂碧馆也算是一处好所在,她娘出府前就住在这里,也是锦鱼出生的地方。
后来她娘离开侯府,这处地方就给了楼姨娘。
馆外馆内都有一株高大的金丝柳。
如今全挂着雪,像须发冉冉的老仙翁。
楼姨娘与锦柔都住在正屋。只是一个住在左耳房,一个住在右手的耳房。
进了锦柔的房间,就见地上辅着厚厚的红毡子,上面放着一个红木架铜炭盆,里面银霜炭红着一半,黑着一半。
盆边放着两把花梨玫瑰椅,并一个小巧的梅花几,上面放着各种茶具。
锦柔便邀她坐下,叫丫头上了茶点,又亲自将黑铁茶釜放在炭火上,慢慢烧水。
锦鱼见她的作派倒有几分像王青云,也不知道是不是刻意学的。
寒暄一阵,锦柔方道:“姐姐,我听说王家姐姐每年都要在宏福寺施粥的,去年姐姐还接了帖子,只是夫人没让姐姐去。不知道今年都邀了什么人?姐姐能不能让我也跟着见识一番。”
锦鱼便知她的心思,还惦记着王青山。只是虽然王青山跟钟微的事有了一撇,她也不打算提前跟任何人说。
想了想,道:“我帮你问问罢。只是你若想多出门逛去,也该问问其他几个姐姐,尤其是四姐姐,她们敬国公府,往来无白丁。”
锦柔便捂着嘴格格笑了起来,道:“她如今自身难保,哪里像姐姐呢?我不管,我以后的前程,都全靠姐姐了。”
锦鱼无奈笑了笑。问她是会问的,但成不成全看王青云:“不管成不成,咱们都要约法三章,你若跟我出门,就得听我的话,别闹出什么事来,不好收场。”
锦柔眉开眼笑一口答应。
正说着,楼姨娘走了来,手里提着一个蓝布大包袱,露出一块雪白的皮子。
她忙起身招呼,楼姨娘一脸受宠若惊,道:“不敢当不敢当。五姑奶奶,这块皮子是我早年间偶然得的赏,一直没舍得用。今年雪大,送给五姑奶奶挡挡寒。”
说着把那包袱放在红毡地上,打开了蓝布,只见那皮子如一堆雪般流了出来。
虽不是狐皮貂裘,但却是一等一的银鼠皮子,一块块拼出来的,虽不够做披风,倒也能做一件坎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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