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天是真累着了。
也实在没力气再去朴园给她爹汇报情况,回到江家,让豆绿去通知了一声,就说要带的话都带到了,详细情况第二日再去面谈。
第二日她好好睡了一觉,又去给白夫人胡氏顾二嫂请了个安,说了说闲话。
下午睡过午觉才去了朴园。
锦鱼进去书房时,闻得满屋子的药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事影响的,景阳侯竟是真病了,不但发烧,还有些咳嗽。说是着了风寒。
怕把病气过给了秦氏,便在书房歇着。
锦鱼便捡重点把事情说了。
倒也老老实实把自己打了锦心一顿的事说了。
她说时有些忐忑,毕竟她是妹妹,锦心是姐姐。她这叫以下犯上。
不想她爹听了,反道:“若是她在家时,我舍得多打她几顿,她那性子怕也不会变得这般左性。却是打得晚了。”
锦鱼:……
见她爹身子实在不好,便没提柳家要降妻为妾的事。
反正到柳家娶亲请封还有些日子呢。等她爹好了,再说不迟。
“她可愿意和离?”
听她爹这般问,她想了想道:“总要让她想上几日。等过几天,我再派人去看她,问一问。”
景阳侯便没说话。
锦鱼身子向来不错,可是不知道是不是连日劳累,又被她爹过了病气。
第二日她竟是发起热来。
虽然听得她病了,一连数日,江家众人都纷纷来看她,连宜姐儿都掏了私房钱,叫厨房做了冰糖炖雪梨给她送来。
钟哲也不知道是不是从香罗那里得了消息,送了枝百年的人参进来,搞得她好像得了多重的病,就要不治了一般。
钟微不但送了补品,还写了信,说要来看她。
王青云王青山大概也从钟微处听说了。也说要来。
她因怕传给他们,都回绝了。心里却是温暖的。
只是还是觉得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也许是人不舒服,便更想信赖最亲近的人。
她娘身份不便,便是身份方便,这时候也怕过了病气给她娘,自然不能叫她来。
江凌又远在外头。
她虽一向不多愁善感,可这时也免不了生出些悔叫夫婿觅封侯的怅然。
其实江凌虽在外,离得也不过三五日的路程。隔日就来一封信。
她也是每信必回。只是怕江凌担心,她生病的事提也没提。
一连病了四五日,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不由便有些后悔没跟江凌说,人也没精打彩的。
这日中午,吃过饭,她便依在床上无聊得自己生闷气。
豆绿向来最知她的心思,见了便笑道:“姑娘难得生一回病,不如写封信给姑爷。姑爷见了信,定然官儿也不做了,飞奔回来。”
锦鱼虽已经不烧,可嗓子仍是咳得干痛,听到这话,咳了好几声,就着豆绿的手,喝了一口梨膏水,忍不住嘶声道:“叫他回来做什么?我还等着他给我挣个诰命夫人呢!”
谁知一语未了,就听得外头一个极稚嫩的声音惊喜地叫:“爷什么时候回来的?”
听声音正是小丫头圆儿。
锦鱼:……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外头的?来得也不早一句,也不晚一句,也不知道听没听到她刚才那句玩笑话。
湖水蓝的盘球金雕锦帘一起,门口出现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面色如雪,头上戴着白玉冠,身上披着玄色织金的斗篷,肩上湿了一片。
再看他的脚下,黑色的皮靴子泥泞不堪。
想来外头今天又下雪了。
这十来日没见,江凌竟瘦了许多。脸色却微红,气息有些重。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抿了抿嘴,眼圈竟是微微一热,哑着嗓音问:“不是说还要过十来日才能办完差事么?”
江凌没有回她话,反吩咐道:“赶紧拿衣裳鞋子来我换。”
说着没进门,反又转身折回去。
她这里地方小,上房只有三间,中间堂屋待客,东西两侧便是卧室。
他们平时起居歇息都在东侧。洗漱更衣吃饭都在西侧。
江凌的习惯,从外头回来,头一件事,便是洗漱换衣,怕沾了不干净的东西,传给她。
不过一柱香的工夫,江凌已经换了一身靛蓝色的家居圆领袍过来。
坐在床沿上,一双幽黑的眸子便上下打量起她来。眼神似乎是在担忧,又似乎是在生气。
锦鱼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摸了摸脸:“是不是黄得很?”
江凌眉尖微蹙:“病了怎么不跟我说?”
“不过小小风寒。小病是福嘛。”
“不是怕我官都不做了,给你挣不了诰命?”江凌抿着嘴,满脸严肃。
锦鱼不由低头尴尬偷笑。明明是句玩笑话,偏叫他听见了。
“看来对娘子来说,诰命比我重要呢。”语气酸得能泡酸菜。
锦鱼主动伸手拉住江凌的大手,轻轻摇了摇,笑道:“你可是抱着尚方宝剑去的。怎么倒怪我?说得好像我告诉你,你就能立刻赶回来一样!”
江凌眼角像唱苦情戏的小旦般吊起,幽怨地横了她一眼,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土黄信封,递给她。
锦鱼接过那信,见信封上是自己写给江凌的,不由诧异,抽出信纸看了一眼,正是自己刚生病的第二日寄去的。
不由也把眉梢吊起来看江凌。
江凌便冷着脸,指着信纸一角不语。
那里有指甲盖大小的一块褐色水迹。
锦鱼睁大了眼。因给江凌写回信,一向是她自己动手。虽然病着,也不至于到起不来身的地步,那日喝完药,趁着有精神便写了回信。可能自己没注意到,或者是手指或者是桌面上沾着了一滴药,湿了信纸。
可是就算是湿了信纸,送到江凌手上,也早干了。
江凌就凭这一点蛛丝马迹,就发现她病了?
锦鱼一脸难以置信:“这要是茶水呢?”
却见江凌又拿出一封信,递给她。
她拿来看了,却是一封旧信,大约是十日前寄的。
她皱起眉头,更觉困惑。
却听江凌道:“信纸上有药味,有药迹。再比比字迹,虽仍是你的笔迹,可笔力明显不如从前那般稳当。还能猜不出你病了么?”
锦鱼无语。
江凌若是在刑部必也是把断案的好手。
她便顺势一倒,靠在江凌的肩上:“你不会真放下公事,就这样跑回来了吧?”
江凌揽住她:“为什么不会?难不成这公事还比你重要?!”
锦鱼心里甜丝丝地,想了想,偏过头,将脸偎依在他的颈侧,嘴唇轻轻滑过他玉色的皮肤,嘴角高高的扬起。
不管了。怎么跟皇上交待是江凌自己去头痛的事。
她的相公知道她病了,扔下一切就跑回来。
她该高兴,该鼓励这种行为才对。
江凌浑身轻轻一颤,双手捧住她的脸庞,俯下头来。
锦鱼脸色绯红,忙把头一仰,想避开他,声音嘶哑道:“传人。”
“不怕!”他双手稍稍用力,冰凉的唇印了下来。
到底江凌也病了。
锦鱼却好了。
她后悔得跟什么一样。江凌一边咳嗽,一边意有所指,道:“小病是福。”
锦鱼:……
两人这样轮番生病,等病好,已经到了二月初。
江凌病一好,便进宫去汇报赈灾的情况,交还了尚方宝剑。
皇上大喜,吩咐不日举办庆功宴。
也不知道是不是凑巧。
皇上的庆功宴订在了二月十二,花朝节,正是锦鱼生日那天。
同日,皇后娘娘也将在后宫举办花朝宴。
邀请了京中三品以上大员的女眷参加,而锦鱼和王青云钟微等救灾有功的一共十六名贵女也在特别受邀之列。
锦鱼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走进皇宫。
甚至十七岁生日,都要在皇宫过。
这是多大的福气啊。
第107章 弥补亏欠
生日之前, 景阳侯派人来催了锦鱼几次,叫她去朴园。
锦鱼知道他是着急锦心的事。想了想,她便派香罗去了一趟敬国公府。
香罗回来说, 锦心如今能在履霜院里走动。王妈妈也能自由出入。
履霜院的供给一照从前。
她便放了些心, 知道敬国公夫人没有失言。
便问锦心的态度。
香罗嘴角勉强翘了翘:“其实我与四姑娘到底也是主仆一场。我知道姑娘谁也不派, 单派了我去, 是想我也劝劝四姑娘。我真劝了。可四姑娘那性子……从小就如此,凡是什么东西,她想要了,说一声,便有人送上, 或是她索性强抢了来。从没得不到的。所以……”说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这个答案锦鱼倒也一点都不意外。
想了想问香罗:“她可有打你骂你?或是乱骂人?”
香罗摇了摇头:“倒也奇怪。我原也以为,或打或骂, 总少不了挨一顿的。没想到……四姑娘竟是态度平和了许多。身边仍是香绢姐姐她们几个老人伺候着。我去时,香绢姐姐正陪四姑娘下棋呢。”
锦鱼不由吃了一惊。
那日见到香绢,她就知道, 锦心与香绢必是恩断义绝了。没想到, 敬国公夫人竟仍是派了香绢去伺候。这是摆明了在监视锦心。
可这不是她吃惊的理由。
按锦心的性子, 能容忍香绢在身边也是罢了, 居然还能跟香绢下棋!
难道自己那天劝锦心别乱发脾气, 乱骂人的话, 锦心真的听进去了?
奇怪的, 她不但没觉得这是件好事,反而隐隐有些不妙的感觉。
不由想起敬国公夫人来。
敬国公夫人对她似乎确实有些另眼相待。上次在争迎堂居然肯送她出来。后来又送了牡丹裸根给她, 竟有二三十棵之多,其中更有洛阳锦、洛阳红、御袍黄等不少名种。
她都叫人分拣保管好了。
只可惜不能雪天下种, 只能叫人用层层稻草裹了,放在屋里,隔日喷一次水,慢慢养着,等春天再说。
如果她跟敬国公夫人搞好关系,或许敬国公夫人看在她的面子上,会少为难锦心几分?顾茹也会多几分忌惮?
而与敬国公夫人交好,对她自己,对江家,对卫家,甚至对王青云,也都有益无害。
她仔细想了想,便打发茯苓又去了一趟敬国公府。
这次却不是去见锦心,而是去送给敬国公夫人回礼。
她送的是一坛子蔷薇露,还有一包五花茶。上回给老太太配时,她顺手多配了一斤。
敬国公府那般富贵,她送什么人家都不会稀罕。
只能送点她亲手做的东西。
这蔷薇露还是她原来在洛阳庄上亲手酿的。如今洛阳庄便是照着她的法子酿,也没这么好的了。
她也只剩下这么一小坛子。对敬国公夫人来说,也许算不得什么,但对她来说也算是珍贵的。
这是她头一回主动跟敬国公府交好。
茯苓回来说敬国公夫人亲自见了她,很是开心。小公爷也正好在,当场便开了酒坛子尝了尝,都说好。
又回送了她十二匹玛瑙锦,还叫茯苓带话:“以后得空了,只管来。”
锦鱼虽觉得敬国公夫人对自己好得有点奇怪,但想想也许是因为之前那个救命之恩,便也没再多想。
反正她也不可能那么空,没事往敬国公府跑。
只是叫茯苓把敬国公府、定北王府、袁相府的袁云书跟王家钟家一般单列一册,这几家以后的人情往来都单从她的私房里出,不与江家的混在一处。
*
转眼便到了二月十二的大日子。
锦鱼因要进宫,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回来了也得在江家与众人一起过,因此提前一天与江凌两个去朴园看秦氏,景阳侯听得他们要来,早早回来等着。
见两人到了,便拉着上书房议论朝局,什么军器作坊、弓弩院,什么船坊军,桥道军,装发军,还有治理河道的河清军等等。
听得锦鱼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这些事她爹跟江凌说就成了,干什么非拉她在这里坐着。
便起身帮她爹查看竹子盆景,随手收拾。
偏她爹见了道:“你过来坐着,好好听听。”
锦鱼只得道:“我又不做官,听这些做什么?”
江凌笑道:“不如让她去陪陪岳母?”
锦鱼连连点头。江凌的建议正合她心。
不想景阳侯道:“你可知我在做什么?这隔行如隔山,江凌做官时间尚短,只熟悉户部事务。可做了这枢密都承旨,却是要对各部都有一番了解才好。我这是想多跟他说些兵部的事情,得空了,再领着他去向各部尚书请教。”
锦鱼:……这她确实早看出来了,她爹是想指点江凌嘛。可是她在这里干什么呢?
景阳侯见她还是一脸不解,不由有些气馁,道:“你也是极聪明的,能听多少听多少,总比一无所知的好。江凌日后公务必是越来越繁忙,外头的事,你不可能事事都靠他。若是他远在外地,京里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办?再说明日进了宫,你们是分两处的。这种时候,你又靠谁?”
锦鱼手上正拈着一枚半黄的竹叶,听到这话,心里一震。
她从小在秦氏身边长大,秦氏早早就请了老师来把她当个侯门千金教导。又因得自己管理洛阳庄,也有与大户人家打交道的经验,所以一直以来无论是在景阳侯府还是江家,都适应得不错。
可日后呢?她不再是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不再是一个冷落侯府的小媳妇。
江凌当上五品官,分户的日子近在眼前。
王青云卷入夺嫡。
朝堂上的事,除了江凌还有她爹和王青云可以帮她,可如果他们三个都帮不到的地方呢?
她爹是对的。
虽然她从出生到长大的十五年间,他对她跟她娘不闻不问,可自从她回府后,他还是保护了她跟她娘。
就像那时候她差点儿被许夫人打死,她爹救了她后,说的话:别叫人欺负了去。
她前面的路注定了与朝局息息相关,她不可能置身事外。
她爹是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教导她,帮助她。
也许是弥补小时候对她的亏欠吧。
她把那根枯叶扔到垃圾篮子里,乖乖地坐到江凌身边,嘴角忍不住慢慢翘起来。
她一直觉得她爹跟她不亲,对锦心比对自己好得多。
现在看来,她跟她爹的关系越来越像真正的父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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