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弦辉看看天,“雨下得太久了。”再看看苏明明。明明的头发在潮湿的空气里打了卷,额前的头发吸了水,落在两侧,勾出她脸的轮廓。眼前的人像一幅素描画,安静恬淡。柔和的面颊,温柔的眼神,明明没有生气,他放心了。
他伸手把她脸边的发绺拨到耳后,轻轻抚摸她的眉眼。“冷吗?”他问,苏明明点点头。他脱下衬衫,披在她肩上,整理一下领子,顺势把手从她耳后滑下,搂住她的背,抱在胸前,微微加一点力,让她贴紧他。她柔软的身子伏在他的怀里,他闻到她身上独特的香气。
苏明明身上的香气带着梅雨季节的清草气息,清淡雅致,他不由得深吸了一口,那香气直透进肺里。他挪过去靠近她坐,拉拉衬衫衣襟,用自己的身体和他的衣服搭成一个帐篷,把苏明明整个人罩在里面。苏明明伸长脖子,脸贴在他颈侧。
两个身体紧紧贴合,那缕香气被两人的体热熏蒸,幽幽散开,又被衣裳拦住,再落回他们身上。这股香气让他情动,他深嗅一口,在她头发里、耳根后寻找香源。“你用的什么香水?”他的嘴唇贴在她颈后,那香气香得他神驰心荡。“我不用香水的。”苏明明低声说,“不是香水。”
“不是香水的香,是花香。”章弦辉也辨识出来了,“是白兰花的香。”雨季的白兰花,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要把她刚才的模样画下来,只用炭笔勾勒出头发线条,半侧脸,像一朵半开的白兰花。
他心里模模糊糊这样想着,一边吻她的脖子,从后颈吻到前项,找到了花香的源头。苏明明的针织衫领口贴在锁骨下方,花香就从这里传出。他把脸埋进去,“好香。”他抬头看她:“藏在这里的是不是?”
“我是说我冷,”苏明明半嗔半恼地说:“没叫你在我身上找花。”章弦辉的五官都快从脸上掉出来了。“要不要去我那里?我那里暖和。我可以在你身上慢慢找花。”
“你这是爱上了一朵花吗?”苏明明笑问,“或者是南山上这一片雨雾?在这个时候,梅雨是你的情人,花香是你的爱人?”
章弦辉有些不解。是她说冷,这个时候女人如果说冷,那是在暗示情人拥抱她。很明显他理解得对,做得也没错,但她的回答,不像是同意他的提议。也许是时机不对?在他提出建议前,他们在讨论采颖的问题,然后他问的是他好奇苏明明和严聪的相处模式,再是他的寂寞苦闷。可能问题出在这里了?
“你不可怜我了?”他也笑问,手再从她的背上滑下,顺着手臂找到她的手,把她的手握在手里,她的手心温暖柔软,“还冷吗?”他温和地问。苏明明摇头,“好多了。”
“不想做我的梅雨情人吗?”他再问,带着笑。他猜她把花挂在衣襟里,这样只有花香,看不见锈残的花瓣。
“你心里的那条刺,还在吗?”苏明明问,“被我拔掉了吗?”
章弦辉愣了一下,“我不太懂。我把我剖析给你看,你不喜欢是吗?”章弦辉看着越来越密的雨,连他都觉得有一丝瑟缩。“是因为雨季,你心情不好吗?你到现在都没笑过。”
“想知道我最喜欢的爱情电影是什么吗?”苏明明问。
章弦辉点点头,“非常想。”非常想,非常愿意听。她这个时候说这个话题,表示那是她在构建她理想中的爱情模式,也就是她心目中最向往的爱情的模样。
“有一部英国电影,安东尼·明格拉的作品,叫《英国病人》,你看过吗?”她问。
章弦辉点头,“看过,一个匈牙利考古学家爱上了地图测绘师的妻子,这个女人死后,考古学家为了运回她的尸体,把地图献给了德国人,以换来一架飞机。”他好像明白了一点,“这是你向往的爱情?死亡确实让爱情适时终结,没有柴米油盐的琐碎,所有的社会规则在爱情面前都轰然倒塌。是因为真实生活太贫乏、太平淡、太枯燥了是吗?这样的爱情只有电影里才有。”他冷静下来,“你在现实里找不到这样的爱情。”
苏明明摇头,“不是一定要有这样的残酷极端的背景,只是爱情就该是这样忘我。我的意思是,忘我。绝对的忘我,爱情里不能有自我,必须得忘记自己,才能彻底释放爱情。爱情本来就藏在内心深处,在合适的时机打开就是,它一直都在。”
“我们看见一朵花,就会去闻它的花香,看见婴儿,就会微笑注视,这都是本能。爱情也一样,看到它,就知道是它了。”苏明明看向雨雾之中,脸色像是染了山林的绿意,变成雨雾的一部分。
明明接着说:“我喜欢这个故事,是它把一切干扰爱情的元素都堆砌出来,让男女主角背叛一切能够背叛的,再以生命献祭。爱情它披荆斩棘,摧枯拉朽,世间万物不能阻挡,所有的社会属性在爱情面前都溃不成军,唯有死亡才能成为胜利者。”
“所以死者成为了胜利者是吗?”章弦辉有些愤怒,抓紧她的手,问:道:“所以严聪完成了他的献祭,他所向披靡,他已经抢去了采颖,乐采颖成了章弦辉的前妻,如今还有……”他一时找不到确切的词汇称呼他和苏明明的关系,“你。他一直拥有你是吗?你一直爱他,即使他那样伤害过你?”
“你不是好奇我和严聪的相处模式吗?”苏明明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我当然不爱他,所以我不像你那么痛苦,受到的伤害那么深。我是他们故事的旁观者,而你,是他们故事的身历者,你受到的伤害比我大。”
“你是在评价我的价值吗?”章弦辉震惊了,“即使在我们的故事里,他们两人仍然是主角?你是嫌我受到的侮辱不够多吗?你是在怜悯我吗?”
他是问过他是不是很可怜,但天知道,他真不是这个意思。“我刚才是在向你乞怜,但不是这个意思。”还有,苏明明提到“忘我”,她理想中的爱情模式是忘我,而他没有做到。他向她诉说的是他的情伤,索取的是他的需求,他忽略了她。
她说她冷。在这一刻,他和严聪一样,苏明明不是他们故事的女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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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梅雨(2)
“我可以和你去你那里,我的意思是……我不是谁的安慰剂,我不要怜悯谁,也不要谁怜悯我。”苏明明皱眉。“我结婚时太年轻,以为婚姻里即使没有爱情,有责任也一样。人们有时选择婚姻,只是在当时必须那么去做,它就是……一个职业。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家庭主妇是一种职业。好比毕业后投出两百几十份简历,什么岗位都去应征,在需要片瓦遮头有食物裹腹的时候,即使专业不对口,也要去就职一样。”
章弦辉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比划了一下手势,不知该怎么表达。“结婚的唯一理由当然是爱情,不爱怎么可能结婚。你脑子里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能把婚姻比作入职?”
“哦,千百年来人类社会不就是这么进行的吗?”苏明明争辩道:“所以才会去创作出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为什么呢,当然是因为稀少。我已经有过一段无爱的婚姻,觉得很苦很涩,现在我想试一下忘我的爱情。”
“我没有达到你划下的这个‘忘我’的标准。”章弦辉明白了,“你觉得我不够爱你,同时你也觉得你没有爱上我,所以你拒绝我的邀请。你觉得我是在你身上找安慰。”他有些丧气,确实是不该对苏明明说他已经和采颖很早以前就不再做夫妻之事了。“是我错了,我刚才不该对你说那些。”
“我接受你的道歉。”苏明明认真地说:“我也不是不想去你那里,我只是……这和我想的不一样。”
“你觉得你没有背叛任何社会规则,所以这一切来得太容易了?”章弦辉说:“你不是心里有条刺吗?这个时候它没有刺痛到你?”苏明明恼怒地看着他,“我觉得你的话刺痛到了我。”
章弦辉大笑起来,笑停了才说:“你真是个小姑娘啊,你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吧?”说完还伸手揉了下她的头顶,把她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苏明明用手指理了理头发,气得直磨牙,回击道:“你才没谈过。”
“你即使生气、不高兴、发脾气,也只会说这么一句吗?”章弦辉怜爱地说:“过来,我的小姑娘。”捧起她的脸说:“和我恋爱吧,别再像个女学生一样沉浸在书本上的爱情里,为电影中的爱情哭泣,或者当个他人爱情故事的旁观者。”他嘶了一下,像是悟到了什么,“你这个状态不对呀,你是不是把自己代入到护士那个角色里,看别人演一出爱情悲剧?”
苏明明说胡说。章弦辉瞅着她,慢吞吞地道:“我说,你也别太离谱,为了让你体验旷世绝恋,周围还得上演一出战争大戏?你要不要穿越到1941年的香港,上演一出《倾城之恋》?”苏明明的眼睛里这时候有了点欢喜,似笑非笑地说道:“张爱玲写的那个故事?”
章弦辉看着她娇俏的模样,心里爱她爱得要死,一把抓过来扣在胸前,低头吻了下去。明明先是看着他,然后闭上眼,微微张开嘴,让他的吻更深更欲,更缠绵。在他的亲吻下,明明的嘴唇更软更糯,甘甜如蜜。白兰花的香气再一次把他围绕进她的世界里。
这不是他第一次亲吻她,但这是他第一次带着情欲亲吻她,以前的亲吻,有喜爱、有怜惜、有欣赏、有认同。有时是心情好,有时是被愉悦到。就像明明说的,看到婴儿会微笑,看到花朵会伫足,只是被美好吸引,再赞美美好。而这一次,是索取,是倾诉。
等他的亲吻暂停在一个呼吸的节奏里,苏明明半睁开眼,用腻嗒嗒的声音,在他耳边软绵绵地说:“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天天在我耳边说恋呀爱的,却从来不吻我。”她把他攀得更紧一点,嘴唇贴在他的耳下,呼吸扑在他的脸上。
章弦辉低头看她,看到她迷乱的眼神,细细茸毛像粉扑的面颊,他用鼻子蹭她的脸。“我看你是真傻,我要是真开始了,我怕我收不了场。”章弦辉托着她背的手臂在发抖,“跟我回去吗?”
“不。”苏明明猛地坐直,睁大了眼睛。“我就知道你要说不。”章弦辉大笑起来,理顺她的头发,“你这个人,不思前想后三五回,是不会做决定的。”苏明明嘟了下嘴,说:“你是不是对我说话的口气太不礼貌了?”
“我对你维持基本的礼仪,你不是嫌我没亲你?”章弦辉更加没礼貌地戳穿她的虚伪,继续没礼貌地试探她的底线。他把披在明明肩上的衣裳拉得更紧密一些,遮挡住他的手。他的手放在她的腰上,上滑到肋旁,看她没阻止,又移过一点覆在她胸上。等了一秒,没等到她的反对,加一点力压下去,再揉了揉。明明别过头,枕在他肩上,脸朝向他身后,没有说话。
章弦辉的掌心感觉到衣裳纽扣处有什么东西,他低头,解开她针织衫最上面一粒扣子,果然有两朵用细线缠绕的白兰花挂在那里,他把脸埋下去闻。
他低笑道:“我心上有刺,我挂什么耳鼻喉科?我当然挂心脏内科。”他抬起头,把她的脸扳过来,看着她,“我的心也缺一角,你给我补好它。”
苏明明耳根发烫,推开他坐直,捋一捋头发,绷起脸故作正经,嘴角却止不住要上翘,她抿起嘴,用上下牙咬住两片唇,但眼睛又溅出笑意,只好别转头去,用手背挡在脸前,痛痛快快笑了一回。
章弦辉双臂圈住她肩膀,也在她耳边笑了起来。
雨势稍歇,两人步行下了南高峰,经三台阁走龙井路到了茅家埠。茅家埠上有一所小学和一个成人教育机构,学校旁边开了不少教培书店,章弦辉拉着苏明明进了路边一间文具店,买了一个素描本和一盒炭笔,再走进一间茶楼,要了两杯龙井茶,坐下后打开本子就开始画。
苏明明坐在他身边歪着头看他画,见他只几笔就勾出一个女人的侧面像,三绺长发像三片柳叶,围出半边俏脸,秀眉微蹙,明眸含愁,颊带惆怅。苏明明惊喜地问:“是我吗?”
章弦辉在右下角签上名字,落下日期,回答说:“怎么,不像吗?”把画好的像递到她面前。苏明明仔细看了一回,说:“在你心里我是这个样子?”章弦辉不满地问:“这样子怎么啦?画得不好吗?画得不美吗?我觉得好看得不得呢。”
苏明明觉得好笑,说:“我要是说不好,倒像是说我长得不够好,要说好,又像是夸自己。好教人为难的。”
章弦辉笑说:“那你就说画得好呗,既不抬高自己,又不贬低他人。你连夸人都不会,长这么大,你都会些什么呀。”苏明明哼一声,佯怒说:“什么都不会,就是什么都不会。”一幅爱要不要,打死不换的样子。
章弦辉盯着她看,看得苏明明心里发毛,作势喝一口龙井茶,扭头看着窗外,不理他。章弦辉也拿起茶来喝,咕嘟一口全咽下,低声问:“真的不去我那里?”
苏明明往里让了让,离他远点,低眉臊眼地说:“你今天怎么啦?老是提这个。”章弦辉侧转身子,右脸挨着她左脸,嘴贴着她耳朵说:“拔刺嘛。”
苏明明只觉得耳朵痒,脸发烧,忍不住用手摸了一下耳根,又顺手搔了一下。这一搔就觉得不对,从腮帮子到耳后,火辣辣一片,摸上去直烫手。
章弦辉看她搔痒,以为是头发的原因,伸手替她撩起,就发现她耳后一片红,密密地起了疹子,他凑前仔细看,说:“你别挠,再挠要破皮了。”
苏明明痒得受不住,拿起桌上装冰柠檬水的玻璃杯去冰脖子,那片红从耳根直蔓延到脖子后面。
章弦辉说:“明明你脸怎么了,不像是虫咬,虫咬没这么大一片。你心跳怎样?有没有过速?”抓起她手腕去搭她脉搏,那脉搏跳得又快又乱,粗略数了一下,只怕过了一百。章弦辉好生担心,再看她那半边脸,红肿一片。
苏明明只觉得这边脸又痒又烫,一个头像是肿成两个大,偏在这个时候发生这样的状况,一时又羞又气,恼道:“我对你过敏。”挣脱他的手,揉了揉手腕,委委屈屈地看他一眼,就快哭出来。
章弦辉又是吃惊又是好笑,把素描本和炭笔盒放进她的包里,衬衫拉起来罩住她头,说:“走吧,我带你去看医生。”苏明明难堪得恨不能躲起来,用章弦辉的衬衫包紧头脸,章弦辉替她拎起包,两人急急出了茶楼。
他们进店不到半个小时,那细雨又下了起来。章弦辉抬头看了看天,说正好下雨,人家见你这样,只当是为了遮雨呢。苏明明气得直跺脚,说:“你还说!你还说!”章弦辉心情大好,搂着她肩,笑嘻嘻地说:“好好的,你怎么发起风疹来了?”苏明明没好气地说:“我发疯不行啊?”
离茅家埠最近的是一二八医院,过了都锦生故居就是。雨天看诊的病人不多,医生护士正闲得无聊,这下见来了病人,一下子精神百倍,热情洋溢地延到诊室,礼貌周到地请苏明明坐下,章弦辉站在一旁,护士掇过一张凳子他也不坐。
医生看了苏明明的脸,按一下她的耳后淋巴结,不见肿块,说还好还好,只是普通风疹,不严重,吃两片抗过敏药就好了。拿过处方签开药方,嘱咐说梅雨季节湿度高,空气又不流通,室内潮湿,霉菌繁殖迅速,屋子里可以用抽湿机抽一下空气里的水分,再检查一下被子褥子,是不是长了霉菌。睡觉前用烘被机把被褥都烘一下。
医生说一句,章弦辉嗯一声。医生抬头看一眼站着的章弦辉,说你低头我看一下,章弦辉老老实实弯腰让医生看诊。医生说先生倒没发,风疹会通过飞沫传播,这两天注意控制下距离,还有保持干燥。章弦辉点头,说她敏感体质,以前就发过。苏明明斜他一眼,章弦辉毫不心虚地说,是发过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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