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似笑非笑地说:“你冷静,你不追星?”章弦辉说当然,格罗皮乌斯(注来了我都不追。明明从眼睫毛下看着他,嗲溜溜地说:“那我呢?我来了你也不追?我不是你心里最亮的那颗星了吗?”
章弦辉看着她笑,说:“我承认我崇拜你。我打牌不是你的对手,说话说不过你,脑子转得没你快。但是你崇拜她什么,你得说出来让我信服。不然我不是白站你一边了?”
明明得意一笑,飞快地向他倾一倾身,脸怼着他脸,说:“她选择正确。”然后再坐回正常坐姿,看着他。章弦辉被她一句话说得哑口无言,只得点头说:“你赢了。你可以崇拜她了。”明明拍手大笑,问:“那我可以把最后两秒钟给她看了吗?”
章弦辉反问道:“你觉得她那里没有他们的合照?没有他们的视频?你自己都从相机里看到了那些照片,怎么会觉得她那里会没有?”明明突然想起什么,问:“当时我发给你的照片,你发给人家了没有?”章弦辉摇头,说:“你这个傻子啊,你的善良有没有一个尽头?”
两人关于这个话题的讨论暂时告一段落,苏明明不再提,章弦辉倒被她搞得不放心,打电话给采颖爸,问采颖这一阵儿的情况如何。采颖爸说采颖最近很忙,好像有一本书刚上市,她在做推广,精神好了很多。
章弦辉这下放了心,去采颖供职的出版社官网看了下,这个月有五本新书上市,三本社科类,一本生活类,一本文学类。生活类的封面是一盘意面,书名是《Pasta and Plates美味关系》,编著者是乐采颖,摄影师是严聪。
章弦辉心想,原来这本书出版了呀,真好。比起那两秒钟的视频,这本书才是采颖的定心丸啊。他下班路上在去买食材的时候顺便去书店买了这本《美味关系》,回到“六博”工作室,就见灯还亮着。
一般这个时候,明明她们已经下班了,何毓秀和冯稚雅搭伴回家,车库的门和灯是关着的,明明在家里准备晚饭。他把车停好,走台阶从大门进去。如果灯开着,表示明明还在办公,他就从车库进去。
这时见“六博”的灯箱亮着,大门上的镶嵌花片玻璃也透出亮光,他锁了车,拿了购物袋,推开了“六博”工作室的门。果然明明还在,跟她一起坐在沙发上的,正是他刚才买的书的作者。两人见他进来,一个眉花眼笑,一个爱搭不理。
章弦辉愣了一下,问满脸是笑的那个:“你今晚是打算揪头发,还是请吃饭?我正好买了一本食谱书,还有做饭的食材。”又问爱搭不理的那个:“你在这里吃饭吗?吃的话我就多做一份。”从购物袋里取出那本《美味关系》,放在两人面前的茶几上,说:“恭喜你们。”
明明笑说:“你恭喜采颖姐也罢了,怎么连我也算上?还‘们’呢。”章弦辉点头说:“都叫上姐了啊,你们姐姐妹妹的,也不怕我尴尬。”明明亮一亮她手里的书,说:“采颖姐给我送书来,我已经比你先看了。”她看一看茶几上的那本,“你还没拆封呢?”
乐采颖问:“你怎么知道的?”章弦辉说:“我下午打电话给你爸,你爸说你最近有新书在推广,忙得不得了,连饭都不在家吃。我上你们社的官网看到了,就去买了一本。作者出书不容易,多销一本是一本。”
采颖冷着脸说有心了,谢谢捧场。明明笑说:“你买一本,就有四块一毛钱到我口袋里呢,谢谢,多谢捧场。”章弦辉说:“所以我说恭喜你们俩。严聪的一半稿费是打给明明的吧,你来送书,兼送支票。”
采颖白他一眼,“稿费要三个月后才结,我就是来送书的。送到了,我也好走了。我拖到现在才走,就是想看看你在这里看到我时会是什么表情。”
章弦辉笑一下,“能有什么表情,我们这样不咸不淡地说话,有好几年了。”明明看看他,又看看采颖,小脑袋就这么转来转去,这下听采颖说要走,马上皱起小脸说:“嗯呀,别走嘛,留下吃饭嘛。你看,他菜都买了。”抬起脸问章弦辉,“你买什么了?我们今天晚上吃什么?”
“笔管意面。配菜是海兔、番茄和新鲜罗勒。罗勒在台湾叫‘九层塔’,在香港叫‘金不换’。”他神经兮兮地自己笑一下,明明眨了下眼睛,笑问:“海兔是新鲜的还是晒干的?”章弦辉说:“晒干的,晒干的更香,我先去用热水泡上,你们慢慢聊。”再次问采颖,“你吃吗?你吃的话,我就煮三人份的。”
明明弯腰侧身抬脸看着采颖,“吃嘛,他做饭很好吃的。让他做好了拿到花园去,我们在外面吃。现在天气暖和了,可以在外面吃饭了。”
采颖被她看着不知怎么就绷不住笑了,说:“他的意面手艺还是我教的。”明明说:“那你看他出师没有。”章弦辉点头说:“好了好了,我听懂了,我去做三人份的,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做好了拿过来。明明你摆下桌子。”明明说知道了。
章弦辉叹口气穿过花园去做饭,看到两个人相处愉快,他心里其实很开心。他不希望采颖沉沦下去,对采颖,他始终有一分责任在。他更不希望明明不开心,明明这个人,对人际关系总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她觉得她身边的人,都是真诚友善的。
他想起严聪说的驯化一词,不觉笑了。严聪确实是敏感的,刚才明明看向采颖的模样,跟一只猫没什么两样,看来采颖也要被明明驯化成了她的姐姐了。
他放下切番茄的刀,忽然明白了,不是驯化,严聪真的被他的知识蒙蔽了心智,他想起在《天龙八部》里看到的一个佛学名词“知见障”,就是这个意思。明明不是驯化了身边的人,是她天生就拥有爱人的能力,于是出现在她身边的人,无不被她感染。严聪挣不脱家族羁绊,找错了源头。
他用热水泡发了海兔,煮软了笔管面,番茄撕去皮,用橄榄油炒出汁,加番茄酱熬成浓汤,下海兔煮入味,煮好的笔管面捞进拌匀,下盐和黑胡椒粉调味,磨一层帕尔玛干酪,最后撒上罗勒叶。炒锅盖上盖,盖上摞了三个盘子,盘子里放了三把勺子,连锅端到花园。
明明已经把花园里那张玻璃面子的藤编桌擦干净了,开了一瓶白葡萄酒,倒满了三个杯子。看他过来,接过盖子上的盘子,放在桌上,章弦辉把意面分在三个深盘里,朝采颖举下杯,祝酒说:“恭喜你,真心的,又有新书出版了。”
明明拿过锅和盖子放在一边,也端起酒杯说:“谢谢采颖姐送书,你能记得我,我很开心。”采颖潦潦草草举了举杯,喝一口酒,看了一眼摆盘,没有说话,舀了一勺意面吃。
章弦辉看着她的表情,见她没有皱眉,才放心吃面。明明大口吃着,边吃边说:“太好吃了,这面煮得软硬正好,海兔也香,还没有沙。上回的海兔就又韧又有沙。”
“我换了一家买。你慢点吃,多嚼两下。”章弦辉从桌子下方的夹层里拿出一盒面纸巾,抽了一张擦她唇边的番茄汁,“今天的罗勒新鲜,我多买了一盒,用水泡着,晚上再扦插,以后就不用买了。等再多长些,我们做松子青酱意面。”明明笑眯眯说嗯。
采颖听两人边吃边聊,她先吃完,放下勺子,喝光杯子里的酒,说:“有进步。”明明笑,“拍得好看的话,是不是可以放进书里了呀?”采颖淡淡地说:“还行吧。”
章弦辉喝一口酒,对明明说:“你那么崇拜她,这个你可别跟她学,专门打击我的积极性。”明明笑说:“我又不傻,我打击你的积极性,对我有什么好处?有人做给我吃还不好呀?何况还有‘金不换’呢。”
采颖狐疑地问章弦辉:“你说她崇拜我,她崇拜我什么?你们私底下讨论过我了?”章弦辉一句话没留神,就被采颖抓住痛脚,只好说:“我不是你们两个的对手,你们一个比一个灵敏,我闭嘴不说话好了。”朝明明歪歪头,意思你自己解释,埋头吃面。
明明“嘁”一声,对采颖说:“他这样子你看着熟悉吧?是不是很令人生气?我跟他相处久了,就明白你说的跟他生活,不是生闷气就是生闲气是什么意思了。有一天我跟他吵架,他也是这样,我就故意说我崇拜你,把他气得,三天没理我。那时候是真的想打他一顿啊,再想想平时也有可爱的地方,买菜做饭,毫无怨言,总不能因噎废食,是吧?就放过他了。”
采颖忍俊不禁,扯了扯嘴角。明明又说:“采颖姐,你下本书打算做什么?”采颖拿张纸巾擦嘴,“暂时还没选题。”明明说:“你知道严聪去过南极吗?”章弦辉警惕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会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来。
采颖好奇心起,问道:“我不知道。怎么,严聪去过南极,什么时候的事情?”明明嚼着笔管面说:“前年春节那会儿的事情了,严聪对我说是有杂志社请他去拍照,后来嘛,你知道的,照片就放在那里了。你不知道是哪个杂志社请他去的呀?那差旅费是他自己出?这么看来,我一件DIOR的上衣没了。”
章弦辉和采颖都看着她。苏明明说怎么了嘛,“两万美金呢,”她受冤似地叫起来,“他的钱不就是我的钱?”
采颖不耐烦起来,“你说重点吧。”她看一眼章弦辉,皱了皱眉,意思是这人怎么这样没头没脑,你是怎么受得了她的。
章弦辉摇摇头,不作答。心想你那是不知道她的鬼精灵,她正玩你呢。他也不说话,只管拿起杯子喝酒。
明明吃完最后一根笔管面,咬着最后一只小海兔,放下勺子,从章弦辉手里抽过那张面巾纸,擦擦嘴角说:“如果不是杂志社请他去的,那么那些照片的版权就在我这里,你看能不能拿去出本画册?我好把差旅费赚回来。”说完朝采颖露出乖巧的笑容。章弦辉看得笑死,扭过头去把锅拿过来,收拾盘子。
采颖马上紧张起来,说:“我得看看照片的质量如何,如果可以,你授权给我,我来操作。”明明说当然,“这套东西我又不熟,你来,我给你看照片。”拉了她的手往车库去。采颖挣了一下,没挣脱。
章弦辉把锅和盘子端起来,朝她使个眼色,意思是你别瞎来,别给她看视频。明明点了点头,朝他做了个OK的手势。章弦辉说:“我把这个送去厨房,等下我们送你出去。”采颖说我自己打车,章弦辉说送到青芝坞路边,这里很少会有出租车过来。
章弦辉把锅盘送回厨房,回到车库,问好了吗?明明说好了,我把文件夹转存到U盘里交给采颖姐了。采颖说:“我跟主编商讨一下,你等我回音。”明明说好,拿起手机钥匙关灯锁门下卷闸门,章弦辉蹲下上好锁,说我们走吧。
采颖说其实你们不用送,这里走到青芝坞路才几步路。章弦辉说顺路,指着明明说:“她一整天都坐在里面工作,运动量太小。我们吃完饭,散步到那边的超市,把明天的菜买了,一来一回,就当运动了。”
采颖受不了他们这黏糊劲儿,带了点不耐烦问:“你们为什么不结婚?”章弦辉说明明不同意,采颖又问苏明明,你为什么不同意?
“为什么要结婚呢?我们都结过婚,都知道婚姻的长处和短处,以及单身的好处。结婚的好处是有人陪伴,有人做饭,单身的好处是自由。我现在是结婚的好处和单身的好处都占着,才不会那么快又步入婚姻,给自己套上枷锁呢。如今是他做饭我吃现成的,还可以花严聪的钱,我还有自由。”苏明明双手扣在身后,扭着肩膀,一晃一晃地说:“我现在多自由啊,又没有父母管,又没有婆婆管,又没有丈夫管。要是跟他结了婚,他不得管头管脚啊?你忍受不了的事情,我也不想忍受。你踩过的坑,我坚决不去踩。”
章弦辉无奈地对采颖说:“你看吧,我跟你说过,她崇拜你,你做什么,她就跟着做。”
采颖气极反笑,对苏明明说:“他还不算管你?他管你都管到吃饭喝水了,什么吃慢点多嚼会儿,简直比对幼儿园小朋友还要啰嗦,我都看不下去了。”对章弦辉说:“你比以前还烦人。”她停住脚,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银行卡,“今天来还有一件事,那套房子卖掉了,过了七八年,市值涨了一半,我们两个都有赚。这是一半的房款,初始密码是1234,你自己去银行改。”
她把银行卡递给章弦辉,章弦辉没接,苏明明伸手拿过,看了下开户行,对章弦辉说:“哦,这家银行这里没分行,得去那边。”章弦辉说:“那我们往那边走。”抬头对采颖说:“谢谢你,比存银行划算多了。”
采颖摇摇头,说:“我受不了,你连他的银行卡都拿着,还说不要他管。我走了。”她站在路边,拦了辆车,钻进车去。
苏明明朝她挥手道别。“再见采颖姐,我等你的好消息哦。”等采颖坐的出租车开走,她搂着章弦辉的腰,仰脸笑说:“采颖今天被我气坏了,这一顿气受的,她起码再活一百年。”
章弦辉抱紧她死劲亲下去,“你这个小坏蛋,你就装天真戏弄人,自己躲一边偷笑。你说你今天说了几次‘金不换’?”明明笑说:“你自己不也说了好几次?”章弦辉笑得亲她脖子,想起什么来,又不满意地说:“我们什么吵过架,我又什么时候三天没理你?倒是你上次葬了奶奶回来,三天没见我。”
“我那样说是让采颖开心。”明明说。章弦辉不乐意,问我三天不理你,她开什么心?明明摇头,“你是真的不懂我们女人的心思。我说你三天不理我,意思是你这个人就是难相处,就是你的禀性有问题,而不是她乐采颖脾气不好。你们过不到一起,是你的毛病多,她的责任小。采颖一听可不就高兴了?你没看见她听了这话脸上都有笑模样了?人家主动上门,就是表示讲和,何况还是给我们两个人送钱来的。严聪的稿费、你的房款,又是人情又是物力,还有她的心思。像她这么高傲的人,肯这么做,就表示梁子揭开了,我们好好接受她的好意就行。”
章弦辉点点头,承认她说得在理。明明又说:“我说你惹我生气,你也认了,态度很诚恳的嘛。你反正受她的气也不是一回两回,再多受一回有什么关系?这样一来,采颖心里的刺也就拔掉了,皆大欢喜,有什么不好?至于我冤枉你惹我生气,我们两个,谁跟谁呀,我给你亲一下,不就过去了?”说着得意一笑。章弦辉叹气,说:“你上回说孔叔是玻璃耗子琉璃猫,我看你才是水晶心肝玻璃人,聪明得七窍玲珑。”
明明抿嘴一乐,摇摇手里的银行卡说:“我们去银行看看,这卡里有多少钱。你拿了这笔钱,打算做什么用?”两人去银行查了余额,修改了密码,看着这么大一笔金额都有些震撼。苏明明说虽然我整天跟钱打交道,但账簿上的钱是数字,这个才是铜钿。又问:“你打算拿来做什么?放银行利息太低,基金行情低迷,金融产品最近还是小心为好。”
章弦辉问:“你觉得呢?你是专家,我听你的。”明明说:“你现在住的那套房子是租的吗?”章弦辉说是。明明说:“装修得那么漂亮,你就买下来吧,不够就再贷款。”
章弦辉说好。又说:“就算没这笔钱我也想买下来,我才舍不得把那套房子退租呢。”明明问为什么,章弦辉说:“那里有我的荷花三娘子呀。”明明就打他。章弦辉抓住她手,笑问:“说我说错了吗?嗯?你知道荷花三娘子是什么吗?我说什么了吗?我说的是《聊斋志异》,里面有一篇就叫《荷花三娘子》。我书橱里就不能有一套《聊斋志异》吗?”
明明笑得要死,忽然想起什么,叫了一声哎呀。章弦辉忙问怎么了?卡没取出来?取出来了啊,在我口袋里呢。他按按衬衫口袋,银行卡好好的待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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