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渊手快扶住了他,赵晏像是触电一样弹开,转而搀扶上了严进的手臂,甚至都不多看顾明渊一眼,急急着出去了。
“侯爷。”将七皇子交给田实送下山后,严进走到顾明渊身旁,“这樵夫怎么办?”
顾明渊看着四周,看似简陋的木屋,倒也不缺什么的东西,更重要的是,一个受了内伤的人与一个断了腿的能在这里活下来。
以樵夫在衙门内的表现,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请大夫前来给两位皇子看诊的,又或者是,根本没有大夫……
但事情总要有交代的。
“把他也带回去,客气一些,毕竟是两位殿下的救命恩人。”
下山的路比来时快了一些,但到山下时天色也已经暗下来了,成桥庵的县老爷带人在山下候着,见顾明渊真带了人下来,整个人显得诚惶诚恐。
他做了十几年的县老爷,可是头一回见着皇子这么尊贵的人。
“天色已晚,侯爷,要不在镇上先住一晚,我这就安排人去请大夫来。”
“不必了,我们即刻要回京,今日之事,还请县老爷暂时不外说。”
“是是是,我一定守口如瓶!”
县官老爷别提多后悔,今日没有跟着一块儿进山里去,否则自己不得有个功劳在身上,眼下也只能眼巴巴的目送了人上马车,在顾明渊他们走远后,又急忙带人去了一趟当铺,怎么着都要让自己和这事儿扯上多多的关系。
而回京城的马车里,此时却是寂静无声。
不想与顾明渊面对面的赵晏,此时装睡的靠在里侧,而赵睿因为身体过于虚弱,说的话也不多。
车轱辘碾过石头的声音清晰的传入到马车内,片刻后,赵睿望着顾明渊问,“如今是谁在位?”
此言一出,连着赵晏都睁开了眼。
“殿下出事后,曹家人带兵赶回来,与宣王在城外集合,宣王起势。”顾明渊也没有隐瞒,将他们落下山崖后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宫门破了后,赵恒自缢而亡,之后宣王在文武百官的推举之下,继位。”
“怎么会是皇叔继位?!”赵睿未开口,赵晏先行出了声,“六哥,明明你才是名正言顺应该继位的人!”
“你住口!”赵睿呵斥,事已成定局,怎么还能提这些。
“太妃因两位殿下出事,伤心过度离世了,如今皇子妃被安顿在过去的六皇子府中,一切无恙。”
赵睿神色一悲,母妃为他们兄弟二人筹谋半生,到最后自己连她最后一面都赶不上。
他随即看向顾明渊,稳了稳心神,“也是皇叔命你来找我们的?”
“从两位皇子失踪开始,皇上就一直不间断的在派人寻找,昨日才得到了玉佩的消息。”
“山中的确难寻,若非那樵夫好心救了我们,我和阿晏恐怕早就没了性命,明渊,多谢你。”
“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话音刚落,忽然赵晏幽幽说了一句,“是不是你也觉得皇叔继位是对的。”
“赵晏!”
“哥,我在问他!”
马车内忽然的安静,赵睿看着赵晏那粗红的脸,心中气血上涌,便猛地咳嗽了起来。
“殿下。”顾明渊扶住他,赵睿摆了摆手,嗑的满脸通红,看着赵晏,一字一句,“皇叔继位,没有对与错,他平定叛乱,是众望所归。”
赵晏眼神里透着不服,本想说什么,又被赵睿何止住,“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提起,听见没有!”
赵晏没作声,扭过头去闭上眼睛。
赵睿垂了垂眼眸,提上去音量后,随即而来的就是更大的虚弱,他靠在了软垫上,“明渊,他说的这些话,还请你就当没听到。”
马车内再度陷入死寂一样的安静。
之后再也没人说话,直到进了城,顾明渊将他们送到六皇子府邸。
早就得到消息的太医已经等候在府内,六皇子妃安氏看到马车上被背下来的丈夫时,顿时红了眼眶。
人被迎进去后,便没有顾明渊什么事,他即刻入宫复命。
在乾清宫外遇上等候他的齐和豫。
“六皇子的情况怎么样?”
“内伤不轻。”
“七皇子呢?”
“断了一条腿。”
齐和豫眼见得松了一口气,见顾明渊在看他,随即笑道,“你是不知道,从消息送回来开始,我就准备太医和照料的人,皇上那边也放了话,要尽全力将他们治好,但耽搁了那么久的伤,怕是已经留下病根了。”
顾明渊没作声,往前走着。
齐和豫连忙跟上去,“你走这么快做什么,爬了大半天的山你不累?”
“那个樵夫我也带回来了,怎么说也算是两位殿下的救命恩人,该好好谢谢人家才是。”
“那是自然,要没有他救了人,偌大的山里,这会儿只怕是尸骨无存了,七皇子的腿不就是被野兽咬的么。”
一路到了殿内,皇上听完了顾明渊的禀告,“既然找回来了,先将身子养好,别的事容后再议,至于那樵夫,赏他个宅子,百两黄金。”
顾明渊的任务算完成了,深夜出宫,见齐和豫一直跟在他身后,便停了下来,“你不回家?”
齐和豫走上前来,叹了声,“你在生我气?”
顾明渊古怪看了他一眼,“齐和豫,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这么聪明一个人,有什么事能瞒得住你,我倒想你早前就开口问我,可你一直不问,到如今人都找回来了你还是不问。”齐和豫拍了拍他肩膀,“你到底是信不过我?”
“陛下吩咐你去做的事,我有什么可问的,再说你若想说,之前为何不说?”顾明渊语气淡淡,与其说他为何不问,倒不如说他是不想知道的那么明白。
“我说不说还不是一样,你不早就看出来了。”齐和豫不管不顾,直接和他挤上了一辆马车,不要脸的让严进先送他回齐国公府去,“如今我那不成才的弟弟都那么听你的话,我要还不巴结你一些,回头还不知道你怎么给我下套。”
顾明渊看着他不说话,齐和豫被他盯了没法,只好举双手投降,“你也得体谅下皇上的用心良苦,若换做几个月前找到人,能有这么太平的景象?”
齐和豫话里的意思,顾明渊又怎么会不明白呢,为何六皇子和七皇子的下落,不早不晚偏偏在这时,偏偏在秋狩之后,偏偏就隔了三个多月。
不就是想等皇上坐稳了皇位,得到百姓和大臣们的认可了,再将两位皇子寻回。
所以顾明渊才会觉得那木屋古怪,看似什么都缺,却能让两个重伤的人活下来。
当然那樵夫更古怪,一个又聋又哑的人独自在山中生活,又恰好的救了他们,还能恰好的给他们治了伤,把七皇子咬废的左腿截肢掉后,还能让人活下来。
但这些对他而言不重要,他只是奉命将人寻回,对百姓而言,那些事更加不重要,毕竟如今国泰平安,谁都不愿意有变动。
“这些话,其实你不必和我说。”顾明渊拒绝齐和豫继续王往下说,待马车到了齐国公府后,将人无情的赶了下去。
“回家。”
第一百零三章
顾明渊回了侯府, 原本是想不惊扰年锦语,去书房睡的。
但进院子后才发现,主屋那儿灯火通明的, 年锦语等着他呢。
“相公!”听到动静年锦语走出屋子,看到顾明渊回来,忙让云梳去厨房把备好的夜宵拿过来。
“这么晚了还不睡?”顾明渊见她都犯困了, 抬手抚了下她的额头。
“我不困,我想等你回来后再休息。”算下来去了成桥庵都有两日了,年锦语担心他忙着找人,没顾着自己的身子, “已经准备要了药桶,等会儿先泡一泡脚。”
在这方面顾明渊永远拧不过年锦语, 吃了些粥食后, 她便要顾明渊脱下靴子。
然这一脱,又将年锦语心疼坏了。
顾明渊的脚上磨了不少水泡, 破了后又与袜子黏在了一块儿,就像是当初她在山中走丢的那两日,看起来都不像样了。
“陈大夫都说了要循序渐进, 不能一下走太多路。”年锦语小心的拿着蘸水的纱布, 轻轻擦着水泡边缘, 将袜子浸湿脱下后,给他上药, “这下你和阿语一样, 几天都不能下地了。”
“只是磨破一些, 很快就好了。”只是长了几个水泡, 这就不能下地,他堂堂七尺男儿岂不是要让人笑话死。
“不行!”年锦语气鼓鼓的看着他, “相公就是没顾着自己的安危。”
夫妻俩僵持在那儿,顾明渊哭笑不得,“那明日我不下地。”
“三天。”年锦语一副没商量的语气,手心里抹开些药膏,敷在了顾明渊有些肿的小腿上,轻轻按摩起来。
深夜的屋内,灯火一闪一闪的,衬着她的脸庞。
像是之前他刚刚尝试站起来时一样,她也是这般不厌其烦的亲自为他按摩,有时还会碎碎念,让他不能操之过急。
“好不容易经受住了,如何都得养护好。”年锦语轻轻摸过膝盖上的疤痕,即便是过了一年多,这疤痕看起来仍然可怖。
而他的双腿上,还有当初被轧过留下的痕迹,这些疤痕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消失。
“是不是很难看。”
“不会啊,祖母说了,每个人都会经历一些事,好的坏的,只要挺过来就好。”年锦语动作轻柔的按摩着,声音也是柔软,“相公现在好好的就好了。”
“那养护好了之后呢?”
“养护好了,等不必在依赖拐杖,相公就回北疆去。”
顾明渊一愣,他心中的确是这么打算的,但他从未和她提起过。
“回北疆去么……”
“当然啊,勇毅军在那儿,相公肯定要回去的,阿语跟你一起去。”
对上她的目光,眼眸里满是坚定,顾明渊心底里的那点犹豫也跟着消散,“好,到时候带你一起去北疆。”
上好了药,已经很晚了,二人歇下,年锦语才问及两位皇子的伤势,在听闻七皇子断了一条腿后,她沉默了许久。
“那他一定也和当年的相公一样,很难过罢。”
“嗯。”顾明渊拍了拍她的后背,“睡吧。”
年锦语挪了挪位置,很快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顾明渊听着平稳的呼吸声,脑海中全是七皇子见到他时的神态,只怕是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无法接受自己这个样子。
这一夜格外的漫长,天亮时,六皇子和七皇子被寻回的消息就在城中传开了。
这些日子百姓们都知晓皇上没有放弃寻找两位皇子的下落,如今人真的被寻回,除了高兴之外,无外乎就是赞颂皇上。
而很快,宫中那边也给了两位皇子寻回后的反应,皇上派人下旨到六皇子府,将六皇子和七皇子封为了定王和陈王。
才被太医看顾过一夜的赵睿和赵晏听到旨意后,前者没有犹豫接下了旨意,而赵晏却顿住了。
在前来宣旨宫人第三次请他时才反应过来,被人搀扶着起身接下旨意。
宫人的神情格外满意,他笑呵呵的恭喜他们,“定王,陈王,皇上新赐了府邸,等你们身子好一些便可迁过去。”
“多谢皇上赏赐。”赵睿示意安氏将宫人送出去,又给了厚实的银钱作为答谢,别人搀扶坐回到床上后,看着一脸愤愤的弟弟,劝道,“皇叔将我们封了王,已是最大的恩惠了,到时候入宫谢恩你可不能这样。”
赵晏转过身,眼眸闪烁,满是不甘心,“哥,难道你就这样认命了?”
“这并非认命,而是眼下的情形,这样最好。”
“封你我一个王爷便算是好?无权无势,留在这燕京城中,和监视有什么分别?六哥,你可是父皇亲封的太子殿下,皇叔若真有心,当初应该代为执政,直到你回来登基才是,而不是现在这样。”
“皇叔若对我们有忌惮,就不会在找到我们后,还留我们性命。”
“他那是怕被世人谴责,你难道没看出来,顾明渊早就是他的人了,之前我还不明白,他到底投向了谁,我还一直怀疑赵恒,没想到是皇叔。”
赵晏越分析就越觉得自己没有想错,那么多事拼凑下来,事事皇叔都好像在,到了最后,他是获利最多的那个。
“你别再说了,我如今的身子,又如何能担起重责,回去休息罢。”赵睿摆了摆手,不想再听他继续往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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