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锦语这才松了一口气,询问道,“送过来的可都记下了?”
“都记下了,就剩下铺子那边没去,等严进回来就让他跑一趟。”
“相公去定王府了,一时半会可能回不来,你让别人跑一趟。”
素练低声道,“姑娘,城中有人说,陈王失了一条腿,是报应。”
年锦语一愣,抚摸料子的手随之顿住,半响后她才缓缓道,“陈王受伤,与相公的事无关。”
她并不想将这件事与相公联系到一起。
“自然是与姑爷无关,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能保住性命已然不错了。”
“城中那么多能工巧匠,宫里也有不少师傅,能为他做出义肢的。”年锦语将料子交给素练,“相公那么难都能够坚持。”
素练很快转移了话题,随着日头渐高,隔了几条街的定王府内,陈王所住小院中,气氛显得格外阴沉。
赵晏所在的院子内,一声重响,送过来的义肢被甩到了墙上,屋内侍奉的人被吓得后退了好几步,垂首不敢言语。
赵晏喘着气,看着那掉落在地还滚了两圈的义肢,仿佛是在对自己的嘲讽,心中怒意更甚。
“谁送来的,谁让你们送这种东西过来的!!!”
为首侍奉的人小心翼翼的回答,“王爷,这是之前太医来看过后,请人订做的,有了这个,您就不必再拄拐杖,可以如同常人一般……”
话音未落,赵晏就掀翻了桌子,“常人?你告诉我这东西能让我如同常人一般?”
“……是,您就可以走路……”
“用上这鬼东西,谁会觉得我和常人一样?谁看不出来我断了一条腿?!!!”
赵晏看着地上的义肢,想着要一脚把它踹出去,可他的腿如今却支撑在地,他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无力感让他更加难受。
“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几个人如同得了赦令,连忙往外走去,到门口时却又被赵晏呵住。
“站住!”
“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今日谁来府上了?”
几个人一抖,都没有出声。
赵晏看着他们,眼底闪着戾气,“不说?我就把你们几个统统发配!”
其中一个丫鬟害怕的不行,连忙道,“定王邀请了顾侯爷前来。”
赵晏笑了,抬手拿起一旁的拐杖,支撑着往外走去,“这么重要的贵客前来,我怎么能不去见一见。”
这厢暖阁内,赵睿的身上盖着毯子,手中还抱着个暖手的炉子,脸色看起来比在山中时好了许多,但还是有些虚弱。
他看着顾明渊,嘴角带着浅浅笑意,“派人往侯府送帖子时,我心里也没底,想着你或许会拒绝,你能来我很高兴。”
要说一年前的赵睿身上还有身为皇子的锋芒,和对皇位的志在必得,如今他平静的,都不像是个皇室中人。
顾明渊就坐在床边的墩子上,看了眼他手里的手炉,“王爷的伤怎么样了?”
“有太医在,应该很快会养好。”赵睿叹了声,“如今与你这般说话,倒像是感觉回到了过去一样。”
顾明渊没作声,赵睿自顾着说道,“等我身子好了,我请你喝酒,你可不能拒绝。”
不能顾明渊说什么,门外便传来了赵晏的说话声,“哥哥邀请顾侯爷前来,怎么也不与我说一声。”
说着赵晏就推开门进来,拐杖先入,支撑着他走进来,在看到顾明渊身侧摆着的拐杖时,他还嗤笑了声,“我如今这模样,倒是和侯爷有几分相似,不过区别在于,我好不了,侯爷可在转好。”
暖阁内的气氛骤然变了,赵晏也当做没感觉,进来后坐在了塌上,看着床榻的位置,又看着顾明渊,神色是笑的,眼底却满是阴郁。
赵睿也知道弟弟因为断了一条腿的事耿耿于怀,“不是命人给你送去了义肢,试过了?”
“哥哥是想让所有人都看着我一个残废的,装着义肢走来走去?”赵晏冷笑一声,“那我倒不如坐着轮椅藏在屋里不出来,也好过这样丢人。”
“赵晏!”赵睿重呵了声,当着面拿别人的伤来说事,实在是太过分了。
顾明渊显得格外平静,“陈王也没有说错,不过受伤一事,不论出不出门,城中的人也都是知晓的,陈王不必因为这个原因不装义肢。”
赵晏脸色一沉,“你取笑我?”
“陈王多思了。”
“虎落平阳被犬欺,当初你可不会这样和我说话,得了势获得皇叔赏识了,果真不一样。”赵晏冷笑着,“哥哥你好好看看,这就是当初你一力保的人,在父皇面前说尽好话为侯府留住爵位,他是如何报答你的,早早就移心皇叔那儿。”
“够了!”赵睿动了怒,“如今皇叔在位,朝臣称颂,这就是好事,之前那些事,你不要再提了!”
“凭什么不提,当初你可是!”
“那是当初,如今我是定王!”
赵睿重重拍了下床侧的板子,眼神异常坚定,“如今的太子殿下,在宫中,你我只是皇族中人,往后要再让我听到这些,你就不要来这里了!”
“走就走!”赵晏怒而起身,将拐杖重重的击打在地面上,推开门后,很快就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里。
赵睿却不是很放心,对身侧的人下令,“派人盯着他,别让他出府,若是有什么举动,速来禀报。”他不能让他再像过去那样肆意妄为的说话做事,否则别说是断腿,性命都要丢。
暖阁内再度安静,待门被合上后,赵睿缓和了下心情,“原本今日是想与你聊聊,但他这么一闹,我想你也没什么心情,等我入宫谢恩后,再请你。”
“王爷多保重。”顾明渊起身离开,走出暖阁后,严进跟了上来,低声道,“侯爷,陈王看起来不太对劲。”
比起在山中找到时还要来的魔怔,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变了样,有些疯。
“他不是个肯死心的人。”顾明渊了解赵晏,如今他这幅样子,比被监禁时还让他难受。
“可如今不论是朝臣还是百姓都很支持皇上,定王那身子恐怕也……”
严进没有继续往下说,意思是明了的,以前是太子又能如何,大局已定,更重要的是,这病恹恹的身子骨,怎么担大任?
“你调几个人,留意着他。”顾明渊倒是盼着他动些心思,这样才好破一破如今的局面。
第一百零五章
迈入十二月, 初雪随着腊八而至,最热闹的,莫过于龙山寺, 夜半前去排队领腊八粥的,天蒙蒙亮时都已经端着热腾腾的暖壶回家了。
早市过后的街道,四处飘香, 邻里之间来回送着粥,更有贪雪的孩童,大清早的在巷弄里玩耍。
位于城黔路上的一座大宅子内,数个妇人忙进忙出的, 偌大的堂屋子内坐了几十个孩子,衣着俭朴但都干干净净, 年纪从一二岁到十来岁不等, 乖巧等着妇人们分粥。
待碗里盛满后,都迫不及待的喝了起来。
热气夹杂着香浓, 门口站立着的身影终于动了,她轻轻拉了下狐裘的围脖,呵了口气, “走吧。”
身侧慈幼院的院长送她出了慈幼院, 又听着叮嘱了一些事, 连连点头,将人送上马车后松了一口气, 转身询问身后的妇人, “可清点好了?”
“都清点好了, 够给每个孩子做一身厚实的, 剩下的还能做一身开春的薄衣。”
院长陈夫人微叹,“希望这一回能坚持久一些。”
这间慈幼院因为善款不足, 已经濒临倒闭,里面帮忙的人也都是不计报酬的。
陈夫人正愁孩子们无家可归,一个月前就收到了一笔善款,给予修缮慈幼院,到如今总算是稳定了不少。
但这么些年来,陈夫人见过许多为了名声前来帮忙的,没多久就不再理会,甚至送过来的东西都以次充好,所以对这一回帮忙的人,并没有抱很大的期望。
妇人望了眼大堂内,“瞧着不像是做做样子的,听闻还有忠勇侯夫人在里头,这回送过来的东西也都不错,不像以前那些,光想着挣好名声……”
“希望如此,等出了年,看看是否真如那位小姐所说,能有所改变。”
风夹杂着雪粒子,追着马车往前跑,很快来到了忠勇侯府门口。
脚凳子刚一放上,秦绵身着披风便迫不及待的下来了,她脚步匆匆进了侯府,踏着小径往青朴院的方向,一会儿的功夫,就坐在了年锦语跟前,手捧着暖茶喝了起来。
“赶着下雪之前修缮好了屋子,送过去的那些东西,过冬是没问题的,我看了看慈幼院四周围,倒是能另外修几间像样的铺子出来,但这得衙门批了才行。”
秦绵一面喝着茶一面说起慈幼院的事,经手一段时间,她心里也对慈幼院的以后有初步的规划。
“若是开在慈幼院外,铺子不能太闹。”年锦语顿了顿,陷入了沉思。
秦绵拿了块点心尝了口,等了片刻见她没反应,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发什么呆?”
年锦语这才缓缓道,“城黔路上好像有一间书铺。”
秦绵哭笑不得,“你这一有身孕,我瞧着人越发憨了。”
年锦语有些不好意思,她近日总会处在放空状态,看什么事都是悠悠的,想事情的时间也会比往常久一些。
“那条路上不会太闹腾的,眼下就是出了年去衙门批示了,慈幼院自营,总是能减些税。”秦绵快人快语,说到做买卖,早就四路通畅了,年锦语给她添了茶,笑眯眯道。
“相公说衙门那边他会打点好,不会拖太久。”
秦绵接过她递来的茶,“我总觉得你相公这是给我挖坑呢。”
“相公怎么会给秦姐姐挖坑。”
秦绵轻哼了声,抬手轻轻戳了下她的额头,“得,在你眼里,你的相公是天底下最不会给人挖坑的。”
年锦语笑着点点头,只要是夸自家相公的,她都一并赞同。
“行了,你如今养好身子就行,旁的那些就交给我去办。”说着秦绵长叹了口气,“谁让我就是个劳碌命呢。”
年锦语一把挽住了她,亲昵的撒娇,“秦姐姐最好了。”
“我啊就是被你这一声声姐姐给喊的找不着北,不过也是你相公给的够多。”秦绵捏了捏她的脸颊,想到了什么,“之前商家的宴会,是不是也给侯府发帖子了?”
“发了的,不过相公没有时间去,我如今也不便出行,就婉拒了。”
“你没去才好呢,那商家宴会,就似是给那商家二姑娘一个人办的。”以秦绵父亲的官品,总是会收到这样大大小小的宴会,她无事时就常替母亲前去。
“商家二姑娘才来京城没多久,或许商夫人是想趁着宴会将她介绍给诸位夫人,好为她相看一门如意的亲事。”
“她那眼睛都快长天上去了,我看这京城内的公子哥儿,没谁入的了她的眼。”
年锦语见秦绵说的夸张,有些好奇,“怎么会。”
“便是齐小公爷那样的,她都不一定看得上。”秦绵抬手轻轻往东南方向指了指,“她怕是要进那里去的。”
年锦语愣了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她想入宫?”
“她的年纪与你我相仿,这时候来京城,不就是为了议亲,可你看她来了快有半年,哪家都没瞧上,也不是没有人前去说亲的,但谁都没有走近的迹象,这可不寻常。”
年锦语点了点头,要说商家的家世,在这燕京城中也不是顶天的,所以并没有一家都看不上的说法。
那便是存着别的心思。
“明年宫中有采选。”年锦语顿了顿,“先前皇后娘娘就有提及……”
秦绵脸上的笑意褪了些,“圣上还是宣王时,府中只有王妃一人,育有一双儿女可谓羡煞旁人。”
可到了这九五之尊的位置,即便是后宫之中没有子嗣再诞下,也不可能仅有皇后一人,明年的采选,宫中怕是是会进很多新人。
年锦语想了片刻,“相公说过,身在何位,便要行何事。”
秦绵看着年锦语,抬手点了下她的脑袋,“如今你相公正得圣恩,许多人瞧着这侯府呢,少不得动心思的,你可得注意些。”
内宅之事,光是出嫁前关氏叮嘱的,那都有一箩筐,加上有素练她们在,年锦语倒是不担心,“李贵妃在时就送来过一个医女,被送到了都城营。”
秦绵听她说着,笑了,“也就你相公做得出来,如今那医女呢?”
“自行离开了。”年锦语还颇为认真的想了下理由,“兴许是都城营里太累了。”
“嗯,是太累了,每天熬那么多的伤膏,还要给那些兵施针,三头六臂也未必忙得过来。”秦绵说着瞧了眼外面的天色,“趁着还早,我再去一趟铺子。”
“慈幼院的事要秦姐姐多多费心了。”年锦语起身送她,被秦绵给拦在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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