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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是程舟在本研阶段最好的朋友。
她生性软弱,却愿意背对所有人站在程舟身边;她自守冷漠,却总是将所有细腻温柔给予旁人;她消极厌世,却又比任何人都愿意赌一把人性本善。
一个懦弱又倔强的人,应该活得还挺痛苦的吧。有时程舟会好奇,像这样一个放弃自我又放弃世界,一生只为完成一个又一个任务的人,她到底是在靠什么活着。
后来她得到了一个很可能的答案——田野是为妈妈而活的。
她的努力是为了让妈妈开心,她放弃对世界的探索是为了让妈妈放心,她交出自我是为了不让妈妈伤心——这样的生活方式让程舟看得糟心。
以前她时不时地总想嘴田野两句,但在看向邢者时,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mean了。
大概就是一个人有一个人的人生课题吧,总有些什么在阻止人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邢者有多努力地去应对失明的不便,田野就有多努力地去满足妈妈的期待。这就好像《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里,派说如果没有那只老虎他一定活不下来一样。
只要活着,谁不得有个活着的理由啊,多少人还觉得活着没劲儿了呢,他们能有就已经很不错了。
那么程舟呢?程舟又是为什么而活呢?
有那么一段时间,她觉得自己就是为了梦想,但后来又觉得不对。因为她发现如果自己拼尽全力都没能实现梦想,那她也是能好好地活下去的。
直到和田野、邢者在钟头山顶喝酒的那个晚上,当她看着这两人难得完全放松,拿着她调的酒互相有说有笑的时候,程舟终于意识到,她是为无数个这样的瞬间而活的。
她是靠这些美好的回忆活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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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后来我师兄师姐就到处说我欺负人、爱搞事嘛,还说我没有申博成功就是因为导师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不想帮我写推荐信。”程舟舌头已经有点硬了,她根本不在意师兄师姐上来没有,反正邢者问,她就接着说,“但我真的无所谓,当时毕业论文都写出来了,我也不再去实验室了,就看跳梁小丑演戏呗——不过烦确实还是很烦的,所以刚刚遇上不是怼回去了嘛,总算是痛快咯。”
田野其实算酒量比较好的那种,所以程舟有意无意地给她下了更多威士忌,于是这会儿她就成了醉得最厉害的:“我记得你那时候还考虑过要不要为了气他们而去读个博。其实我当时也觉得你不深造很可惜,但现在想想,还好你没有被绕进来。”
田野顿了顿,又喝一口:“因为真的很麻烦,能走偏一次就有第二次,总被其他人干扰的结果就是,没一件事儿能按你自己的意愿发展下去。”
此时的邢者可能是最清醒的了,他估计本来酒量就不错,但程舟因为还不够了解他的缘故,给他下料最轻:“我感觉你们好像喝得有点多了,要不要就到这儿,我怕你们要是醉了我照顾不了你们……”
“你别瞎操心,我下手有准成的。”程舟拜拜手,“田小野平时也不是不靠谱的人,她今天就是想醉。放心吧,我这杯是可以保证我神志清醒的,你照顾不了还有我呢。”
而田野那边确实开始扯胡话了:“我就是觉得很绝望你知道吗?你看你师兄师姐也要结婚了,大概率以后也会有孩子,就这种精神状态的人居然也会抚养一个孩子,你说这孩子得活成啥样啊。”
“你也别瞎操心。”程舟一下子就get到了田野在说什么,“田小野啊,医生都有治不了的病人,佛也只渡有缘人。你只是个班主任,你甚至都不是心理老师,不要把每个学生的心理健康都看作是你自己的责任——你自己不也说了吗?有些人的原生家庭就是癫的,那属于心理医生都解决不了的范畴,只能等成年后自救。”
“你这个不符合师德要求。”田野还是认死理,“我跟教资考卷发过誓不放弃任何一个孩子。”
“行行行,你清高。”程舟摊手,“你看我自知渡不了你,我就放手啦。”
“嘶——”田野揉着太阳穴,“不过你别说,像你这样有自信,有号召力,会鼓励人,会调动气氛,然后还不内耗的,教师行业少了你可真是一大损失——你真不考虑考虑一下加入我们鹅镇的教师团队吗?”
“这话说的。不是教师行业少了我是一大损失……”程舟说着小酌一口,“是哪行哪业少了我,都是一大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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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自信,程舟是永远都不会输的。
不过她也不想聊田野那些破事儿了:“三个人喝酒怎么就两人聊天呢?这不合理。小邢不要以为自己不说话姐姐们就会放过你。”
这话着实说得邢者有些紧张:“嗯……我要说什么?”
“能说吗?”欺负他看不见,程舟托着腮肆意欣赏那张还保留着少年气的脸,“我想知道你的眼睛是怎么失明的。”
这话一出,原本已经醉了大半的田野,眼里忽然有了几分清明之气:“你要知道这个干嘛——小邢别理她,不想说就果断拒绝,没事的。”
邢者分明也愣了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不,没关系,也不是不能说……只是原因听起来可能有点傻。”
程舟捧着脸外歪头:“哦?更好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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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秒后,田野从冲击中回过神来:“你要不再说一遍呢?你是怎么被砸到头的?”
邢者的脸红得像干了一瓶威士忌:“我都说了有点傻了,你们非要问的!”
程舟已经乐得浑身都在发抖,然后终于忍不住破功:“哈哈哈完了,这一笑我半年功德没了——你要是为了救小孩也就算了,怎么还有人为了救小猫被砸成这样的啊。”
邢者急道:“我那时候还小,我又不知道从高处掉下来的东西会有那么大威力,我以为一只小猫很轻我才去接的!”
田野的重点永远和一般人不一样:“那猫救下来了吗?”
邢者:“我哪知道!我后来就是在医院醒过来的!”
程舟:“哈哈哈哈哈要命了!”
田野眉头紧皱:“那你就没问一声吗?那样好歹知道自己的牺牲有没有意义。”
邢者快被这个醉鬼气死:“你觉得我敢问吗?我妈哭成那个样子,我还问她猫有没有事?”
程舟:“哈哈哈哈哈我不行了可太逗了!”
田野完全没觉得自己问得有什么问题:“那你这个,确实还挺难受的。”
程舟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把笑压下去:“要这么想的话他这人老有意思了,他到现在还喂流浪猫呢。”
“啊?”田野惊道,“所以你也没有因为这事儿对猫产生恨意……”
“没有!从来没有!”邢者抓狂道,“是我自己去接的,不关小猫的事!”
第28章 便宜
但其实这在邢者心里算是个秘密来着, 不管谁问,他总是打哈哈地绕过去。
或者顶多就是说自己被吊机上掉下的猫砸中了,但总归不会说是自己上赶着去接的。
今天可能是喝了点酒, 又可能是因为知道对方确实没有恶意,他就直接把实话说出来了。
结果一个问他猫有没有事,一个笑得花枝乱颤。
邢者知道那个道理——那些让人痛苦万分的事, 总有一天可以当笑话讲出来。
但是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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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 然后醒过来之后就是挨骂吗,妈妈一直哭, 说我这辈子就毁了, 就完了。”邢者也不留量了, 敞开来喝着酒,“那段时间给我的感觉就是掉进了一个黑色洞窟,怎么都出不来。但是因为我妈崩溃了的缘故,我反而就……还行。”
他说:“一开始肯定也很难过,但后来想通了,就是如果世界变成一片黑暗, 那人们肯定也会摸索着继续生活。到后来有手机了,整体就好了很多,虽然出门还是有困难,但至少沟通购物什么的不成问题。”
说到这儿, 他顿了顿:“……有段时间, 也想过死, 但是又觉得死了对不起父母。但反过来一想, 活着好像也对不起父母, 就挺难办的。”
田野深有共鸣,甚至和他碰了下杯子:“活着对不起父母, 死了对不起父母——你是怎么把我这些年来的感受概括得这么完整的。”
程舟已经打开垃圾袋开始收桌上吃空的塑封餐盒,嘴上啰里八嗦:“我是真的服了你俩了——这么说吧,你们爹妈从决定要生孩子那一刻开始,就应该想到这孩子生下来不管啥样他们都得养,你们能有啥对不起他们的?”
邢者说:“可孩子残疾的概率还是小啊。”
田野说:“也很少有人像我这样不求进步吧,有时我甚至觉得自己很自私,我只想为自己而活,其他什么都不想管,只是道德感把我控制住了而已。”
“可算了吧,能有这样的想法,就证明你们已经是非常‘成功的作品’了。”程舟白眼翻起。
邢者还不熟悉她的说话方式:“什么意思?”
田野却已经骂道:“少在那阴阳怪气,有什么你直说。”
“就字面意思嘛。谁不希望孩子对自己心怀愧疚啊,我妈还一天天跟我讲她生我受了多大的罪呢。笑死,关我屁事。”收拾完桌面,程舟又开始拆蛋卷桌。
邢者听到动静立刻起身帮忙,田野却已经只有嘴皮子能动了:“那是你妈活得确实轻松,我妈要能一辈子不上班还有那生活质量,我都不敢相信我家会有多和睦。”
“可算了吧,照你妈的性格,在你爸说要出国务工的一瞬间你家就能炸锅。”程舟又没忍住,语气毒得一如既往,“你还想让你妈活得轻松?怎么说话跟做梦似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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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人数较少,程舟他们倒是山顶上较先结束饭局的团队之一。在田野已经爬进帐篷里打鼾,程舟和邢者一起收拾好现场时,其他团队还玩得正high。
和邢者一起扔完垃圾回来的路上,还真有人抬手邀请:“帅哥美女,结束这么早啊,我们这边玩UNO人有点少,要不要一起啊?”
邢者被吓了一跳,程舟已经自然地接道:“不啦!我们早点睡,明天还要早起看日出。”
又有人醉醺醺道:“睡什么睡,来啊high个通宵,正好看日出!”伴随着周围嘻嘻哈哈的笑声。
邢者皱皱眉头,已经有点不开心了,迟疑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出言喝止。但程舟已经拉着他走开:“干嘛,这没事儿的,人家也没说什么,玩high了嘛很正常。”
“……听起来有点不舒服。”邢者还是冷着张脸。
程舟觉得好笑:“人家是善意的邀请啊。都是年轻人,人不够拼个局很常见的,聊得来的话还能交到新朋友。而且你看这山上这么多人,人家独独邀请你,说明对你的颜值气质还是很认可的嘛。”
这话让邢者把头低得更深了:“他们主要是邀请你。”
“你也不差的!”程舟笑着直接伸手去扶他的头,想让他把头抬起来,“不然你以为我和田野为什么会找你拼这个局?”
这话倒让邢者想开了点——如果是这个性质的话,好像确实还好。
眼见邢者的神色又肉眼可见的轻松起来,程舟忍不住在心里暗叹一声太好哄了。她边翻找东西边安排:“我和田野各带了一条毯子,我和她盖一个,你就盖我这条吧。给。”
邢者应了一声接过来,然后一低头钻进帐篷里,没有呼噜声的那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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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平时睡觉呼吸声就重,如果是特别累或者睡得特别死的时候,就会变成鼾声。
不过在这里的话倒还好,因为外面全是吵吵闹闹喝酒的、唱歌的、玩纸牌游戏的。其实刚才喊他们玩UNO的大哥说得没错,在这里睡觉不是个好选择,不如直接疯玩到早上。
如果不是带着邢者这锯嘴葫芦,程舟刚才可能就去玩了。
在外露营肯定是没有在家里床上睡得舒服,但重要的就是一个感受。外面的狂欢声成了绝佳的白噪音,露营灯的光透过他们的帐篷布,把橘红色的灯光打在三个熟睡的人儿身上。
至少看上去是熟睡了。
程舟闭着眼躺了快一个小时,再睁开眼时两眼炯炯有神地盯着帐篷顶。
至此她才确定,她就是失眠了,她实在是睡不着。
于是她翻个身,看向邢者那边。
邢者是背对她的姿势,身形随着呼吸微弱地起伏着——作为一个平时看起来白皙斯文的推拿小哥,从这个角度看起来后背竟意外地宽阔,甚至是有些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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