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黎揉了揉眉心,失笑道:“大小姐,你又怎么了?”
“黎黎,你最近有没有给江煜打电话啊?我给他打电话他都不怎么接,黎黎,他会不会出事啊,你要不要去看看他,呜……”叶湘湘突然开始哭,她抽抽噎噎地说:“我都不知道该心疼谁,你们两个到底谁更可怜啊?”
舒黎忽然坐起来。
深更半夜,她放下手机。
他会不会出事啊……
叶湘湘的话在她耳边盘桓,本应抛之脑后,可还是在心上留了印记。
白天工作时她频频分神,无奈只能把江煜从黑名单里拉出来,给江煜发了一条消息:
[在吗?]
等了一个小时,江煜还没回。
舒黎没办法再平心静气,也不知道这个混蛋男人不知道在搞什么花招,她郁闷于自己又被牵动情绪,本来都想好要老死不相往来的。
她拿起包,离开了公司。
一路开车回家,小区的墙上不知为何多了很多告示,舒黎走近了,才发现是拆迁通知。
老小区今年就要拆了。
旧到影响市容市貌的老破小,拆了也是意料之中,可是舒黎怔在原地,竟有些茫然。
她想着这事往楼上走,以至于进家门的时候都忘了敲门,而是直接掏出钥匙走进去。
——原本想着摆出陌生人的架势,只在门口问问情况的。
结果回过神时,她已经走到卧室门口了。
快到晚上了,日光渐暗,远处的地平线逐渐隐于青空,舒黎借着最后一点光亮,看到了床上躺着的江煜。
舒黎从没见过这样虚弱的江煜。
她见过冷漠的、狡猾的、居心叵测的、惹人厌恶的江煜,就是没见过躺在床上发着高烧,虚弱到可怜的江煜。
她打开灯,走过去。
伸手探了一下江煜的额头,烫得不行。
“喂。”舒黎不情不愿地喊他。
江煜眉头轻皱,有了点反应。
舒黎低头去药箱里找退烧药,刚蹲下来,就被江煜握住手腕。
还没等她尖叫,江煜就松开她。
他烧得神志不清,却还是举着手,极懊恼地,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乖乖。”
舒黎感到自己的心脏猛地疼了一下。
这个称呼,好像在梦里出现过。
江煜半睁着眼,伏在床边,努力看清舒黎的脸,却又因为没力气,很快就跌了回去。
舒黎撇开心里那点莫名的情绪,低头继续找退烧药,找到一盒刚开封的退烧药。
江煜大概也吃过了。
舒黎去客厅的饮水机旁取了半杯水,然后回到卧室,准备给江煜喂药,可江煜死活不肯张嘴,舒黎没办法了,只能捏着江煜的下巴用力挤压,却把江煜疼出本能反应,抬手将她搂住。
舒黎半个身子都压在江煜身上了。
江煜说:“不闹了,黎黎。”
舒黎此刻的脑子和江煜被烧坏的脑子没什么差别了,都是混沌一团糟。
江煜在耍什么花招?她又在发什么疯?
该狠狠推开他的。
可是江煜在她耳边说:“对不起。”
舒黎竟有些鼻酸,她想,应该是刚刚鼻尖撞到江煜的胸膛,才泛酸的。
“对不起什么?”她问。
“没有办婚礼。”
舒黎怔住。
江煜紧紧搂着舒黎,还嫌不够紧,一个劲地把她往怀里塞,舒黎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连婚礼都没办吗?舒黎呆呆地想。
我以前到底有多喜欢他?喜欢到能接受这么多不敢想象的委屈,还甘之如饴。
上一次这样相拥,还是刚出院那晚。
醒来时发现自己窝在江煜的怀里,给舒黎带来了不小的刺激。但是说实话,抛开其他的不谈,单说江煜的怀抱,似乎还是舒服的。
只是江煜好像瘦了。
瘦得明显。
渣男也会不安么?也会食不下咽么?
舒黎还想趁机问江煜更多,可惜江煜已经睡着了,舒黎稍一用力,就挣脱出来。
没办法,舒黎只能好人做到底,再次捏着江煜的下巴给他喂了药,又去卫生间,浸湿一条毛巾,搭在他的额头上。
她仁至义尽,退不退烧,看江煜的造化。
舒黎坐在床边,心想自己实在善良,怎么还能平心静气地坐在江煜身边。
她搞不懂自己。
现在的她,逃离了劣迹斑斑的丈夫,旧工作正在收尾,新公司即将开启,在家人朋友的疼爱和支持中恢复了健康,一切都在变好。
为什么还是为江煜心烦呢?
她回头看了一眼江煜,江煜脸上不健康的红晕已经淡了很多,呼吸也变得均匀。
真是一个很普通的男人,舒黎想。
平日里和她打交道对她献殷勤的投行男里随便拉一个出来就秒杀江煜,可是……
可是,她还是为老小区要拆迁而难过。
整个小区,大概只有她会难过。
江煜醒了,二十分钟前他已经醒了,但他发现舒黎坐在床尾,确认不是梦之后,他反而不敢动了,他一直装睡到现在。
还不如是梦,梦里他能把舒黎抱进怀里。
不是梦,他只能一动不动。
昨天舒政生给他打电话,质问他为什么还不和舒黎离婚,想拖到什么时候?
江煜说他不想拖,只是还没到时机。
舒黎现在很讨厌他,但还没到恨的极点。就像此刻,看到他生病,她还是会心软。如果现在就分开,或者江煜主动远离,都会引起舒黎的怀疑。因为在舒黎的逻辑里,江煜是为了钱才和她在一起的,那么现在他更没有理由离开她,因为没有比傍富婆更快的捷径。
江煜主动要求离婚,或者果断同意离婚,对舒黎来说,都是不正常的。
等某天舒黎恢复了记忆,说不定她会回过神来,把一切谎言推翻,那就前功尽弃。
这些是最主要的原因。
还有一个原因,江煜说不出口。
其实他根本不想和舒黎离婚。
根本不想。
他看着舒黎的侧脸,几乎要失控。
他太想她了,从舒黎车祸重伤进医院那晚起,他的天空就没晴朗过,他陷入无尽的惶恐黑暗,舒黎是他唯一的太阳。
从今往后,他的世界里再没有太阳了。
.
舒黎转过头,对上江煜的目光。
“你醒了?”
江煜下意识闭上眼,又觉得无意义,索性睁开,“嗯”了一声,“黎黎,你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恢复了冷淡,听不出和刚刚那个可怜巴巴喊“乖乖”的是同一个人。
舒黎顿觉没劲,起身后也板起脸,“我是来找你说……说离婚的事的。”
“离婚么?”江煜好像不意外,转而问:“你的投资公司准备什么注册?”
舒黎愣了一下,“什么?”
江煜装作语失的样子,连忙找补:“我的意思是,听人家说,离婚要看日子的,好像大事不能在同一年,别和你的事业冲突了。”
“你怎么知道我最近要开公司的?你问叶湘湘了吗?”
“没有。”
舒黎凝眸道:“你是觉得如果我们不离婚,我的公司也是夫妻共同财产,是吗?”
“不是。”江煜语气轻浮。
“你就是这个意思!”
舒黎气得抓起另一边的抱枕砸向江煜。
“江煜你混蛋!”
抱枕砸在江煜的脸上,江煜硬生生承受下来,没有抬手挡。
舒黎气到胸口闷痛,亏得她还担心他,还来看望他,给他喂药换凉毛巾。
江煜这个混蛋!
舒黎拿起包就走。
可是江煜把她拦住了,和之前一样,江煜把她拦在玄关边,两只手圈住她的腰,明明这人十分钟前还高烧不退,昏睡不醒,现在又满身力气,怀抱如铁,舒黎完全挣扎不了。
“放开我!”
“别讨厌我,黎黎。”
因为感冒,他的嗓音有些沙哑,不似之前轻浮恶劣,舒黎有一瞬间的恍惚。
“小区要拆迁了,在这个房子里住的日子一天少过一天,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心跳慌了一拍,舒黎连忙挣扎。
外面的楼梯间传来邻居咳嗽声,一下子让舒黎清醒过来,她用力推开江煜,理了理头发和衣领,转身推门离开。
她匆匆下楼,走进车里一路往南开。
不顾路线和时间,往栎川的南边开去。
她逃避了一个月,还是不行。
她逐渐记起一切,周围人都在帮她回忆,很多事情都能串联起来,在她的脑海里留下印象,唯独江煜,没有人帮她回忆,只有她主动找寻验证的过往,一件一件,全是不堪。
她感到疲惫。
她不想再在这个人身上浪费时间了。可是每次见到他,心脏总是不争气地颤动。
原本还在纠结。
直到三天后,她亲眼目睹江煜向她父母开价,一千万,换他同意和舒黎离婚。
“一千万,我只要一千万。”江煜说。
从惊讶到痛苦到释然,只需要须臾时间。
江煜坐在茶桌一侧,方敏之问他:“你一点都不在意黎黎吗?她不想和你离婚。”
他只字不提舒黎,语气恶劣:“本来就是她一直缠着我,反正她现在失忆了,过去的事都不作数。房子和钱,你们总要给我一个吧。”
江煜话音刚落,舒黎推门走进来。
她喊他的名字,“江煜。”
江煜闻声缓缓起身,两个人相对而立,舒黎眼里最后一簇火苗猝然熄灭,无声无息。
月老的红线就此解开结。
“离婚吧。”舒黎说。
“济杨路78号要拆迁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我可能爱过你,但也到此为止了,江煜,我对爱情的理解很简单也很纯粹,我想要真心待我的人。我的自尊不允许我像个小丑,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你欺骗捉弄。”
“这几天我一直梦到你,听说连续三次梦到同一个人,就说明你和那个人之间缘尽了。”
“所以,缘尽了。”
“江煜,这辈子,我都不想再看见你了。”
第29章
三年后。
舒黎从机场出来, 坐进车里,秘书给她汇报明天的行程。她的私募基金公司目前有十五名员工,主要业务是半导体和医疗, 在她的带领下, 公司做得风生水起,业务不停。
“舒总, 回湖墅吗?”
湖墅是舒政生和方敏之住的地方。
舒黎说:“不回, 回我自己家。”
她买了一套新房, 离市中心很远, 人口稀疏, 但视野开阔,有一个能俯瞰栎川夜景的大阳台。她回到家,泡完澡之后就穿着睡袍来到阳台上, 电视播放着一部外国电影, 一杯红酒放在手边, 远处是栎川交错复杂如星盘的立交桥, 她静静地看着, 身心都放松下来。
叶湘湘给她打电话,“回来了吗?”
“回来了, 刚洗完澡。”舒黎说。
叶湘湘怀孕三个月了, 她的美妆公司最近斥巨资和美妆达人合作,意外走红, 销量陡升, 今年年初已经完全回本, 以后的好坏尚未可知, 叶湘湘挺知足,每天都乐呵呵的。
“就快过年了, 你也歇一歇。”
“知道。”
电话那头的叶湘湘忽然顿了顿,舒黎疑惑:“怎么了?”
“没什么,”叶湘湘干笑了两声,转而说:“没什么,路凯非要靠在我肚子上听宝宝的心跳,才三个月,能听出什么?”
舒黎莞尔,“他应该会是一个好爸爸。”
和江煜离婚之后,舒黎并没有像方敏之预想中那样变回他们期待的乖女儿,她从家里搬了出去,还给舒政生打了借条,保证将来公司盈利之后,会如数还这笔钱。
她和父母逐渐生分了。
这完全在方敏之和舒政生的意料之外,他们曾经抱着舒黎痛哭,问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自从江煜出现之后,他们家的幸福生活就再也回不去了,舒黎也不知道。
舒黎只是说:我想一个人待着。
她也没和贺子朗修成正果。
听说贺子朗最近要订婚了,舒黎没在意,印象里她还和随着一众发小给他发了祝福语。
贺子朗回了什么?她记不太清楚了。
她太忙了。
忙得很充实,并不觉得累。
她的记忆在慢慢恢复,现在已经能准确回忆起小时候的事,以前的同学朋友也都回到她的脑袋里,除了和江煜那一段。她尝试刻意遗忘,竟然奏效,现在就算叶湘湘不小心口误,提到江煜的名字,她也没什么反应。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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