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落城平复了下情绪,换了副语气:“等我去过美国,也会把那边的诊疗方案拿回来,希望您多费心。”
“我们对每一位病人都是一视同仁的。”医生的回复是很得体的,“尽力、尽心,这点家属们可以放心。”
“感谢。”
从医院出来司机就已经等着了,来不及换衣服就直接拉去机场,飞机跃过太平洋的时候江落城趁暗下来的灯光睡了一会儿。
机翼之下的海面像一整块平静的墨色的玉,登陆海岸线后霓虹灯光和现代气息开始浓厚起来,纽约,一个不夜城。
许久没来,下了飞机,回忆突然扑面而至。
在纽约的公寓还是当年路遥宁出面去签的,江落城把行李扔进房间,四处走了一圈,鞋跟响在光洁的地面空荡无比,落地窗外是璀璨的灯光和高耸的大厦,他沉默地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
那个时候他们刚结婚,彼此都既新鲜又满意,一起去拉斯维加斯度蜜月,挥霍一通又回到纽约来。
路谣宁一改婚前温柔乖顺的姿态,高高兴兴刷他的卡,在莱克星顿街610号一口气租了十年-离第五大道不到两个街区的距离,紧邻着密斯·凡德罗设计的西格拉姆大厦,一开窗就能俯瞰整个纽约。
他顺着她,看她怎么闹都高兴,把白天买来的奢侈品和高级货到处乱扔,满屋扔的都是美元、金条和筹码,懒得收,就躺在里面,路遥宁想看陀飞轮冒气泡,就把手表砸碎了泡进酒里-说起来,酒柜里面的确还装着路遥宁挑在那里的酒。
江落城取出两只杯子,一只倒满酒,一只空着。
Disarrono 入口亦苦亦甜,味道浓烈,和路遥宁的外表的确不太符合,但是内核也许有相似之处。
那就是永不服输。
可他那个时候还不觉得,只觉得这是个媚劲入骨的妖精,他们毫无节制,紧贴着卧室的大落地窗,脚下是曼哈顿中心城区川流不息的街道,面对着星光和巨大招牌的霓虹灯。
每个夜晚都十分荒唐,高档的奢侈品穿在身上从膝盖处撕开了,苏格兰甜酒化成黏腻的泡沫,晃荡的汁液从毛孔里面散发出那种颓靡软烂的香气,他们都疯了,但是特别快乐。
他整夜缠着她,没有分寸,什么都试,路遥宁一边喘息一边磨人,气音一缕一缕的摇。
“还想要什么?”江落城咬看她的耳垂轻轻叹气,“你要我死在你身上吗?”
说是不要了,可还是没日没夜的吻。
饿了也不出门,直接叫米其林餐厅送餐进来,侍者跨过满屋狼藉面不改色的把托盘放在桌上。路遥宁动也不动,叫人伺候着在床上吃,江落城突发奇想,把软白的奶油抹在雪白的身子上,路遥宁的声音在发抖,指尖都是颤的,看着头顶的水晶吊灯,光晕都在旋转。
那时候多快乐啊,是纯粹的快乐,是纯粹的互相利用,和纵情享受,江落城见过的女人里面没有人比路遥宁更会征服男人,也没有人比她更恶劣、更刁钻、更令人着迷。
路遥宁心安理得地把他的钱当纸片一样花掉,光花他的还不够,路遥宁说,听说你们江家的家族基金里放着大笔款子,从来不动。
是啊,江落城说,奶奶不让动。
可是路遥宁对着他一笑,像狐狸一样一笑。
两个人像败家子一样狼狈为奸,琢磨着怎么从公账里面搞钱,差点刷空了花旗银行的户头,老太太从国内打电话来,把江落城训得狗血淋头。
这才觉得闹过了,于是穿好衣服故作正经地去谈判,去酒会,去寻找机会,带着支票本从百老汇路走到东河,两天就赚了几千万美元。
那时候他们是天作之合,江落城相信路遥宁是爱他的,没有道理不爱他,他纵容她、娇惯她,给了她一切。
真的是一切吗?
不。
遥远的记忆像涂了金粉一样辉煌但也失真,最初的新鲜感像泡沫一样消失,他们度完蜜月回到了国内,逐渐成为了生意场上勾心斗角的普通人,成了枕边的仇人,又成了一年见不到一次的陌生人。
是她变了吗?还是从一开始就是装的?
不。
江落城抿下一口微苦的酒液。
他不是在经历一个女人的变化与觉醒,他是在面对自己的无知和迟钝。
路遥宁从来就是路遥宁,只是他没有好好地认识她,他沉浸在自己的叙事里,而路遥宁迎合了这种叙事,他突然明白了她想要离婚的真正原因。
在路遥宁消失一年后。
江落城突然明白了她想要离婚的真正原因。
第63章 不如我们来谈一笔生意
前期的准备工作已经基本完成,江落城绕过江家的常用合作伙伴,组织新的律师、会计师及财务顾问,做完了对内的尽职调查,做好了上市路径研究,这次来是着手开始进行海外股权的搭建,顺利的话,可以很快直接IPO上市。
要快,要很快才行,一方面江落城不想让奶奶发现,另外一方面整个屵达集团已经太久没有好消息了。
整个地产行业都在自救,售卖重资产回笼资金,想办法融钱,业内正在筹备上市的不止他一家,还有一家预计半年后就要在香港挂牌,热钱早就流走,他要想办法把资本的注意力拉回来。
海外股权搭建进行的很顺利,原本江家就有不少在海外的资产布局,痕迹都处理的很干净,现在正是深秋,北美已有寒意,贝塞斯达露台喷泉旁总能偶遇一对对求婚的爱侣,但少有东方面孔,他们也曾在这里散步,而如今,只有他一人,独自从金黄的落叶中穿过。
证监会终于通过,现在只用等待FINRA审核,核心团队已经全部到了纽约,只等着开香槟庆祝敲钟,江落城放了他们半天假,自己独自一人出来走了走,站在中央公园的湖边,远远地,看到一只游船飘飘荡荡的驶来,他忽然想起郊区别墅湖边的天鹅。
路遥宁走后江落城没有食言,认真地养了起来,偶尔也会觉得很荒诞,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用,但渐渐地不自觉当成一种寄托,他还没疯到对着两只鸟说话的地步,想起路遥宁的时候,也只是去湖边站一会儿。
看那两只神秘优雅而高贵的鸟类,兀自游曳、吃食,互相梳理长羽。
而他只能站在岸边看着它们。
江落城看着游船,就像看着天鹅,出神了许久,直到被电话铃声惊醒。
吴展声线紧绷。
“江总,出事了,您得马上回来一趟。”
空调是恒温的,即便是深秋的夜晚也兢兢业业地提供着令人舒适的暖意,机场的VIP休息室被人包下,只坐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修长光洁的两只白腿交叠着架起来,收在剪裁贴身的黑色包臀裙内,路遥宁穿着Max Mara春夏季新款羊绒大衣舒舒服服地里喝咖啡,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杂志,一面耐心等待一面掏出随身镜反复检查妆容,镜中印出一双笑意满满的狐狸眼,眼影晕染地恰到好处,眼线精致上挑,路遥宁自觉满意。
人是需要一定仪式感的,重回洛州,她要赢得漂亮,各种意义上的。
拿到江落城回国的航班号并不难,本来就是她逼着他回来的,路遥宁以财产分割纠纷为由提起诉讼,并且将主要纠纷焦点定在了江宁。
指控一旦发出,江落城在江宁的股份将会被冻结,无论官司胜负与否,等待开庭审理的过程都会拖住江落城至少半年以上的时间,FINRA的审核也会停滞,这一次的先机将会由她掌控,江落城必须跟上她的节奏。
无论他的案头有多少件重要日程要处理,无论他在地球的哪个地方,只要路遥宁等在这里,江落城都必须来到她面前。
从南亚回来之后她一直没有露过面,就是为了等待这个时机——或者说,更为褒义一点——良机。
一个极其完美扬眉吐气的Ending,路遥宁已经坐不住了,一刻都不想等,恨不得想马上看到江落城脸上的表情——是气急败坏还是怅然若失?
哪一种都可以!她毫无疑问地品尝出一种快乐,这种快乐甚至比在南亚赢下巨额收益还要巨大,她期待到甚至开始想念他了,想念那个高高在上她与之同床共枕五年的男人,曾经给过她爱意的错觉与臣服的快感,他们一年多没有见过了,江落城闯了进来。
路遥宁心内猛然跳了一下,但她并没有动,也没有表情,只是慢慢抬起眼睛。
说实话,她有点失望。
江落城身上凌厉骄傲的压制气势消失了,孤身一人,身后没有跟着任何人,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长让他显得风尘仆仆,面有倦色,额前碎发缺少了发胶的加持和打理,柔柔地落了下来,。
他站在她面前,但是垂下姿态,路遥宁仰起脸来看他,像一只皮毛名贵的狐狸一般,娇矜地窝在沙发里,笑眯眯地说:“江总,好久不见。”
他露出贪婪的神情,喉结动了动,声音很低:“好久不见。”
“我回国也没多久,并不知道你不在洛州。”路遥宁语气遗憾,表情却一点都看不出来,嘴角微微勾着,撩人又气人,“难为你急忙赶回来,不好意思。”
江落城盯着她的脸,面对她的挑衅,却问了一句很奇怪的废话。
“你还好吗?”
“我能不好吗?我好极了!”路遥宁得意洋洋地炫耀,“你没看新闻吗?陆家放了血,祁若初彻底完蛋了……哦不好意思!”
她故作惊讶地气人:“我忘了祁若初是金融港项目的大股东,他跑了,江总很不好过吧?”
江落城安静地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她。
其实路遥宁很享受这个时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始终不大痛快,但是她还是站了起来,模仿江落城惯常喜欢用的那种语气,走近了,双手插在大衣兜里,白玉一样的脸闪耀着明媚的神采,慢慢地说:“江落城,不如我们来谈一笔生意。”
江落城哑声问道:“什么生意。”
路遥宁伸出一根指头:“第一,把江宁还给我,当然,我不是不讲道理,也不做吃了吐又反悔的那种事,当初的协议是我签的,江宁的股份是你的,但是你可以卖给我。”
“我会出价的,我能出得起你能说出口的任何价格。”
又加一根手指:“第二,让我进金融港的项目,我来接盘,踢掉顾家!你现在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江落城,你只能选我。”
路遥宁说着说着激动起来,语调提高,眼睛发亮,她等待许久就是为了这个时刻,轮到她摁着他的姿态来咀嚼他的不甘心和痛苦了,她期待他的反应,他的回复,可是他的回复简短而苍白。
江落城说:“好。”
他伸出手,路遥宁迟迟不握,她当然觉得反常,也觉得不满意:“你这样好没意思。”
她蹙起眉毛:“你到底怎么了?”
听到这一声问,江落城的眼中终于有了除了疲惫之外的情绪,可是那情绪却让路遥宁一点都看不明白,夹杂着懊悔、哀伤,也许还有留恋,或者还有一些什么别的东西,他伸手抓住她,抓得她很疼,抽都抽不出来,“遥宁!”
他突然开口,语无伦次地对她重复着:“她死了!遥宁……她死了,她死了!”
“谁?什么?”其实她反应过来了,但是被巨大的震惊所笼罩,一时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我才和方阿姨打过电话的,怎么会!”
“她死了……”
他攥着她的手触在自己的脸上,眼圈干涩发红,却没有眼泪,路遥宁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什么时候伸出的手,居然任由江落城把自己拉进怀里,还抚上了他的黑发。
他的黑发是潮湿的,沾着夜露的寒,那寒气浸透了发丝,让插在发中的指尖,也觉得冷,一滴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江落城把她抱得太紧,路遥宁几乎喘不过气来,但她能感觉到他在发抖,于是她用力回抱,希望他平静下来。
路遥宁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颤,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们去见她最后一面,我们一起去医院……”
“生意……生意以后再谈……”
“阿城……”
第64章 完结 马斯洛需求是一座金字塔
方青琳病床边所有维持生命体征的仪器都已经被撤走了,鲁宁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路遥宁在病床前蹲下来,轻轻握上另一只,低声喊道:“方阿姨……”
江落城站在床尾,没有再继续靠近,他看着母亲的脸,陌生的脸,好像从来没有好好看过她一样。
他看了许久,看着方青琳安然睡去的神情和一言不发抿紧的嘴唇,意识到他的眉眼血脉都来自于她,是如此相像。
父亲离世的时候他还太小了,哭得浑身发抖,此后这段记忆就被他封存,变成童年的伤疤,方青琳离开江家之后他把母亲的记忆也一并摒弃了,当心内茫然的空落,江落城发现自己还是那个别扭又无措的小孩子,在还未失去之前执拗地推开,直至真正的失去。
他没有妈妈了,他突然想到。
喉管里摩擦着短小的音节,江落城低声喊了一句:“妈。”
鲁宁站起身,从枕头下面取出一张纸条,递给江落城:“这是青琳最后的心愿和安排,你……”
他去掉称呼,有点生涩地停顿一下:“你看看吧。”
江落城回了老宅,在奶奶房前站了整晚,老太太不开门,他就一直等着,奶奶的声音坚决地从里面传出来:“我不会同意的。”
江落城的回答是:“无论您同不同意,我都会这样办。”
“你敢!”老太太从屋里冲出来,指着他喊,“你对的起你爸爸吗!我当初为什么放她离开江家,她自己答应好的!”
“爸爸已经死了三十年了,她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去处。”
“她没有这个权利。”老太太残忍地说道,“方家人是把女儿卖进来的,不是嫁进来的,我儿子在下面已经孤零零的躺了三十年,我放她走已经是仁至义尽,她没有权利反悔。”
“奶奶。”江落城平静地问,“那她有没有权利带走自己的孩子?”
老太太眉头紧锁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回屋,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江落城在原地站了很久。
他终于明白了一些事情。
江落城想起很多年以前,他很小的时候,伸手只能拽到母亲的衣角,他央求她带他走,而母亲拒绝了,不厌其烦地把抓紧手指的衣角一根一根的掰掉,她对他说:“你是江家的孩子。”
他一直认为这是一种抛弃,她拒绝让他进入她新的生活和新的爱情。
方青琳的葬礼是在外地举行的,一方面是她想要葬入大海,另外一方面是她不希望因为鲁宁的缘故有过多机关方面的人情前来吊唁。
方青琳没有葬进江家的祖坟,没有葬在江落城的父亲身边,奶奶仍在盛怒之中,不愿意来送她最后一程。
方青琳病了这些年,其实鲁宁也默默做了准备,已经提前买好墓地,是两个人的合葬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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