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玉珠听到此话,忍不住眸中含着泪意,缓缓点头。
二人正说着,忽地听到门房步伐慌张的跑来。
“侯爷,夫人回来了。”
“夫人回来便回来,你那般慌张做什么?”
……
西边辽阔的苍穹最后一丝晚霞,往那片花裙香影,翻飞的裙裾投上一片蜿蜒的光。
少女身姿几乎要融入沉沉暮色里去。
她只一句轻飘飘的,“陛下,我到家了。”
皇帝忍不住惆怅起来。
他这个皇帝当的够窝囊。
眼睁睁看着她,离开自己,走去别的男人怀里。
甚至,还是自己亲自送的。
某一瞬,他只觉得等不及了――
他一刻也不想继续等下去。
比起那个男人带着她的喜欢消失了,他更不能接受的是日日看着她…听着她,在旁人怀里。
谁还没有一两个年少无知时候喜欢的男人。
年纪小时候的喜爱是喜爱么?
并不见得。
那时候心性未定,见到没见过的都觉得好奇罢了。
第28章
乐嫣才踏入府中, 竟察觉一人立在影壁前,不是卢恒还能是谁?
卢恒未曾出声,眸光从乐嫣身上落去乐嫣身后的春澜守意身上。
春澜守意二人此刻仍是不觉, 一个两个红光满面, 手上拿满了圣上赏赐下来的大红袍, 一年整个大徵统统也才得二十来斤, 只怕一大半都在守意与春澜手上了。
二人端的使劲儿, 也不假他人之手。
守意这个婢子,素来是喜欢卖乖的, 如今知晓自家娘子得天子看重, 走路的大摇大摆了许多。
见到卢恒面色不善的看着她, 她也丝毫不惧。
守意以往在卢恒面前还算乖觉,可自上回卢恒干的那蠢事儿, 叫乐嫣受了委屈, 守意心里早就厌烦卢恒这个姑爷了。
她年纪小, 却也知晓一切的引火索是因为郑玉珠。
以往郑表姑娘没来时,乐嫣与卢恒二人是千好万好, 纵然郑夫人偶尔找茬, 可卢恒向着乐嫣, 鲜少叫乐嫣受委屈。
哪里像是如今?
守意如今怎么看, 怎么觉得卢恒如同睁眼瞎一般。
偏心偏心的没边儿,只知晓护着郑玉珠那边, 看不见郑玉珠与她身边的婢子滑头滑脑心术不正,偏偏只成日盯着自己, 恨不能将她打杀了一般。
郑表姑娘心眼坏的要死, 心里惦记着卢恒连守意都能看出来,只卢恒半点看不出来, 真把人当成好妹子!
“你何时回来的?”
乐嫣看见卢恒,倒是惊愕。
卢恒蹙着眉,“方才送你来的是何人?”
门童不识龙撵,只知晓绣着五爪金龙。能以龙鄣出行的,普天之下又能找出几人来?
藩王们如今可没几个留京的。
要想知晓,随便寻一个同乐嫣一起回来的护卫婢女问一问便知晓。
甚至都不需要问,护卫们已经将方才的风光事传的差不多了。
可他就偏偏来问乐嫣。
乐嫣见他又是这幅三司会审的模样,方才一路的好心情,一下子就没了。
她也不管卢恒,只管往府内走。
岂料卢恒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沉声质问:“圣上今日中朝,忙到将近晌午才退朝。如何会跑去皇庄去了?还那般凑巧与你遇见了?你与我说清楚!”
卢恒语气中满是怀疑。
像是她今日出门与旁的郎君一起游湖去了,然后回来糊弄他的一般。
又像是怀疑――她的皇帝舅舅对她心怀不轨一般!
乐嫣顿时只觉得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
他自己跟郑玉珠那样子,倒是还倒打一耙起来!
乐嫣暗自咬着牙,不想与卢恒一般见识。却一眼瞧见影壁后那抹一闪即逝的留仙裙。
郑玉珠方才也在,直到看到自己来了,她原地扶了扶鬓发,这才缓缓走开,朝后院去了。
那般姿势,不是挑衅又是什么?
乐嫣抿着唇,吩咐婢女们将圣上的赏赐安置好,她则是慢慢跨入花厅。
这般一看,顿时气的七窍生烟。
花厅里桌上竟摆满了还未撤掉的膳食。
郑玉珠走了,她那贴身丫鬟素琴却仍在一旁桌边站着,似乎仍是打算继续伺候侯爷用膳。
见到乐嫣来,素琴很是糊弄的行了一个礼。
乐嫣明白过来,卢恒只怕早就回府了,可他早早回来与旁人一同吃饭,听着旁人风言风语,而他却丝毫没担忧起自己来?
遥想起今日白日,那一番拆瓦拆砖,有多风险?多少人欺辱着自己?自己带着的护卫若是真打起来,只怕不是那群人的对手……
若非高都统即使赶到,她哪里能如此轻松就能摆平下来?
乐嫣忽地觉得有些讽刺起来。
她总以为卢恒心里是有自己的……
原来卢恒对自己的冷漠淡薄,到了旁人都能看出来的地步。
连阿舅都知晓的,他都能看出来……说他没见过像卢恒这般不怜惜妻子的人……
自己不愿看明白的,其实不是看不明白那些情情爱爱。
她只是不愿意承认她的婚姻不幸。
那般意味着她承认自己当年瞎了眼,承认自己这两年多,所有感情喂了狗。
乐嫣其实一直是怕的――怕人们看自己笑话。
毕竟她一出生,看笑话的人就多了去了。没人比她更在乎这些了……
若是她灰溜溜的跑回了京城,那群人会不会笑她:“你瞧瞧啊!那是善化长公主的女儿,听说当年就是她为了一个男人闹得要绝食,闹得对天发誓的地步。如今这般的落魄,被人休了,可不叫人笑话么……”
“是啊,当年的她,多少王公贵胄都想求娶,她自己偏偏看上一个家中败落的小小国侯,上赶着伺候婆母,你说她脑子是不是有病?好好的贵主在,怎么生出一个这般丢人现眼的孩子来?”
“呵呵呵呵,她们母女两个,真是一个比一个命苦――母亲得不到丈夫的疼爱,抑郁而终!女儿亦是,上赶着下嫁,还不是落到如此下场?真是一脉相传啊……”
乐嫣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抽疼起来。她从不敢想这些,她不敢面对这些风言风语。
她觉得若是真有那一日,她只怕熬不过几日……
可如今,亦是叫她煎熬……
乐嫣绕过卢恒,瞧着那满满一桌的菜,“你与玉珠一同用膳的?菜都是热的,玉珠她人呢?”
她现在已经不想粉饰太平。
她总学不会卢恒他们这等百年世家的做派。人欺辱上脸了还能含笑温和相迎。
她做不到。
卢恒却是并不回话,沉着面色站在一旁,瞧着她发脾气。
每次都是这般,明明先挑起事端的是卢恒,如今他却像一个受害者!
乐嫣强忍下恼怒,告诉自己要冷静。轻易的动怒失了分寸,叫人看了笑话。
“玉珠既然方才也在,如今为何一见到我反倒要躲起来?倒像是我能吃了她一般。去,去请她出来,要吃饭就一同吃。正好我也没吃。”
她见一张碟子上堆满了菜,便只只怕是某位表姑娘殷勤伺候着自己丈夫,生怕他饿死不成?给他夹那么一大碗菜?
乐嫣冷笑一声,却不知这般冷笑,竟叫卢恒再也按压不住恼怒。
“乐嫣!”
“当着我的面都如此欺辱玉珠,背地里你们又是如何对她的?”
“欺辱她?你真当我眼瞎不成?一个是苍蝇一个是臭蛋,离开一刻就嗡嗡嗡的黏上了是吧!”
卢恒听了这难听的话,猛地上前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手劲儿极大,大的几欲捏碎乐嫣的掌骨。
“今日的事儿我还没与你计较,你倒是先来败坏她名声―既攀扯出玉珠,那我倒想问问你,你若是不愿意喝她的汤直与她说便是,何必差人倒掉?你这般又是作践了谁?”
乐嫣疼的眼泪都几乎出来了,她重重一甩袖口,却如何也甩不开手臂。
她的心中砰砰直跳,听了这些一股脑叫她无可辩解的话,恶心的几乎要吐出来。
乐嫣强压下前仆后继涌上来的寒心,她憋着眼泪笑起来:“她说什么话你都信是吧?你信一个外人,不信你的妻子?”
卢恒似乎有过犹豫,可他那张脸,还是摆明了不相信她。
乐嫣深恶痛绝,“是真是假我已经懒得解释。不要再叫我见到她,见到这个满嘴谎言的恶毒娘子!不然再叫我见她一次,我不会放过她的……”
她不走,那就自己走。
“嫂子何必如此欺人太甚。”
郑玉珠不知何时出现的,或者是她一直就躲在那方屏风后面偷听。
一直未曾离开过……
这般倒是与郑夫人卢锦薇像极了,都是贼一般阴沟里的玩意儿。
“是了,我们都下贱,就嫂子你生来高贵,高贵的娘子,便是这般瞧不起人的不成?我便是没了父族,也不是任人欺辱的可怜虫……真当我稀罕住在这府上成日被你们监控,轻慢一般!”
郑玉珠眼眶通红,泪水涓涓而下,却不急不缓踏步出来,竖着三指对着天公发起了毒誓:“我与阿恒说的每一句,若是有一句扯谎,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乐嫣,我敢发誓,你敢发誓吗?”
乐嫣一怔,她未曾开口,郑玉珠便接着道:“你才不敢。”
乐嫣后知后觉,只觉得后背发凉。
自己凭什么发誓?自己又为何要发誓?
不是自己做的事情,无缘无故,就因为她的逼迫就要发誓?
乐嫣想,自己好端端的人生,本该光明正大无忧无虑的人生……
怎么、怎么就遇到了这么多渣滓破烂呢?!
明明最初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啊!
……
……
皇宫,宣政殿。
朗月星垂,浮光霭霭。
后殿排窗大开,凉风习习,一鼎龙延香缓缓焚烧弥漫。
圣上是个勤政爱民的皇帝,政务常年无歇,这日亦是如此。
皇帝一回宫便命人将白日里搁置的奏章陈条拿过去批阅。
内殿中一室岑静,外殿廊下站着一排禁卫,却有几分嘈杂。
殿内伺候的尚宝德听了,小心翼翼开了一扇偏门走出来。
“淮阳侯府中出事了。”
尚宝德一听,心中砰地一跳。
“何事?”
暗卫低声道:“是侯夫人……”
尚宝德一听这个名字,不由得胸腔一堵,实在是无可言说的郁闷。
他当即挥手,连忙叫不知情的禁卫退下。
只留下一二个知情之人。
“快说。”
暗卫当不起罪责,当即便道:“侯夫人好像受伤了。”
用的是好像。
尚宝德眉头蹙起:“什么叫好像?是还是不是?你没查清就回来禀报?”
此事说来话长,也着实怪不得她。
天色未黑透,她许多事儿都束手束脚,方才前院乱,她才趁机混进去人群中,可饶是如此听的也并不真切。
只依稀听到吵架声,越吵越烈。
高都统是叫她们探查消息的,又不是叫她们护卫侯夫人的。
探查消息,隐秘才是第一位。
她不敢暴露自己身份,也只是不远不近听着。
不知如何,里头的吵闹变了味道,她再想赶过去时,便听到府上叫郎中的声音。
尚宝德一听此话,眼皮颤抖。
“大监,此事可要进去通禀陛下?”
面对众人迟疑的眸光,尚宝德顿时也拿不定主意。
皇帝处理奏折,若非大事没人敢打搅。
奈何这事儿事关侯夫人……究竟算不算大事儿,究竟是不是侯夫人受了伤,没人说得准。
他将这烫手山芋丢回给高彦昭。
高彦昭自从知晓皇帝对侯夫人的那份不敢宣之于口的心思,他一直浑浑噩噩头皮发麻,如今亦是不敢相信。
那不止是侯夫人,是臣妻,更是……更是善化长公主之女……
这么多层身份,哪一个都是不能乱来的。
满朝多少未出阁的娘子,陛下怎么偏偏看上了侯夫人?
高彦昭脑海里忍不住闪过那个婀娜玲珑的身影,女郎面庞浅笑氤氲,恍若神女。
其实,他也不是不明白。
只是……
只是他护卫陛下时,几次听见侯夫人满眼崇拜的看着陛下,唤他阿舅。
那种自然而然看待长辈的神情,亲切做不得假。
这般,总叫高彦昭升起许多愧疚来……
“宫门早就下钥了,如今闹起来难不成重开宫门?多少人支着耳朵呢?传出去有辱圣名,到时候连侯夫人的名声只怕都难听,万万使不可!”
“这只是叫郎中,也不知是如何了,要是侯夫人没事儿,有事儿的是淮阳侯,你说闹得那般阵仗,可想而知前朝那群老古董骂的有多难听。”
尚宝德倒是觉得这话儿有些道理。
看了眼高高悬挂的月亮,众人折中一下法子。
“先继续差人去瞧着,等确切消息再说。咱们等快天亮了,再将此事禀报给皇帝。”
一群禁卫便这般在宫外长廊站着,数着时辰。
宫中的夜晚清幽,便是连宣政殿这处白日里全是朝臣,晚上却难得的寂静。
皇帝将奏折处理完已是深夜,沐浴更衣后便去了榻上安寝,众人更是不敢打搅。
门外诸人支起耳朵,听着内殿里皇帝中途从榻上坐起,下榻的声儿。
依稀是下榻倒水喝。
然后又重新躺回床上,在床上翻来覆去。
半息过后,又下榻喝水。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得高彦昭当替死鬼。
高彦昭敲了敲格门,一脸赴死模样,入内禀报。
“陛下。”
“进。”
皇帝一身寝衣,岿巍坐在龙塌上。
他似乎没睡好。
想来也是,如今那双幽深的眼眸下青黑一片。
饶是如此,一眼扫过来时,却是叫人不敢直视的帝王威仪。
“何事?”
“宫外传来消息,侯夫人昨夜、昨夜受了伤……”
高彦昭一句话说的七零八落,胆战心惊。
天子缓缓抬眸,眸中冷的像是一把刀,一刀刀凌迟在高彦昭身上。
第29章
乐嫣独自忍受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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