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室中的小媳妇儿仰着俏生生的一张小脸蛋,将炮火无声无息的引去女眷堆中静默着的栖霞公主身上。
人都是这般的, 阿谀奉承,见到往日高高在上的落毛凤凰,鲜少又能忍住不上前踩踏一脚的。
以往她们敬着栖霞公主,忍受栖霞公主的诸多臭毛病,并非因为她一外邦公主的身份。
无非是都以为她能有朝一日入了陛下后宫。
如今倒是好笑了,不仅没入陛下后宫,反倒是随意被许配给了一个宗室子弟。
如今再看,这位和亲公主可就显得有些处境可怜了。
毕竟她们娘家都在身边,反倒是那和亲公主,母族远在千里之外,多么孤苦无依啊。
乐嫣并非听不出来众人在排斥孤立栖霞公主,只是这场面何曾相似……
叫乐嫣想起,以往她可不是只一次遇到如此境地,那时候她只觉得孤立无援,四面楚歌。
如今倒是觉得好笑的紧。
让她出面帮着栖霞公主,以德报怨,乐嫣还真是做不到。
她唯一能朝着栖霞公主释放的善意,无非只是冷冷听着这一切对她的讨论,而自己并不掺和一句。
未久,只听殿外小黄门尖细的嗓音划过热闹的内殿。
“陛下驾到,太后驾到――”
陛下与太后姗姗来迟。
众人仓促间离席请安。
皇帝幽幽从两侧席间众人身上移过。
落到屈膝行礼的乐嫣身上时,显然停的久了几分。
随着两位正主入席,年夜宴这才正式开始。
尚宝德扯着嗓子立在皇帝侧首,上前扯着嗓子替皇帝道:“圣上言,今日除夕夜筵切莫拘着,自行饮酒行乐。”
这话一出,两侧便有宫娥捧着玉酿、御膳上前,一盏盏赐发下去。
宫中的年夜宴,每一道御膳都别有一番精巧。
只是再是精巧的菜肴等上了桌子,都凉透了。
不过当中亦有好些个冷盘,便是冷了也另有一番滋味。
皇帝太后先动筷过后,众人才敢热闹起来,殿中歌舞升起,底下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陈伯宗随着皇帝太后一同入殿,便被太后格外抬爱,赐座去了太后手边。
由于是内宴,来的都是些王子皇孙,亦或是与皇家有亲缘的世家朝臣,直白来说便是左右都是亲戚。
亲戚间倒是不如以往宫宴那般男女以帘为隔避让开来。
反倒是男女齐聚一堂,好不热闹。
是以这般,陈伯宗一来,身边便无可避免的与许多女眷离得近了。
这显然亦是太后有意为之,为了自己这个已经三十岁的大侄子能早些寻觅良人。
太后偏爱娘子子弟,早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如今一门心思要替娘家侄子赐婚的事儿,宗室中早有耳闻。
他们自然乐见其成。
女眷中许多未婚的宗室娘子,今日陈伯宗又好生整理了一番妆容,将面颊整理的干干净净,束着金冠,衣着潇洒,纵然听闻他是边关将军,日后嫁给他便要风餐露宿,可小娘子们可管不得这么些。
见到陈伯宗这副顶天立地的相貌,有些没有喝酒水已经红了脸庞。
太后亦是饶有兴致瞧着这一幕。
陈伯宗察觉有一道眸光偷偷打量着自己。他移眸过去,果真见到又是燕国夫人。
不知何故,燕国夫人每每见他面色总煞白一片,这日更是。
今日他不是已经刮了胡子了么?她为何还这般怕自己?
陈伯宗心中全是不解,却见燕国夫人又匆匆移开眸光,她佯装举着酒杯喝酒的样子,抬着袖口掩住面容,许是不想叫自己瞧见她。
一截玉腕细细窄窄露出袖口,袖口云锦的锻子火烛下朦朦胧胧,飘飘欲坠。
娘子柔软纤细的身子是如此的不同。
陈伯宗早听闻过燕国夫人休夫的事儿。
据说是燕国夫人亲自去朝廷告状,才判的义绝。
陈伯宗第一回 听到这事儿时,心中觉得这位燕国夫人只怕是个不通情理仗势欺人的娘子。
可如今这夜,见她柔柔弱弱的模样,陈伯宗忽地觉得这般的娘子如何会仗势欺人?
定然是她前夫眼瞎。
他想的出神,眸光也没有遮掩,甚至叫一直注视自己的太后发现了端倪。
太后眸光依着侄子目光之处看过去。
登时眉头轻蹙。
“叫你寻合适的娘子,合不合适你自己心里应当有数,乐娘子可是成过婚,如何也不该是你惦记的!”
可陈伯宗却不在意这些,只当是开玩笑一般同太后笑说:“侄子年岁也不小了,哪里还能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龙案上传来一道闷沉沉的碰撞声。
天子将手中杯盏置在案上,而后慢慢坐直身子,他说了入场后的第一句话。
“她不行。”
皇帝嗓音低沉,末了又重新拿起酒杯,不紧不慢给自己斟上了一杯酒。
“她只怕看不上你。”
皇帝今日这番话显然叫太后惊愕不已。
不过皇帝偏爱乐嫣早不是一两日的事儿了。
她虽觉得震惊,看了两眼自己儿子,未能从他那张处变不惊的脸上看出什么。
便也没往那处想。
……
乐嫣并不知上首三位话语间正牵扯到自己。
她再次见到那位陈将军,见到他那张刮干净胡须的面容,那是一张冷峻凌厉的面容。
在见到他的那一瞬,乐嫣便是有些发愣。
不怪旁人说像,当真的有些像了……
尤其是那双异于汉人的眸子……
有那么一瞬间,乐嫣脑海中甚至出现了一个荒谬的猜想。
“哎……哎!你这是怎么了?看觉得武威将军生的俊美,看傻眼了不成?快些回神!没瞧见陛下在看你呢!”
义宁携带着仲瑛两人捧着酒杯凑来乐嫣面前时,忍不住叫她回神。
乐嫣听到二人通风报信一般的话,连忙去看了看皇帝――果真见他面容像是覆上一层寒霜一般,表情凝重,又冷森森的。
叫她没来由的心头一慌。
仿佛是一种她做了什么穷凶极恶之事被他亲眼抓见一般?
她没来得及多想,皇帝便已经搁下了酒杯起身。
众人依稀在席面上听见皇帝与太后说了几句什么北胡的事儿,几杯酒后皇帝便带着一群内侍,负手出了殿。
皇帝走出后殿内众人才算宽松下来,如今才正是喝酒玩乐的时候。
只乐嫣一个人因皇帝方才那种眼神,悬心吊胆。
果然不出她所料,未过多久,便有小黄门偷偷跑到乐嫣身前,冲着她耳畔低语。
“陛下在藏书阁等着夫人过去。”
乐嫣一听这话,自然是又恼又羞。
他将自己当成什么了?!
这日还是宫宴之中,他怎么敢?
乐嫣生气归生气,她却也是不敢不去的。
只因她怕将那人惹急了,亲自来寻她。
可见到这满殿推杯换盏的人,着实不是离去的时候。
她踟蹰片刻,见有人喝高了也呼朋引伴往殿外走动吹风,这才大起胆子来。
乐嫣悄悄动身朝外出走去。
只是这日不凑巧,她才走几步,就叫跑出来醒酒气的襄王世子瞧见了她。
北风萧瑟严寒,呼啸刮着檐角。
襄王世子今日打扮的颇为华丽,头戴紫金冠,腰束躞蹀玉带,配上那张桀骜不驯意气风发的少年面容,倒是颇有些潇洒风流。
他是殿中那群男子中为数不多辈分轻年岁小,又未曾成婚的,可不就叫一群人逮着往死里灌酒?
世子爷喝的迷迷糊糊,烧刀子几盏下去,热的他衣衫都松了,两腮红的和猴屁股一般,站在廊下,傻乎乎的仰着头灌着风淋着雪。
乐嫣一出殿瞧见他连忙就捂着脸,踩着廊下阴影走。
她如今觉得自己是没脸没皮了,被人胁迫着,被人催促着,做许多违心的事儿。
如今一见到熟人,就有一种心中羞愧欲死之感。
襄王世子本未瞧见她,奈何她一番以广袖掩面,掩耳盗铃姿态,倒是叫世子爷来精神了。
两人一同在高太后身边长大,他闭着眼也能认出乐嫣来。
“宫宴才开始,酒菜都没上全,你要往哪儿去?”世子爷虽然喝高了,却仍是精神抖擞,几步间跑过去制住她的腕子,不叫她走。
乐嫣遭凉风一吹,遭人认出来,她只好放下衣袖,闷闷笑着:“里边太闷,我出门散散心。”
襄王世子算来也只比乐嫣大半岁。
可二人同是十八岁,却好像隔着天堑一般。
他还是一派天真的模样――而自己已经面面俱到。
世子母亲早逝,自己也未娶亲,早随着父亲去藩地多年,可谓是稀里糊涂的自己把自己养大。
甚至没什么男女之妨。
他只能看见乐嫣的害羞,却看不到她刻意与他拉开距离。
只以为是少年时,丝毫不知晓规避。
“嚯!瞧你偷偷摸摸的模样,还以为你背着我偷偷去私会哪个情郎呢。那正好我也不想喝酒了,走,本世子爷陪你去吹吹风去。”
乐嫣推开他说不要。
“你去你的男人堆里喝酒去!长辈们都看着,你走了像什么模样?我可不要你陪着,我要想人陪着也该是义宁她们。”
这句显然是拒绝的话,就差是将男女有别说出来,可世子爷却好像仍是听不懂,只咧着嘴笑:“上回答应给你的白狐皮,我已经叫我府上的家丁收拾干净晒好了。我那儿除了有白狐裘,还有红狐裘,灰狐狸皮,全都给你送过去,我那红狐可比义宁那死丫头猎的要好看许多,到时候你穿出去,绝对叫她气的黑了脸。”
他说这话时,充面而来的酒气,将乐嫣讨厌的要命。
乐嫣扭头躲避他:“你真的喝醉了,开始说胡话了,再说一会儿只怕要将你家的库房通通送来给我了,快去后殿歇着吧。”
“本世子才没醉!”世子爷落下这一句话,就仰头倒在雪地里,险些连带着乐嫣一同栽下去。
……
乐嫣无奈,只得寻了宫人将世子爷送去后殿睡着。
自己才重新盖上披风,掩着脸循着小路去了那处他指名道姓的藏书阁。
……
安静的书阁内,香炉烟雾氤氲升腾,丝丝缕缕勾着人的呼吸。
显然她来的太晚了。
他背着她倚窗边而坐,竟然是头一次闷声不语,甚至将乐嫣晾在一旁。
不过也没坚持一会儿,皇帝就忍不住招手叫她坐过来。
她有些迟疑,最终还是慢慢走过去。
“襄王世子喝多了,我才……”
皇帝摸着她脸颊的手一顿。
他眼中带起不耐,语气更不像是对着晚辈,反倒像是对着什么恶心的不想看一眼的东西,“别管他,他装的罢了。”
乐嫣很震惊,不想这句话竟然是皇帝说出来的话。
她与襄王世子一同长大,他什么脾气,什么酒量,自己莫不是还不清楚么?
有谁装醉酒,会把自己摔倒在冰天雪地里?
她认真的看着皇帝的眼睛,语气中俨然带着抗拒:“他是真的喝醉了。”
皇帝干巴巴笑了两声,“他肚子里什么鬼心思,朕能不知晓?”
乐嫣不免有些恼怒。
他不将自己当晚辈,染指自己便算了,如今对着他的亲侄子怎么也这副毫无慈爱的模样?
乐嫣并不想叫自己童年时的美好回忆变了滋味。
“他从小酒量就浅您难道不知道?哪里像您千杯不醉?您为何要将他想的那么坏……”
皇帝听着她有眼如盲的话,气的心尖发颤,额头筋脉都跟着砰砰的跳。
第61章
宫车辘辘, 侍从驰骛。
年宴后,大内往宫外各处重臣府邸赏赐下诸多物品,美酒, 众人便纷纷归府。
这夜不同往日, 士庶之家还要回府于夜禁之中爆竹山呼, 围炉团坐, 达旦不寐。
只不过宫中素来没守岁的例儿, 便是有也是各人围坐在自己殿中。
待臣子女眷走后,偌大禁庭缓缓寂静下来。
这一整日, 早叫太后浑身疲乏, 落宴过后便早早歇息卧于榻上, 容着两名女婢为她捶着腿揉腰。
她听着宫娥说起陈伯宗来。
“将军临出宫时还来寻奴婢问候娘娘。”
太后闻言颇为欣慰,“那孩子是个好的。”
说完这句, 又叫她扯起了眉, 想起陈伯宗今日宴会上挨了皇帝责骂的混账话来, 心里便带出些愠怒来。
为陈伯宗的混账话,更是为了皇帝那句斥责。
在太后看来, 骂了自己侄子便等同于打了长春宫的颜面, 这般叫她如何能欢喜?
更何况今日皇帝那话说的当真难听。
活像她侄子上不得台面, 瘌□□想吃天鹅肉的模样。
今日太后到底是顾忌着宫宴, 只能忍下来。而后一整日心中越思越气。
她早知皇帝倒是不顾忌外戚颜面的,反倒是对皇族子侄多有看顾。
说句不好听的话, 外戚再如何也不会盯着皇帝的江山,可殷家那些叔伯子侄, 有几个是省油的灯?
早年就将先帝将皇位传给当今皇帝心有异议。不过好在是她儿子有能耐, 才将这乱七八糟根基不稳的大徵江山坐稳了。
连打几场胜仗,如今皇帝可谓是一呼万应, 叛臣之党一个个不成气候,众位藩王如今才乖了,不敢再说什么她儿血脉不正这等话了。
正在此时,外殿又听女官来回话。
“奴婢奉娘娘的吩咐,往显阳宫去给陛下量身裁缝衣物,却并未得见陛下。尚大监道陛下喝的有些多了,已经歇息了,叫奴婢明日再去。”
大徵素有逢年过节母亲给儿子量身裁衣的传统。往年也少有这个机会,今年倒是想起这一桩事儿来。
太后听闻这话,微微有些惊诧。
皇帝是什么人?
今日宴上那几杯寡淡的酒水就叫他醉了?
一旁的容寿忍不住忧心:“太后不如差人熬些醒酒汤,送过去?”
太后今夜心中有气,自然是不肯的,反倒连声骂容寿:“哀家是他亲娘,往日不见他给哀家伺候过一顿茶水,你倒是只会叫哀家去给他忙这忙那。”
虽是这般说,太后仍是从榻上坐起身。
“走罢,摆驾显阳宫――”
今日是除夕,该合家围炉守夜。
乐嫣原本打算与珍娘几个带着春生一同守夜,毕竟在心中,她们早就算是自己的一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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