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她这番动情的肺腑之言,卢恒眼中仍是冷漠一片。
母亲多聪慧之人,当年与他说,是乐嫣要嫁他,长公主为了女儿便逼迫他私底下退亲。后来婚后他试探出乐嫣并不知情,惊疑之下询问郑夫人,郑夫人又模棱两可的透露出,只怕此事亦是长公主隐瞒着乐嫣,不想叫乐嫣伤怀。
环环相扣的谎话,竟叫他这些年深信不疑。
甚至这些年一直心中对乐嫣有着恼意,又怕她知晓自己当初的婚事,总悄无声息替母亲处理干净一切,善后过许多次。
他很累,甚至将这种累偶尔迁怒到万事不知的乐嫣身上。
觉得都是她…都是她的刁蛮任性恣意妄为,以绝食逼迫长公主――
卢恒当年往汝南游学,郑夫人又屡次写信给他,说她头疼身子疼,又说她时常梦见他父亲。
总叫他时常往寺庙中去燃香还愿。
他那时多听母亲的话啊,听闻母亲身子不好,无需母亲多说,他就日日往附近那座远负盛名的寺庙中去求愿。
这些时日卢恒时常想,善化长公主信佛,常往寺庙中求佛一事在当地官家女眷之中只要有心去探查,便极容易查出。
是不是也是母亲有意为之?
而如今,任何的凑巧,在卢恒看来,都是母亲的处心积虑。
“儿子真不知你瞒了儿子这么多事情。是不是儿子与乐嫣的相遇,亦是你有意为之?”
面对儿子这般直白的问话,郑夫人面上忿然作色,身子更是摇摇欲泣。
她有些不可相信,看着眼前这个素来温和明朗,侍亲至孝的儿子。
恒儿见到自己满身狼藉,不管不问自己近状,反倒如此质问,如此怀疑他的母亲……
这当真是自己儿子么?
莫不是被什么妖魔鬼怪附了身??!
“恒儿,你是在怨恨母亲不成……”
卢锦薇见状连忙帮腔母亲。
“纵阿娘有过错,这二十年她对你的好你都视而不见了?!阿娘为何要苦苦瞒着?这些年阿娘不也是日日担惊受怕……这一切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你……还不是想你的仕途走的顺遂一些。若非阿娘当年的决断,你早与玉珠表姐成了婚,如今能做到从三品官?如今焉能承爵?”
卢恒听闻卢锦薇对自己声嘶力竭的质问,面上缓缓扯出一个讥笑。
他眸光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轻轻吐出字句:“我得了好处。”
“可你们,亦是得了好处。”
“都是奸宄之人罢了,倒是蛇鼠一窝了。”
几人各怀心绪,竟没察觉不知何处又砸来一物。
好巧不巧,正巧落去了卢恒后背上。
仓白直襟袍衫上乌泱泱的一大摊,花的白的黑的一点点渗透进去,滴落下来。
直叫人面上泛恶。
卢恒抬眸看去,只见那处屋后藏身着一个小孩儿,大人都走光了,他还义愤填膺的又拿出一个臭鸡蛋。
砸中了,那小孩儿兴奋的手舞足蹈。
“砸中了!砸中坏人了!”
“阿爷!我砸中了那只中山狼!”
……
午后。
襄王府――
世子爷坐在窗边看着闲书,正是百无聊赖间,便见属下从长廊外跑进来报喜。
“爷,您吩咐的事儿办妥了。”
“谁曾想那郑夫人如今这时节赶着入京?叫她们逃脱了一路布置好的安排,好在最后关头在京郊堵着人了!”
见属下眉飞色舞说起淮阳侯一家泔水之下狼狈逃脱互相谩骂的丑样,襄王世子勾唇笑起来。
“淮阳侯呢?不是叫你们寻着机会将他往死里打。”
待听到卢恒才挨了一下时,世子爷登时面色有些难看了。
“怎么办事的?就这还给我来报喜?报的哪门子喜?”
人在京郊他还能想法子动手,人入了京城,他就不好动手了,否则第二日只怕都是参自己的折!
好好的机会,叫这群手下给办坏事儿了!
襄王府的府卫见此讷讷不敢言,心道人家淮阳侯肚子里弯弯道道,怎会是傻的?孤身出京认你揍?身边围着许多护卫呢,他们真揍了,伪装之事也藏不住了……
府卫好半晌才想起来什么,忙将衣袖里的一方暗盒拿出来,笑的一脸讨巧。
“爷,这是您上月吩咐在银楼订下的,今儿个刚做好。您瞧瞧,哪里不好我连忙拿回去命那老匠改了。”
襄王世子闻言,晃晃手命人将匣子凑上前来。
只见那暗盒里置着一对金镶宝珠钏。
细细的软金手钏,龙首样式,上嵌五色宝珠。
美则美矣,可总觉得这镯子送给鸾鸾,赤金的颜色衬上她雪白的腕子,很有几分俗气了。
可如今他等不及再改。
“去将义宁她们几个约上,再约她出来……就说,唔…就说约她们去钓鱼。”
他望了望外边停了的雪,摆摆手连忙将手下人吩咐出去。
侍从随他一同长大,更是随他自封地一路回的京,见这些时日世子爷对燕国夫人格外的与众不同,亦是猜测到了几分。
顿时有些迟疑。
“爷,您与王爷那边说过了不曾?只怕王爷不同意……”
襄王世子一听,当即一个冷冽的眼神睨过去。
往日俊朗桀骜的脸上,毫不掩饰的冷意。
哼,老头子不同意?
当年他母亲在世时,见他二人年岁相仿,又养在高太后膝下,正可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襄王妃便想将二人定一个儿女亲家。
奈何先是高太后不同意。
也怪襄王那老东西,偏偏要将他带回封地!
否则二人青梅竹马,高太后又去的早,哪儿有淮阳侯什么事儿?
他这些年都安安分分的心,纵使听闻乐嫣义绝之事,也没有生出旁的心思。
奈何……奈何时隔好些年,再见到乐嫣的那一刻,他就知晓情感变了。
老头子不同意也得同意。
……
襄王世子好生整理了一番着装,将自己一身上下打理的俊朗非凡。甚至重新梳了头,又拿着五白膏敷过面,叫婢女们给自己熏衣,可谓是浑身上下精致到了头发丝。
为了不显臃肿,他甚至不敢多穿一件厚实的衣裳。
北风呼啸的大冬日里,世子爷仅仅只穿一身夹了薄棉的藏袍。
冻得他还没出门,就忍不住打摆子。
“爷、爷!外边风大,要不还是加一件衣裳吧……”
老奴们一脸苍白跟在他身后,唯恐世子爷将自己冻出了病来。
“滚!老子才不冷!”
襄王世子着装整理完毕,笑容满面打算出门,却见随从哭丧着脸进来。
“燕国夫人说天气冷,她身子也疲乏,叫爷们先去,她改日再说。”
襄王世子面色瞬间大变,嘴里骂咧一句,不理会身后叫他多穿一件衣裳的众人,拿上礼物便匆匆跑出了门。
……
冬日天寒,地上四处铺陈着绵软厚实的花鸟彩织软毯,一座云鹤鎏金铜炉徐徐散发青烟。
黄花梨贵妃榻边,女子体态纤妍,姿容娇艳。素手执笔,正安安静静的练着字。
乐嫣听着窗外风雪哗哗的声儿,抬着头看了看雪景,没成想就瞥见墙角处一个与雪地浑然一色的身影跃身而下。
襄王世子年幼时时常来到公主府,对这处府邸早就是轻车熟路。
来时避开护卫,见这处书房前有她贴身婢女守着,便知晓她人在这儿。
本想给她一个惊喜,谁知世子爷竟只在她面上看到了惊吓。
乐嫣看到后,忍不住一声惊呼,往后连续退了几步,一副惊恐至极的模样,看看他,又忍不住偷偷往内室里撇。
乐嫣想出言提醒屋内的人,屋外的襄王世子却已经大摇大摆的踏步而来。
“好啊你,说什么不愿出门,是跑来书房看书来了?宁愿在书房躲着看书也不来陪我们钓鱼??”
“你…你如何来了?”乐嫣心中哀嚎一声,只觉得,今日要完蛋了。
“我为何不能来?我若是不来,只怕还不知晓你哄骗我,说什么身子疲乏?这就是你身子疲乏?”
他见乐嫣面色苍白,腿脚虚浮,倒不像是作假。
当即往前一步,伸手欲摸上她的额头。
乐嫣却拍掉他的手,面色难堪地堵着他,不准他进屋,只将他往门外推。
“你出去!”
襄王世子见她如此,不由得心生狐疑:“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第66章
襄王世子泛起狐疑, “你这般紧张做什么?”
乐嫣叫他这话惊的面色又白又红,她极力压制住情绪,叫自己看起来心平气和。
“你别乱说。”
“我不过是如今还未曾梳洗。倒是你, 多大的年纪了?还以为是小时候?便这般乱闯我的府邸?”
世子却不以为意:“小时候?小时候你我什么模样没见过?你如今又不是没穿衣裳……”
这人当真难缠的紧。
他大摇大摆绕过乐嫣, 坐去炕上。
这般模样叫乐嫣气的浑身发抖。
“你干嘛?你听不懂人话?你再不出去, 我叫护卫把你丢出去!”
“好好好, 你别急, 我大老远赶过来,冷的紧, 你倒是容我喝一口茶水再说。”
乐嫣定了定心神, “这般的天气穿的如此单薄, 你不冷谁冷?”
寒冬腊月里,书房四角烧着红罗炭, 暖和的很。
沿窗炕桌上烧着一火炉, 炉上正咕嘟咕嘟煮着一壶水。
世子爷大剌剌地拿过桌面上空着的杯盏, 示意乐嫣给他倒满茶水。
乐嫣眼睁睁见世子爷端起皇帝片刻前喝过茶杯,想提醒的话阻止在嘴边。
她从善如流的给世子爷斟满一杯茶, 而后冷眼催促他:“快点喝。”
喝完就走。
岂料襄王世子将手中茶盏一口闷下之后, 啧啧夸赞她的茶艺技术高。
“不浓不淡, 闻着清香扑鼻, 鸾鸾好茶技。”
乐嫣面色几变,强行忍不住了, 不与这没脸没皮的人生气。
岂料自己不搭理他,他反倒扭着身子瞧起乐嫣方才在炕桌上写的字。
襄王世子心中抱着来说教一番她字迹的意思, 他旁的拿不出手, 可一手字被他爹棍棒底下教导出来的,还是勉强不错。
说教的话都到了唇上, 奈何看到乐嫣一手比自己不知好多少被的字迹,飞白书章草,重影挺劲潇洒,字势如飞。
他悻悻然闭上了想要说教的嘴,装作没看见的挪开视线。
乐嫣瞥见他方才瞧见了皇帝的字,顿时一个激灵,人都险些跳起来。
好在世子爷脑子缺根筋,根本没发现。
乐嫣也不会再给他细看的机会,续茶功夫间顺手一揽,便将桌上纸张尽数卷去自己袖里。
世子嘟囔着骂了她一声小气,乐嫣权当没听见,盼着眼前人早些喝完茶水,走人。
奈何襄王世子没再喝茶,反倒是随手一挥,给她丢来一方盒子。
“什么东西?”乐嫣心不在焉。
“都给了你,你自己不会打开瞧瞧?”
他虽是一脸的抱怨,却还是任劳任怨替她打开木盒。
“我差人打的。”他又连忙补上一句,“不光送你的,本世子直接命人打了十几对,到时候人人都有。”
乐嫣听他这般一说,饶是提心吊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六哥,你是想做散财童子不成?”
她笑起来时,瞳仁光盈,眼角弯弯,玲珑的唇也跟着弯起。
世子爷听她唤自己六哥,一下子耳根都红了起来。
乐嫣可不知一瞬间他心中所想,她便将套在自己腕上的羊脂玉镯取下来,戴上他送给自己的那只金钏。
少女将云袖掀起,微微举起细腕,倒是十分追捧的道:“当真是好看的,我很喜欢。六哥若是喝饱了就先出去,我早晨起床时连洗漱都糊弄的很,如今叫我先梳理妆容,梳理完了就去陪你们去垂钓。”
若说谁最了解乐嫣,襄王世子自觉是第一人,因为二人青梅竹马一同长大。
小时候她什么德行他最清楚。
对着长辈嘴甜乖巧的紧,对着他威风连天,时常嫌弃他邋遢,都不带他玩的。
瞧着她安静纤弱,面容皎洁的样子。
甚至听话的将他的手钏戴去腕上。
乐嫣手腕生的白,剔透的似羊脂一般,那手钏俗气的金黄戴在她腕上竟丝毫不显的俗,反倒是为她渡上一层雍容华贵,明艳动人。
且她还唤自己六哥。
他都多少年没听见她这般唤了?
哪回不是连名带姓的唤他?
世子爷显然遗传了殷家男儿的骨性,俨然一个吃软不吃硬的典范。
登时脑中晕乎乎的,也不继续泼皮耍赖了,且十分有男子气概的与乐嫣道:“那好,你慢慢梳洗吧。我去外边等着你……”
乐嫣笑着朝他摆手,大冬日里,只觉得后背衣衫都惊吓的濡湿起来。
好在,眼看人就要被她哄出去了,她才松了一口气,拿着帕子擦了擦鬓边的汗水,跟过去送他出去。
却见襄王世子提靴走去门槛边,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忘了拿还是旁的,一个转身回眸想与她说话。
眼角余光便恰巧瞥见,以书橱为隔断,座屏横拦的内室之中――依稀有一个黑蒙蒙的影子。
高大的男子。
这是世子爷的第一反应。
因为他比屏风还要高出一截来。
他的角度,恰巧可以看见那暗室之人的发冠。
襄王世子想也未想,顿时满面怒色,几步间抽出腰间剑刃,大吼一声夺过书橱闯入。
乐嫣被惊的怔在原地,后知后觉连忙提着裙摆跑进去。
她措手不迭阻拦:“不、住手!”
“那是陛下……”
奈何终是晚了一步。
只听眼前传来“砰――”的一声叫人牙酸的闷响。
方才气势汹汹的世子爷,以一个极为狼狈的姿势连人带着屏风踹翻下来。
皇帝披着外袍,自暗室中缓步迈出。
那双深邃威冷的眼,却是越过倒地的世子爷,朝着乐嫣投来。
乐嫣面色苍白,神情恍惚,一时间竟然不知是脚步往何处去。
好在她还算是有良心,还记着地上的襄王世子,踉跄的跑过去将他扶起来。
“六哥?你没事吧?”
还在皇帝那一脚只算是自卫,避开了力道,只是听着声儿吓人罢了。
56/92 首页 上一页 54 55 56 57 58 5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