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皇后入观中祷告当日见过外男出入。
更有传言,某位在观中伺候的婢女曾经见过那外男,那人竟是皇后前夫淮阳侯。
百姓本就是一群听风就是雨之人,如今这等上层人风花雪月之事他们议论起来更是乐此不疲。
且更有佐证的传言。
事发当日,淮阳侯被诏狱收监。
诏狱司那是什么地方,有进无出的地儿,若是他与传言无关,能去那些地方?
此事未平,坊间另一桩有关乐娘娘身世的传言如同雨后春笋,一夜间悄然升起――
第76章
北胡传来急信。
新王射猎遇伏击, 重伤殒命,西域王登位。
短短几字,一片腥风血雨。
消息传来大徵时, 宣政殿中彻夜未歇。
陈伯宗面有愧色, 心中亦是对皇帝智略之深远, 自愧弗如。
皇帝早年便往北胡边境诸多部署, 安插人脉往西域王王帐之下, 如今也算是知己知彼,没被打的措手不及。
陈伯宗道:“西域王一即位, 隐约透露出将儿子送一个来咱们朝廷的意思, 只怕也是想与陛下求和。”
皇帝独坐案后, 执过茶盏浅啜一口,闻言漫不经意:“他有多少个儿子?一个儿子罢了, 送来能有什么用?”
手下诸多将军不由跟着皇帝的话笑了起来。
想也能想到, 只怕长子舍不得, 小儿子也舍不得,送来的都是那些年岁又不大, 又杨在身边没有感情的。
日后送来, 还要朝廷好吃好喝养着, 万一出了点儿事儿, 朝廷欺辱年幼质子的声名,传出去便是一记丑闻。
早听闻西域王四处联姻, 儿子到处送,莫说是与羌人早有联姻, 便是与他隔着一整个大徵版图的黔南, 不也得了西域王一个儿子?
以往他没登位倒是不显,如今看来, 这个西域王,早早就有了长远打算。
“靠着送来一个三五岁的小儿,叫朝廷一面给他养儿子,一面给他时日整顿?叫朝廷给他个三年五载,到时候叫他整顿起朝纲,必定能重复拢兵马,届时朝廷与之必有恶战!”李大将军忍不住提醒道。
“若是此时不追击,叫北胡稳定朝野,必定腾出手来侵下南地!”
朝中俨然已经分成了两派。
另一派将领一听这话,一个两个都是凝眉,反驳道:“胡人与羌羯数年死敌,纵如今短暂联盟,也不过是一盘散沙。他们自己都是一副烂摊子,我朝如今拥兵百万,万邦俯首,何须担忧一个自身难保的北胡?与南应连连战事之后,百姓早已哀天叫地,如今才过去多久,李大将军就又想打了?”
他们都知晓皇帝因前些年战事早生出休战的心。
皇帝也曾透露过不欲再战,否则为何会明知南应必会借着护送公主入大徵的名头,内中往大徵安插人手,笼络前朝旧臣,也要应下南应和亲的请求?
还不是为了给四处放出讯息,给百姓一个不欲再战的交代,使百姓心安?
皇帝捻着茶盏,并未就此事多加解释,只是沉声朝着陈伯宗道:“云起,你京中不要久留,回北境去整兵以待。”
陈伯宗应诺。
战争之事,瞬息万变。
原以为能休战几载,不想时局又生动荡,只怕不日又要有恶战。
北胡地形山脉不似黔南那般错综复杂,易守难攻。
可辽阔平原之地更考验骑术战马,主将调兵遣将的能耐。
奈何这两处都踩在了朝廷的短板上。
大徵朝中正是青黄不接,一将难寻之时。
内行看门道,当兵的都知晓,为将者并不太重武力,反倒是更重谋略排兵。需要的是能调兵遣将,一夫当关的儒将谋臣。
此等将领更需要至少十余载的历练,寒门如何能培养的出来?便是前朝世家,倾尽全族全力几十载,又培养出几个来?
有能耐的老将早在十几年前陆续战死。新的这一批多数许多自诩忠君爱国,多数都是前朝名门之后,亡国时要么拼死抵抗死在朝廷刀枪之下,与朝廷有血海深仇,要么都先后随着周道渊跑去了黔南,宁愿龟缩在那一方土地。
否则黔南那般小的一块地,能叫朝廷打了三次,数十场战役也攻打不下的?
殷氏能入主帝都,无非便是沾了一个满门神将之名,殷氏子弟能文能武,在前朝武将被世家割据,庶族连字都难识的年代,靠着满门谋臣武将闯出一番天地。
而如今,殷家子弟也不行了,后续无力,前辈死绝了。
太祖六个儿子,战死了四个。
朝中能用的大将唯一个李大将军,一个这两年才能独当一面的陈伯宗。
李大将军年逾六十了,两鬓斑白,奈何手下没有一个能接任之人,才落得他至今不敢卸甲。
皇帝亲自说起遣兵掉将之事来,亦是颇为头疼。
手中无能将可用,数来数去就那么几个能拿得出手,还都放在黔南,总不能全从黔南撤回来。
此事一直议至深夜,达成和议,暂且从黔南撤回两万边师,撤回十二名将领调往北地,边境诸事才安排妥当。
天光熹微,皇帝打算小憩片刻,却又见诏狱司之人捧来印着金泥的招供词前来。
在这个北胡少帝才被刺死的关头,十几名禁卫小心翼翼检查过了,才敢将供词奉给皇帝。
“陛下,淮阳侯对观中罪行供认不讳,言…言……”
“臣观淮阳侯此人,许是寻了赴死之心,可如今万不该处斩淮阳侯,否则,不正落了口舌?”
日后寻一个过错,都有法子叫淮阳侯伏诛。
下月帝后大婚,若是此时风口浪尖之上叫世人看着有玷污皇后嫌疑的罪臣被处死……
岂非是承认了观中谣传属实?
接下来的话,事关淮阳侯辱骂天子,诉说天子夺妻之罪行。他也不敢多言,再说多便是妄议圣人了。
皇帝接过卷文。
不知淮阳侯上面供认了何话,待皇帝逐句细细读完,不由盛怒而起。
他碾碎卷文,面染愠色。
当真是喜欢自作聪明,玩弄心计之辈。
皇帝最先对卢恒其实颇有看重,朝中如卢恒那般有文采能力又之人着实不多。
可惜,可惜此人太喜好自作聪明。
前朝多少人好自作聪明。
胡羌侵入时,世家颖异□□之人数不胜数。一个个皆是手握兵马粮草,按兵不动,一个个都喜欢坐山观虎,喜欢坐收渔翁之利。
结果呢?按兵不动到江山被瓜分完了,族人们一个个遭五马分尸人头落地,当真是可发一噱。
皇帝知晓淮阳侯只怕意图旁的,从得到的他近来与各处走动的消息便可知,他手中许是还有什么保命手段。
只是如今这日,他懒得去理会淮阳侯的真实用意,如何他都不会再留他。
他有再广阔的胸怀气量,都无法容忍一个企图玷污自己妻子的人存活于世。
不将他扒皮抽筋,已经是他法外开恩。
皇帝转而吩咐高彦昭:“论律,淮阳侯何罪?”
高彦昭道:“论律,当处以腰斩之刑。”
皇帝颔首,疲乏的摆摆手:“先将他释放,将其升一阶为应州刺史,择日调任。”
应州州府为朝廷最东南边,四周瘴雨蛮烟,蛇虫遍地,死在路上,多么情理之中。
高彦昭明白过来,当即应喏俯身离去。
他才走出宣政门,便见有暗卫匆匆而来。
“何事如此匆忙?”高彦昭叫住暗卫。
禁卫都统身为暗卫的顶头上司,暗卫自然知无不言,当即低声道:“帝都近来屡有传谣者,都统都听闻了不曾?”
高彦昭点点头,他自是知晓。
不就是谣传新后乃长主私乱所生?为昔日长公主府中马奴之女这件事。
自从皇后之位落定,多少种谣言都能给你捏造出来。
如今这越扯越不像样了,竟扯到皇后乃是私生女来。
这可不单是污名皇后,更是给已故长公主,给如今仍在世的驸马爷戴绿帽子!
然,最经不起推敲的事儿却愈传愈烈。
甚至坊间已经有人能指名道姓,说出那个马夫是谁人来。
别说,还真挺糊弄人的。
这话一听便是假话,当今日理万机,如何会有暗卫敢拿着宫外谣言往他面前卖弄?
可既是是送入皇帝耳边,只能说明此谣言有微妙之处。
“莫不是实话??!”高彦昭简直石化。
暗卫多的自然不敢再与高都统说更多的,只冲他摇摇头,叹息一声。
语罢,便急步入殿中,去给皇帝禀报了。
独留高彦昭一人怔忪想着方才暗卫摇头叹息之意。
究竟是何意思?
高彦昭一路回府时留了心。
挨不住心生好奇。
他晚上回家,与妻子同床异梦,不由睁着眼睛瞧着蒙尘,不甚灵光的脑子今夜嘀嘀咕咕转了一整晚。
仔细想来,皇后生的如此美貌,横看竖看,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出像乐驸马……
马夫?
什么样的马夫能生出如此貌美的女郎来?
高彦昭乃是皇帝亲信,素来都已皇命马首是瞻,忠心无二。
只是这日却被这谣言惹得心中升起好一阵膈应。
若真叫一介私生女,马奴之女当了一国皇后,这算什么事??
“你不睡觉,翻来覆去的做什么?”
不知何时,床榻外边的义宁被他吵的睁开眼睛,一双冷目凉飕飕的瞪着他。
高彦昭一时心虚,却也忍不住多嘴,问起与乐嫣同身为宗室女的妻子。
他知晓妻子与乐嫣有几分交情,并未直接问,反倒是转着弯问她:“近来朝中许多事叫陛下头疼,我亦是跟着忙前忙后。对了,你可知晓一些将军府时的旧事?”
义宁打了个哈欠,被丈夫吵醒语气自然不太好:“忽地问起这事做什么?我那时才几岁?能记得什么……将军府,唔…那都是太祖家中女眷高太后她们住的地方,我随着我父母住的远,只是逢年过节随着母亲过去一趟……”
她只能算当今堂侄女,若论身份算,比起乐嫣这等来,都差了一层。
高彦昭却问她:“一事说来叫我稀奇许久――据我所知,善化长公主成婚那年,太祖已经在绥都称帝。便是你那几位不知隔了几房的表姑们,也嫁的都是一方豪族,各地雄踞一时的将领之后。先帝为何独独将善化长公主与乐家安排了婚事?纵使四处战乱不平,也不该嫁给一介没落世家,自身也不见本事的驸马督卫……”
义宁有些不耐烦,“你什么意思?拐弯抹角问我这些做什么?想问什么,直说便是。”
高彦昭连忙打着哈哈:“哪里有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就是有些好奇,对,有些好奇罢了……”
义宁冷笑了声:“你直接说,说你觉得我那姑母有毛病就是了……”
“什么意思?”高彦昭脑中茫茫一片。
义宁轻轻叹了一口气:“家中有传过姑母当年旧事。姑母自小身子就不好,有疾常年服药的那种,许是吃药吃的久了,脾性就有些古怪。她十五六岁的时候,无缘无故就是寻死觅活。那时候我还没出生,都是听我娘说的。说姑母上吊自杀过好几回,脖子上都勒处一条条血痕,还割过腕,被老太后和先皇后几个救回来好几次,连夜眼都不错的看着,这才没给她自尽的机会。后面许是怕她年纪轻轻没成婚就死在家里吧,究竟是不吉利,日后也每个归宿,许是觉得她成了婚就好了,有了孩子就不悲春伤秋了……”
她止不住朝着高彦昭耳畔悄声嘀咕,“我娘说啊,她许就是跟姑丈早早看对了眼,家里人不同意这桩婚事,她这才一哭二闹三上吊,纵着两位宠着她,这才叫那般凶狠的先帝都点头同意了她的婚事。罪过罪过,我一个晚辈不该议论长辈的事儿,她如何也是我的姑母,大徵的长公主,远远不是你能背地里妄议的,睡了睡了!”
高彦昭还是头一回听见此等事迹,想来皇室瞒的紧,他忍不住继续问她:“你难道没有想过,莫非长公主婚前就――”
丈夫这等忤逆自己长辈之言叫义宁攒眉起来,她语气都带出了愠怒。
“你是听了最近谣传?可别再跟着那群蠢货们胡言乱语了去!老宅成日在高太后眼皮子底下盯着?老太后多狠辣的眼睛,能给一个外男私通的机会?且姑母我也知晓的,我记得她,她虽然性子冷淡,但对着我们晚辈一直都很温柔,从来不会骂人,连冬日里瞧见婢女在廊下扫雪,都会心软的人。”
义宁记得,她的那位姑母字画诗词造诣都极高,小时候还教过她画画呢。
姑母生的算不得国色天香,却格外秀气文雅,说话曼声曼语。
总喜好穿一身月白兰花的长衣,在亲戚女眷高谈阔论之时,静悄悄坐在临窗的塌边。
许是她的气质太过纯净,温柔,在小孩心目中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义宁许多年都想不明白,驸马姑丈为何会放着一个如此美好温和的姑母不稀罕,稀罕一个卖草鞋的娘子?
男人,果真都是睁眼瞎。
第77章
密云滚滚, 春日多雨。
一连几日,窗外落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水。
乐嫣听着宫人们与她说起近来的朝中事。
说北胡新帝送来了一个才三四岁的小儿子给朝廷为质。说起那孩儿是如何哭声如雷鸣。
太后许是要朝着朝中彰显出圣母气度来,又许是盼着孙子多年一直不得。等那北胡小儿一送来, 她便力排众议将人亲自接到自己宫中抚养。
原本太后打算盛情款待, 亲自教养, 谁知那孩儿哭声震天――太后才养了两日就闹得一个眼下乌黑, 精神紧绷。她也再不提什么圣母气度, 黑着脸令人将那北胡小儿移交去给了宫人。
正说着,便见有乐府的仆人求至乐嫣身前来时。
那人乐嫣认识, 是乐驸马身边常年跟随的小厮。
他甫一见到乐嫣, 便跪地恸哭, 求着乐嫣:“娘子!大事不妙!驸马天一亮便被太后的人请去宫中。奴才眼看天快黑了,牵着马车去宫外等着爷。谁知左右一直等不见人, 奴才一问顺贞门中认识的宫人, 那宫门阍人说一整日都没瞧见驸马入宫!”
乐嫣起先倒是不疑有他, 觉得许是宫门阍人一时漏看了,她派了人入宫门处去询问一遭。
如今的乐嫣人脉吃的开, 要询问任何一个宫门阍人, 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胡弄她。
过了好一会儿, 出门探问的宫人才折返回来。
道是四处打听过了, 才从奉先门前守门的人口中打探到,他见过驸马爷从那处入宫。
乐嫣一听, 登时心绪微沉,眼皮直跳。
那什么奉先门, 多偏僻荒凉的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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