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工作收尾,然后洗了把脸,笨拙的化了个妆。
我心里清楚,我这水平也化不好什么,但是我就是希望见到他的时候,我能变得稍微好看一点,一点点也好。
我等在工地门口,程厦的车很快就来了。
“好冷啊,怎么才来。”我刚想上车,副驾驶的玻璃就被摇下来。
像果冻一样甜美娇嫩的女孩子,趴在窗口,用力朝我招手:“姐姐好呀!”
第11章 所谓师徒一场
我上了车,后座坐了一个男生,也跟我打招呼:“我叫严磊,是程厦的同事。”
“你好,我是程厦的发小。”我笑眯眯的打招呼:“我叫任冬雪。”
他笑了一下,道:“我听说过你,你们公司这两年最年轻的项目经理。”
听说过我。
我叹了口气,那必然就听说过我和老冯那些传闻。
“还有我,我叫于诗萱。”果冻姑娘从前排转过头,眨巴着眼睛看着我:“姐姐,非洲好不好玩啊?”
“旅游其实挺好的,像刚果之类的危险地方不要去,值得去看的风景挺多的。”我道:“有时间去玩我可以给你们当向导!”
“太好啦!”她欢呼说:“程厦,到时候我们去看动物迁徙吧!”
程厦没有说话,车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隔了一会之后,我的手机响了。
我接起来说了几句,然后很抱歉对他们说:“不好意思啊!工地临时有事,我得回去一趟,程厦,靠边停吧。”
程厦愣了,停下来,道:“不是说好了去看电影吗?”
我说:“工地你还不清楚,临时有事能通知电影院吗?”
他两个同事都被我逗笑了。
程厦没笑,他说:“可是我们两周没见了,都说好了……”
我下了车,说:“下回。”
“你别下车,我送你……”
“别麻烦了,司机过来接我。”
我还是下了车,站在路边,程厦也跟着下来,有点不知所措,说:“我把他们送回家,然后回来找你行吗?”
“回来找我干什么?”我说:“这个点有事,我今晚估计要睡在工地了。”
程厦眼睛里的光一下子熄灭了,他还想说什么,一道车灯闪过,是司机来接我了。
我上了车,回头对程厦招招手:“走了啊!”
后视镜里,程厦站在那里呆了很久。
我收到他的微信,他说:“他们就是我的同事,一起加班,然后顺路送一下。”
我回复:“我知道啊。”
但我也同时知道那个女孩子是喜欢他的。
她明明白白的用小女孩的方式,向我昭示主权。
但我不是小女孩了。
我不怕跟任何女生搞雌竟。
但是没必要,很久以前我就知道,我与之赛跑的不是任何一个美丽的姑娘,而是程厦本人。
他优渥的家庭,明亮的前途、以及,所处阶级。
而他不选择我,甚至我本人关系不大。
他只是不自觉地只会选择和他属于一个世界的姑娘。
像这个果冻姑娘,也像他那个闪闪发光的前女友,以及他们大学时代,和我擦肩而过无数女孩子。
如果说难过,也只有果冻姑娘的出现,如同突如其来的一闷棍,让我明明白白的意识到,我仍然和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哪怕我已经奋斗了这么久。
曾经的我会气急败坏,会大发脾气,暗暗地等待程厦哄我,然后自欺欺人告诉自己,我对他来说很重要,我和她们也没差很多。
现在的我,只会接受现实。
那天之后,程厦仍然像以前一样,每天分享一些东西给我。
程厦:【商场前圣诞树的照片】今天活动好像很热闹。
程厦:……是不是每个办公室都要点奶茶啊!我根本不爱喝。
程厦:有点感冒了,鼻子塞。
我一律回复:哈哈哈。
我不再和他聊天,也不再一起出去吃饭。
他就像什么都没感觉到异样,仍然给我发这些,只是偶尔我拒绝他下班来找我的时候,他会自己加一句:没事,等你忙完这段就好了。
不会好了,程厦。
这一次我没时间伤春感秋,项目进行到了关键阶段,每天都要焦头烂额的处理各种事情,即使躺在床上也会强迫症一样反复思考,万一某个地方出问题,我该怎么处理。
越怕,越来。
那是我职场生涯中最黑暗的一天,可怕到十几年之后,还会在我噩梦里重现。
起因是监理去验收工程的时候,发现有一段不合格。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抓紧整改就行。
可是经过检查之后才发现,它不合格的原因是,从最开始就搞错了一个重要数据,开始看不出什么问题,但是再进行下去,不仅有安全隐患,而且会背离整个图纸。
这在建筑行业是大忌。
要么,这一个月所做的工作要全部推翻——而我们的工期本来就已经来不及了。
要么,原图纸作废。
这两条路都指向一个结果:我们完了。
我只觉得笼罩在一种巨大的荒谬感中,朝每走一步都是虚的。
所有人都在办公室等我,这一次没有幸灾乐祸了。
李工结结巴巴的解释:“任总,他们嫌我太严,没有按照我编写施工方案施工……这是违法……”
我将目光转向那个被叫做暴龙的施工员。
技术上的事情,一向由李工负责,很多人因为看不起我,很少跟我交流,暴龙就是其中一个。
而此时他战战兢兢的站在那里,开口几次,才终于说出一句话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女儿还在上小学……”
说罢他狠狠的擦了一下眼睛。
我没有骂人,我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发泄了,只能说:“哭要有用的话,大家天天哭好了,我去想办法,你们把能做的事情都做下去。”
有问题就得解决问题,这就是穷人存活于世唯一的办法。
我去总公司找了老冯。
这次他没有看报纸也没有写书法,他当着会议室所有人的面,将一把材料兜头扔在我脸上。
那些锋利的纸张打得我眼睛发痛,我不敢动,只能站在任他骂。
老冯最后只说了一句“项目如果无法完成,所有损失你自行负责,总公司一定会严肃处理。”
他在跟我做切割了。
所谓师徒一场,我们心里都清楚,他不会保我的。
我抹了一把脸,道:“我知道,请您给我一点时间。”
离开的时候,从窗口路过,看到万丈高空,云特别柔软,我心想,跳下去该有多好啊。
没跳下去,就得想办法。
我在公司不停地点头哈腰,求各种部门帮忙,他们都避而不见,只有女领导看我可怜,说了一句:“其实这种情况不少见,你最大的问题就是没经验……我劝你再求求老冯,他肯定有法子摆平。”
我千恩万谢的走了。
以我资质,接这个项目本来就是勉强,我只适合做个副手打打杂,可是我太想成功了,我就想我赌一次,我小心再小心呢?可是人智是斗不过天意。
所有赌徒都会输给庄家,我也不曾例外。
我像一只湿淋淋的狗一样从公司走出时,已经是晚上了。
我打车去了老冯家。
老冯总体来说,是一个很正直的人。
但是他那个年纪的人,就是无端的相信,男女之间最紧密联系,一定是床笫之欢。
当时在非洲遭遇抢劫案之后,我们一起喝了一场酒,他突然拉着我的手,说:“别怕,你会前途无量。”
我笑着说:“承蒙师父吉言。”
“不,不是吉言。”他更用力的抓住我的手,道:“你一定会前途无量。”
我看着他,中年男人来说,他不算丑,甚至可以算得上冷峻儒雅,抓着我的手滚烫而有力。
这双手能把所有我需要的东西给我,我知道,和他睡后,我才是他真正的“自己人。”
他会用尽资源让我在公司掌握实权,然后真正帮他一同实现他的野心和抱负。
我慢慢抽出手,说:“我相信,您对我,和娟娟一样。”
娟娟是他的女儿,他太太在国内,是个官宦之家的独生女,只是两人已经分居数年。
我已经走到了老冯楼下。
我知道他有办法帮我解决的,只要总公司拨一点款,我就有喘息的时间。
我能做成这个项目,就算真正在公司站稳脚跟,那时候,不会再有人敢瞧不起我。
那些打掉牙齿和血吞的痛苦、难堪、以及那些人加诸于我身上的侮辱。
打开这扇门,一切都结束了。
而最后一刻,我脑海里出现的,是程厦的脸。
十六岁的他站在菜市场门口,一脸错愕的看着我,大片的光从身后涌过来,明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我慢慢地从老冯门前走过,走到街道上,招手打车。
“去杏华路3号”我说。
那是工地地址。
第12章 身体里的火焰
等我回到工地的时候,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办公室等我。
我抹了一把脸,尽量摆出一副从容镇定的表情。
监理迎上来,兴高采烈道:“任总!省建筑院的专家过来了,说跟咱们一起讨论图纸修改!”
“不是明天早晨过来吗?”
这时,我看到了他,他站在一片暖黄色的光影下,侧头跟李工说着话。
闻声回过头,朝我伸出手,笑道:“任总你好,我叫程厦,是省建筑院的建筑师。”
橘色的灯光在他背后,让他通体发亮,连同笑容也温暖的像是一团篝火。
我们的图纸是于工出的,他年纪大了,求爷爷告奶奶也只能明天过来开一次会,而程厦在他组里,正常情况下,也是明天才会跟着过来。
但他提前来了。
那天晚上,程厦一直陪我们开会开到凌晨,讨论出了几版的修改方案。
他说:“虽然还需要明天正式会议来讨论,但是目前看应该是有办法在现有的基础上做图纸修改,到时候我们这边出具一个设计变更就可以了。大家不用太慌。”
也就是说,如果顺利的话,我们只需要延长工期,不需要推翻重来。
虽然他话没有说得太满,但我感觉空气中那根紧绷着的弦松了不少。
我说:“那好,今天就到这,大家回去休息吧,准备明天和省建筑院的正式会议。”
大家一一离开,程厦也跟我道别:“那任总,我就先回去了。”
“今天真的是辛苦您了,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您慢走。”
“分内的事情。”他说,随即开车离开。
我把所有人都送走之后,自己走出门等着,就看见那辆白色的沃尔沃又绕回来,程厦摇下车窗,朝我扬眉,道:“任冬雪,这次怎么谢我?”
“我今天真的有点累,改天请你吃顿好的。”我说。
“别,你老说改天,就今天。”
他难得强势一次,就像大学时那个意气风发的程厦又回来了。
我已经一天没有吃过东西睡过觉了,却有一种神经质的兴奋,我不困也不累。
程厦则不停地打哈欠,强撑着精神研究着周围的夜宵。
最后实在没找到合适的,我问道:“要不……去你家点个外卖怎么样?”
“啊?”
程厦迟疑了一下,道:“好。”
重逢之后,他经常去我那远在郊区的家,这还是我第一次去他家。
他租了一个市中心的高层公寓,不大,但能俯瞰城市的夜景和蔚蓝色的大海。
是白月光家里应有的样子,干净、简单、只有最基础的家具,就像是刚装修好。
“你先去洗个澡,我来点外卖。”他说。
“好。”
浴霸暖黄色的光晕中,热水喷薄而下,就像大雨。
我站在这场雨里,只觉得神经仍然在狂乱的跳动着,无数纷乱的数据、工地上断裂的钢筋、老冯扔在我脸上文件、那些轻蔑和冷笑、污言秽语,在脑海中一一闪过,最后沦为紊乱的光影。
“小龙虾你吃吗?哎!他们家有麻辣香锅。”程厦倚在门口跟我说话,灯光将他修长影子映在门上。
我突然一把推开门。
我浑身湿淋淋的,一丝不挂,程厦还穿着那件白衬衫,错愕看着我。
我近乎凶猛的吻上他的嘴唇。
这是程厦的味道,很冰凉,像是薄荷,舌头是很柔软的。
程厦被我摁在墙上,毫无招架之力:“任冬雪,你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我只知道我疯了一样想发泄。
”我想做。”
我喘息着,用力去撕扯他的衬衫,挣扎之间,我们双双倒在地上,我立刻翻身坐在他身上。
他喘息着,脸上染上一层薄薄的红色:“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不用你负责。”我说,随后猛地吻上他的嘴唇。
因为太过用力,唇齿间尝到了血腥的味道。
下一秒,我只觉得天旋地转,我被他一把抱起来。
我被扔到床上。
卧室里很黑,我只能感觉到床很柔软,有一种干薰衣草的味道。
他俯身在我上面,凝视着我,那双干净的眼睛闪烁着意味不明的东西。
“我梦见过这个场景。”他一边说,一边解开领带:“十六岁那年。”
那件白色的衬衫终于落在地上。
他俯身下来,如同月亮沉入水面,一池的碎银被搅乱。
我浑身的血液在沸腾,耳边响起非洲的鼓点,那是部落捕猎时的奏乐,我好像看到了非洲的苍穹,寂寞的流云从东向西滑过。
狮子在捕猎,花豹在飞跃,受惊的野牛群奔跑着,向着湿泞的水原。
我强忍着身体里不可抑制的欢愉感,喃喃道:“程厦,以后我们就两清了……”
程厦停下,他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屋里一片黑暗,只剩下月光,无遮无拦的从窗户照进来。
我躺在床上,道:“字面意思,你今天帮了我忙,我谢谢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你在怪我?”程厦怔怔的看着我,就像看一个怪物:“任冬雪,我发了一天的烧,听说是你工地出事我立刻赶过来,我想帮你,我错了?”
“当然”,我支起头,看着他:“你就错在,我用不着你们任何人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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