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眼前的一对璧人,心下感慨一句:年轻可真好啊。
人老要识趣,所以她立马装出乏累的样子,说自己要歇息一会,让谢姝招待萧翎。
偌大的殿内,眼下就剩谢姝和萧翎二人。
谢姝让萧翎等一下,她去拿个东西。等到她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匣子。一看到那个匣子,萧翎的目光瞬间幽暗。
“这生辰礼不合适。”
“你还怕我?”
怕吗?
谢姝想了想,摇头。
但并不是不怕了,两人就能在一起。
她刚想说些什么,萧翎已经岔开话题。
“你为何怀疑温华?”
温华此人,在京中的风评一向极好。但萧翎知道谢姝不会无缘无故让他听温华的心声,必是温华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
只是不论鲁国公府的一众人等,还是西山大营的那些将士们,提起温华都是有口皆碑。就连温家最混不吝的温三老爷,对温华这个长兄也是心服口服。
“我留意过,但凡与他接触之人,无一不是对他赞誉有加。”
【你记不记不得我和你说过,当年我听到王岳和别人说姜尚义已被他控制,援军也不可能及时赶到。】
“那个人是温华?”
“是。”
【那日认亲之时,我听到温华的声音,与那个人的声音一模一样。】
萧翎的神情瞬间无比凝重。
一个人如果连心声都没有,要么是内外合一,极其的光明磊落。要么就是城府如渊,太过深不可测。
“如果真是他,那这个人的城府绝非常人。”
谢姝并不能完全肯定那个人就是温华,毕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长相相似者有,声音相似者亦不少。
一时之间,两人齐齐沉默。
因着进宫,她今日的打扮极为华丽。衣袭霞光瑰姿艳逸,在珠光宝气的映衬之下,越发的玉颜花貌。微微低着头时露出白细的颈子,仿佛不堪承受满头的珠翠。缠丝芙蓉步摇的珠玉垂下,似是意欲安抚美人的神伤。
萧翎压着眉眼,也压着心底求而不得的渴望。
他紧紧拿着那雕花匣子,指关节泛着白。
不能急。
他告诉自己。
至少现在她已经不怕他了。
但他的手不听使唤,修长的手指竟去拨开那遮住垂下的步摇珠玉,欲亲自安抚正在感伤的美人儿。
指尖触及如脂的肌肤时,两人似过了静电一般。
谢姝退后几步,眼神满是控诉。
这又娇又嗔的样子,实在是勾人得紧。
萧翎喉结滚动着,强压着心头的燥热。
“小殿下,臣失态了。”
谢姝:“……”
这人口中说着抱歉的话,那幽光如火的眼神却明明白白告诉她:下回可能不止是失态,还极可能会变态!
她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起来,更是恼怒。
【还不快走!】
“那臣告退,改日再来给小殿下请安。”
“……”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谢姝依旧在原地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传来一声打趣。
“这人都走了,你还看什么啊?”
谢姝回头,羞赧地看着自己的祖母。
“祖母,不是你想的那样?”
长公主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她可没有老眼昏花,那萧家小子的目光真是明目张胆哪,比当年霍濂看她的眼神还要羞人。
她满眼的慈爱之色中,有着吾家孙女初长成的欢喜与不舍。孙女刚认回来,她还没有疼够。但一想到孙女瞧上的人是好友的孙子,家世人品都是她最为信任的,她不舍之余,又很是满意。
这孩子都送东西给人家了,还说不是她想的那样。
“那你说说,祖母想什么了?”
谢姝可不是遮遮掩掩的人,更不是在这种问题上会别扭的人。她当然知道祖母在想什么,怕是已经误会她和萧翎正在谈恋爱。
“刚才我给萧大人的东西,不是我送给他的礼物,而是他后来补给我的生辰礼。”
“他送你的生辰礼,你为何还他?”长公主不解。
“那匣子里的东西,是一支白玉簪子。”
一听是这个东西,长公主便明白了。
“可是祖母瞧着你对萧家的小子分明不一样。”
“确实如此,我与他认识有段时日,他也帮过我的忙,所以我把他当成我的朋友,仅此而已。”
原来是自己误会了。
长公主失望的同时,一想到孙女不会很快嫁出去,心里隐约松了一口气。
“祖母,您是不是也觉得我不应该怨舅父?”谢姝突然问道。
……娇,你舅父确实是认错了人,才害得你有家不能回。你若是心中不舒坦,千万不要憋着。”
“我确实心里不舒服,却不是为我自己。一想到月城那些枉死的人,还有含冤十几载的姜大人,我就对他有怨。若不是他,何至于黑白颠倒,若不是他,又哪里会有以假乱真,他真的值得原谅吗?”
长公主叹了一口气,一想起这两件事来,她心里也不舒服。可是温华是她看着长大的,脾气品性她很清楚,其生母还与她交情匪浅。
当年她有两个伴读,一个是谢家的嫡长女谢芷,还有一个是颜家的嫡长女颜知雪。谢芷俏皮活泼,颜知雪安静稳重。二人一动一静常伴她左右,吃喝玩闹之事她找谢芷,学业规矩之事她问颜知雪。
颜家和温家有婚约,若无意外,颜如雪会嫁进鲁国公府。但天有不测风云,颜家虽不曾参与二皇兄逆谋一事,却因着颜如雪的姑母是二皇兄的正妃而受到牵连。
颜家被查抄流放之际,鲁国公府一顶小轿将颜如雪从后门抬入,此后便成了鲁国公府后宅里的一名妾室。
而温华的生母,正是颜如雪。
“娇娇,你不想原谅他,那就不要原谅。你受了委屈,你心有怨气,怨他恨他那都是应该的。祖母只是觉得造化弄人,你舅父从小到大最疼的就是你娘,这些年一直为未能把你娘带回京中而自责,如今又出了弄错你的事,他……”
谢姝闻言,心口发涩。
她和娘住在月城的那四年,三不五时就有人从京中捎东西给她们,吃的用的应有尽有,不拘是京中最时兴的料子首饰,还是一些天南海北的瓜果土仪,甚至还有不少小孩子玩的小玩意儿。
送那些东西给她们的人,是温华。
每每提起温华,娘都是一脸的开心,说他们兄妹二人之间的趣事,说温华是多么好的一个哥哥。
在那些源源不断送到她们娘俩手上的东西中,从娘回忆里的那些温馨画面中,她对这个舅父,曾经是多么的向往。
但出事的那一日,娘却说不等舅舅了。
后来娘让她藏起来,让她不要出去,说国恨家仇与她无关,只要她好好活着,可并没有叮嘱她等温华,也没有让她去找温华。
是不是那个时候,娘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祖母说温华一接到父亲的书信后连夜离京,为何迟迟未到月城?她也希望自己听错了,她也希望自己猜错了,但是她说服不了自己。
既然如此,那就让事实来告诉她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
夜幕至时,祖孙俩一起用膳。
今日的饭菜是谢姝张罗的,当然不是说她亲自下了厨,而是她挑选的食材,又盯着厨房里的人做出来的。
炖汤里有王太医写的两种药材,糯粥里也有。
“祖母,我问过太医了,这几种药材可一起食用,药效并不相冲。”
长公主“诶诶”地应着,眼睛都红了。
粥中的药材煮至烂化,混在肉靡与菜蔬之中,入口糯滑之中带着鲜甜,竟尝不出半点药材的苦味。
早在谢姝去厨房时,她便得到了消息,却故意装作不知。她不仅知道煮粥的东西都是孙女精挑细选的,她还知道这粥其实一共煮了三锅,不停地调换药材和肉蔬的多少,直到第三锅才吃不出苦味。
人说含饴弄孙,这样的乐趣她没有过。然而她有生之年,还能与孙女朝夕相处,还能吃到孙女准备的饭菜,此生再无遗憾。
若是孙女能一直在她身边,那该多好!
忽地,她想到了什么。
“娇娇,你说你不喜欢萧家那小子,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谢姝:“……”
怎么忽然问这个?
“我没什么要求,以前想着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举案齐眉两不相疑。”
“门当户对?”
长公主想,镇南王府倒是门当户对,无奈娇娇不喜欢萧家的小子。
她刚要再问,就看到谢姝摇头。
谢姝说:“但我现在不这么想了。”
“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我只想找个两情相悦的。”
长公主心下了然,这孩子的意思分明就是说萧家那小子不行。转念一想孙女若仅是这个要求,那便再好不过。
“行,那我们就找个两情相悦的。我们不图他的出身,也不图他的钱财,只图他的人,到时候直接让他入赘。”
谢姝总算是知道自家祖母为何突然问她喜欢什么样的,原来是希望她招婿上门。她如今已是公主,大多数的驸马和入赘也差不多。
遂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
长公主欢喜起来,觉得今天的汤粥格外的好喝。
这时外面有人来禀报,说是萧大人送了生辰礼过来。
谢姝:“……”
还挺执着。
简直是没完没了!
长公主慢悠悠地来了一句,“娇娇啊,看来萧家那小子还不死心哪。”
东西很快被搬进来,说是搬,确实也没有说错,只见一个侍卫双手托着鱼戏荷叶的青花鱼缸进来。
祖孙二人凑近一看,鱼缸里面赫然趴着一只大王八。
“!”
第64章
……
大胤的四大国公府, 近些年都呈下坡之势。
齐、秦两府自不用说,一个平庸不显,一个内宅混乱, 而鲁国公府之所以给人大不如从前的感觉,只是因为近些年来鲁国公深居简出, 几乎不怎么掺和朝堂之事。
举凡是高门显贵, 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污糟事, 鲁国公府最广为人知的,也是最被世人诟病的就是温三老爷。
温三老爷喜色, 且男女不忌。但就是这么一个混人,行事乖张连自己的父亲都不怕, 却对长兄温华心服口服。
“谁说我不是能出去的?我大哥现在闭门思过, 他可没功夫管我, 我看谁敢拦老子试一试!”只见他一把推开门房, 抬脚就出了国公府。
出府后猛地看到长公主府的马车驶近, 当下眯了眯眼。
长公主驾到, 很快温家人就出来相迎。
温三老爷被逮个正着, 不甘不愿地站在一边, 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等到谢姝下马车时,他不由得嘀咕了一句,“还是这真的外甥女长得好看, 先前那个也太丑了。”
谢姝闻言,眼神睨了过去。只这一眼她就看到温三老爷藏在袖子里的春宫图, 不由得涌起一阵厌恶。
这时温三老爷似是想起什么事, 指着她, “我想起来了,是你, 你原是那什么谢谏议郎的女儿。就是你!你上回是不是坏了我的事……”
“你说什么?”长公主怒问。
……讹我!”
“闭嘴!”一位年长的男子喝斥道。“你这个混账,你怎么和月城公主说话的?你平日里混也就罢了,当着两位殿下的面也敢胡言乱语。来人哪,赶紧把这个混账给我关起来!”
这年长之人,正是鲁国公。
鲁国公年纪虽大,身板却直,丝毫没有一丝佝偻之相。看其长相五官,料想年轻时也是一位英俊的男子。
哪怕是这个岁数,他看上去也是威严无比,可温三老爷一点也不怕他,甚至还满脸的不服之色。
他气极,却无奈。
“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快把他拉下去!”
温三老爷一听这话,撒腿就跑,但却不是往府里跑,而是直接往外面跑。抓他的人追都追不上,眼睁睁看着他一溜烟跑远。
“这个混账东西,让两位殿下见笑了。”
“无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长公主这话一出,温家人面面相觑。
她看向谢姝,谢姝便把那日自己救下姜瑜的事说了一遍。
“当日我实属无心,谁能想到坏了他的事。但便是现在说起来,我也不悔。若不是我歪打正着,姜瑜不仅不能为其父申冤,说不定早已连命都没了。”
“你做得对。”长公主睨着温家人。“温国公,事情你都知道了,该怎么做你应该明白吧。”
鲁国公连说自己明白,将她们往府里请。
长公主和谢姝都是女眷,一应招待之事自然都是温夫人作陪。温夫人轻言细语,处处周到妥帖。
府内无论景致还是下人,皆是宁静祥和之貌。所行之处无一不是雅致用心,所见之人全都是面色红润气色不错。
仅从这两点看,便知鲁国公府的内宅风气如何。
进到正厅,长公主上座,谢姝坐在她身边。
府里的人一一上前给她们请安,从温家的几位夫人开始,再到温家的小辈们。所有人都礼数周全,规矩上挑不上任何错来。可能温家这么多年来,也就出了温三老爷一个异类,仿佛是一碗好汤里的老鼠屎。
温家人请过安后,谢姝起身给鲁国公行礼。
先君后臣,这是自古以来的惯例。她先是是君,受着众人的礼。君臣之礼过后,方才是家礼民。鲁国公是她的外祖父,她身为外孙女自然要有做晚辈的礼节。
鲁国公许是平日里并不亲近小辈的缘故,仅是平常地说了一句,“这些你受委屈了,如今你已认祖归宗,你母亲九泉之下也能安息。”
除此之外,再无多余的话。
“外祖父,我能不能去我娘以前的院子看一看?”
谢姝这要求合情合理,也缓解了此时气氛的不好不坏。如此一来,温夫人陪谢姝去温容生前的院子,而鲁国公则陪长公主说话。
一路行去,温夫人沿途说起温容以前的一些事。尤其是说到她们姑嫂感情时,那样的真情流露丝毫作不了假。
当看到温容以前住的芙蓉院时,谢姝更相信她说的话。
尽管多年未住人,院子里的花草依旧茂盛,墙角那棵芙蓉花更是枝繁叶茂。推门进屋,家具窗台皆无尘,桌上美人瓶中还插着新采的鲜花,仿佛是主人一直都在一般。
“我嫁进国公府时,你母亲还未出嫁。她最是性情温婉,与我脾气相投。我知道她喜花草,自她出嫁后便年年在院子里种一些,就盼着她回娘家时能住得舒心。谁知她就那么走了……这些年来我也习惯了,好似不在这院子种上一些花草心里就不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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