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姝顿时明了。
这两人的主子都不是一般人,一人是最为得宠的梅妃,另一人是宫中资历最老的淑妃。
原本后宫诸事由德淑二妃共同协理,她们俩都是景元帝曾经的侧妃。后德妃去世,掌事者只剩淑妃一人。
梅妃有宠,淑妃有权,颇有几分抗衡与水火不容之势。
那被指责捡到东西的宫女是淑妃的人,而说自己掉了东西的是梅妃的人。如今前者想让长公主主持公道,后者也不甘示弱。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长公主和谢姝很快便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却原来是后者发现自己一只耳坠掉了,立马和同伴原路返回寻找。一路找寻未果,期间只遇到前者一人,便一口咬定东西是被前者捡到。
“长公主殿下,您可要为奴婢做主啊。她们搜也搜了,还这般红口白牙的诬蔑人,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长公主殿下,您别听她狡辩,这一路上就只有她经过。如果东西不在她身上,那一定是被她藏在了什么地方。”
她们各执一词,一个比一个神情激动。
“长公主殿下,奴婢真是被冤枉的。奴婢听说月城公主殿下就被人冤枉过,您肯定最痛恨这样的事,还请您为奴婢做主!”
谢姝:“……”
她眼底泛起冷意,“我祖母一非宫中管事,二非断案的刑官,如何能替你们断这官司?”
“……就是月城公主殿下,奴……婢知道您最是心善,也最是知道被人冤枉的滋味,您真的忍心看到奴婢也被人冤枉吗?”
“你是不是被冤枉的,天知地知你知。”
当谢姝说到天知地知你知时,那宫女的神情明显有些不太自然。
谢姝不再看她,对长公主道:“祖母,我们走吧。”
走远一些后,长公主问道:“娇娇,你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那人说她没捡到东西,应该不是撒谎。”
“既然如此,那她就是被冤枉的,你为何不帮她?”
“祖母,您不用试探我。”
长公主笑起来。
她的孙女啊,真是聪明哪。
“祖母很高兴,你能审时度势,知道什么事可为,什么事不可为。这宫里人心最杂,一个不小心便会中了别人的圈套,实在是令人防不胜防,有时候一时心软,到头来害的是自己。”
“孙女省得。”
谢姝想。
这可是人吃人的地方,她能不小心吗?
再说因为心软而多管闲事的教训她已经受到过,白蓁蓁就是她的前车之鉴。救人一命而反被人算计,这种感觉实在是称不上美妙,也不想再有第二回。
“孙女不帮那人,绝非是因为心硬,而是她并不冤枉。”
长公主疑惑起来,“你刚才不是说她没捡到东西吗?”
“她是没捡到,但并不代表她什么都没有做。天知地知她知,那东西要么是被她随手扔了,要么是刚好被她踩在脚底下。难道祖母没发现她一直没挪脚吗?”
长公主:“……”
她就知道她李央的孙女不是一般人!
……
后宫主子多,错综复杂。
当年重元太子病逝之后没多久,其生母昭和皇后也跟着去世,那时继后人选呼声最高的是德淑二妃。
德妃之子安王,淑妃之子宁王,在嫡皇子不在的情形之下,他们俩顺理成章成了储君的人选。二妃无论谁为后,其子则为嫡出,势必名正言顺被立为储君。是以朝中支持者分为两派,封后和立储君的折子堆满景元帝的案头。
景元帝与昭和皇后夫妻情深,对唯一的嫡子更是极为看重,若不然也不会将景元二字中的元字作为嫡子的封号。他权衡之后,决定不在后宫之中择后,而是续娶了一位新皇后,那位新皇后便是高皇后。
高皇后父亲高大人曾是谏议大夫,他口才极好,被世人喻为口吐莲花却花中藏刀之人。而高皇后是他的独女,他不止一次放出风声要招婿上门。所以封后的圣旨一出,朝野上下一片惊呼声。
高皇后进宫之后,一不掌管宫中事务,二没有一儿半女。这些年来更是如同宫里的隐形人,空有一个皇后的名头而已。
近些年来命妇女眷进宫,很多人似乎都忘了宫里还有这么一位皇后娘娘,而是直接去到淑妃的宝华宫。
“我还记得她刚进宫时,也就像你这么大。”长公主感慨道。“她性子本来就冷清,这些年是愈发的不爱搭理人。”
谢姝说:“换成谁是她,性子应该都好不了。”
原本是要招婿上门过自在日子的人,一朝倒了大霉嫁给一个比自己父亲年纪还大的男人。那男人不仅有一堆的妾室,还有一群争权夺利的儿女,换谁谁不糟心。
若是她,一天不怼天怼地都算她脾气好。
长公主既意外又不意外,欣慰道,“你能这么想,祖母就放心了。”
高皇后居住的宫殿名为独孤宫,原本是叫引章宫,后来被高皇后改为独孤宫。独孤二字,听着就觉得有几分悲凉和冷清。
临近独孤宫,长公主又叮嘱道:“娇娇,皇后娘娘脾气古怪,说话也不太中听。待会你若是听到什么不好听的话,且当是耳边风。”
谢姝“嗯”了一声,心里猜测着对方的性子是怎么古怪法,说话在又是怎么个难听法。
一进独孤宫的主殿,见到那个素白雪衣的美妇时,她便有了初步的认知。那衣裳极素极白,看起来像是在守孝。
而高皇后在看到她们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这里是独孤宫,不是宝华宫。”
长公主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谢姝,但见孙女神色不变之后放心了不少。
此时谢姝想的是:不就是阴阳别人嘛,原来是这么个说话难听法。
她四下一打量,将殿中的布置尽收眼底,包括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比说如那压在果盘底下的叶子牌,还有那贵妃榻下的一本游记。
祖孙二人问了安,高皇后懒懒地摆了摆手。
“你们不必多礼,少有人进宫不去那老妾那里,巴巴地来看我这个无儿无女的可怜人,你们随意坐吧。”
这老妾,指的就是淑妃。
长公主只当没听到,谢姝也是。
祖孙二人落座后,宫人立即奉茶。
高皇后见她们没喝,轻“嗤”一声,“放心喝吧,没毒。若想喝点有毒的,自己加便是。”
谢姝:“……”
好家伙!
这位皇后娘娘阴阳别人的段位还不低啊。
这时进来一个小太监,禀报说:“娘娘,宝华宫又派人来请了。说是今日宫里来的人多,有些人好长时日没给您请过安,希望您能去见一见。”
高皇后似笑非笑,道:“他们好长时日没见本宫,是没长脚吗?还是我独孤宫的门槛太高了?让本宫去见他们,那老妾倒是会埋汰人。你去告诉那老妾,那些瘸了拐了的人,以后就别来本宫这里丢人现眼了。”
小太监领命,退下去。
长公主表情微妙,不由得看向谢姝,示意谢姝不要往心里去。
谢姝轻轻点了点头,很是乖巧懂事的模样。
高皇后睨了过来,“本宫当年进宫时也像你这么大,你头一回进宫,没想到本宫是这样的人吧。一看你就是个听话柔顺的孩子,你是不是没骂过人?”
“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女确实没有骂过人,因为臣女骂的都不是人。”
高皇后原本眼神还淡着,听到谢姝这话后,目光慢慢亮了起来。
第62章
谢姝吹散茶水的热气, 轻抿了一口。
极苦,且涩。
难怪方才祖母不喝。
她正是见祖母没动,这才没喝的。
用这么苦的茶水待客, 阖宫上下恐怕也只有高皇后敢做。这哪里是待客啊,分明是赶客或者是为难客人吧。
如此之苦涩难咽的茶水, 喝了第一口不想第二口。同理, 在独孤宫听过高皇后阴阳人的人, 应该也不想来第二回。
“来人哪,换茶。”
高皇后一声吩咐, 立刻有宫人将原本的茶水撤下,然后换上另一种茶。
新茶茶香馥郁, 入口清新, 回味悠长, 应是极好的龙井。
长公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但凡是来过独孤宫的人, 无一不是抱怨高皇后这里的茶又苦又涩, 从未听过有谁喝过第二种茶。
她看向自己孙女的眼神有些微妙, 又有些许的欣慰。
高皇后也在看谢姝, 问:“月城公主平日里都有什么爱好?”
这话一出,长公主还以为自己幻听了。认识高皇后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对方会与别人客气寒暄。
谢姝回道:“吃吃喝喝, 偶尔读些书。”
长公主:“?”
她的娇娇儿啊,要不要这么实诚?
高皇后眼神更亮了几分, 明显起了兴致。
“都读了什么书?”
“略看过四书五经, 还有一些杂书, 诸如奇闻异事和游记之类的。”
听到谢姝这个回答,高皇后连坐姿都有了些许变化。原本是懒洋洋漫不经心的斜靠着, 此时身体已慢慢直起。
“本宫还以你这般年纪的姑娘,便是喜欢杂书,也大多是一些官家小姐和穷书生情意缠绵的话本子。”
“那些话本子臣女觉得没有意思,若不是官家小姐的头被门夹过,也不会找男人什么都不图,只图对方穷。”
高皇后笑出声来,“好一个头被门夹过,好一个只图对方穷。”
长公主又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这也是她第一次听高皇后笑。
她看着自己的孙女,若有所思。
这时先前那小太监又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衣着体面的嬷嬷。这嬷嬷是奉淑妃之命来催长公主祖孙的。
只不过话说的倒是漂亮,“知道长公主殿下和月城公主殿下今日进宫,淑妃娘娘一早就备了上等的好茶,眼下茶温正好,且等着两位殿下品鉴一二呢。”
长公主慢悠悠地抿了一口,道:“极品龙井,当真是好茶,多谢皇后娘娘的招待。”
又对那嬷嬷道:“你回去告诉淑妃娘娘,等本宫喝了皇后娘娘这里的茶,再去尝尝她那里的茶。”
那嬷嬷明显意外,宫里谁不知皇后娘娘最是喜欢为难人,待客的茶水是又苦又涩,简直是难以下咽。
她吸着鼻子,拼命去闻。
高皇后一脸冷意,吩咐道:“去包些茶叶,给那老妾送去,让她好好闻闻。”
那嬷嬷一听,哪里敢要茶叶,连忙告退。
人是走了,但高皇后还是让人包了一些茶叶,却不是给淑妃送去,而是拿给谢姝。除了茶叶外,还有几本游记。
“本宫与你投缘,这几本书送你。”
谢姝立马谢恩,将东西收好。
这么多年以来,长公主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收到高皇后送的东西,而且这个人还是她的亲孙女。
一时之间,那种骄傲感油然而生,看着谢姝的眼神满是慈爱。
高皇后道:“那老妾催了一遍不成,必会还有第二遍,你们还是早些过去的好,免得那老妾倚老卖老,又鼓动那些人来烦本宫。”
话音一落,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但见一群姹紫嫣红席卷而来,伴随着各种香粉味。所有人一起向高皇后和长公主行礼,将大殿内挤得满满当当。
“听说母后这里有好茶,儿臣等就巴巴地过来了。”说话的是宁王妃。她长相明丽,说话爽快,看着就是一个利落的人。
那双带着笑意的杏眼在看到谢姝后,慢慢变得激动。“孩子,……走近一些,让姨母好好瞧瞧。”
谢姝语气平淡地说了一声“见过姨母”,并未过去。
她也不介意,直接过来拉住谢姝的手,“你这孩子,真是受苦了。”
仔细一番端详后,又道:“你这模样,长得还真有几分像你母亲。姨母一看到你,就忍不住想起她来。听说她死时眼睛都没闭上,定然是不放心你啊。”
谢姝垂着眸子,眼底一片冰冷,多年前的那一幕慢慢浮现。
原本处处花草香的小院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地上横七竖八的全是尸体,他们的样子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她娘的尸体也在其中,仰面朝天,死不瞑目。
她不敢哭,甚至连多看一眼都来不及。但是那个场景却深深刻在她心里,然后被她埋藏了很多年。
“真是难为姨母了,居然你还记得我母亲。”
宁王妃微怔,这怎么和预想的不一样。
她有些拿不准谢姝的心思,又道:“这些年你受苦了,若是姨母一早知道,定然不会让你受那些苦。”
谢姝终于抬了眼皮,似是有些激动,“姨母,你现在知道我受的苦,那你能不能帮我出一口气?”
宁王妃:“……”
她就是随口一说!
可是这大庭广众之下,刚出去的也不能收回,只能硬着头皮道:“你如今已认祖归宗,有陛下和你祖母为你做主,你还有什么怨恨吗?”
这话当真是无比的有技巧,还给谢姝挖了一个大坑。毕竟都有陛下做主了,如果还有怨恨,那不就是在暗指陛下处事不公。
谢姝摇头,“我没有怨恨,我就是心里不痛快。当年舅父胡乱认亲,害得那苏二丫顶替我多年。你是舅父的嫡姐,世人都说长姐如母,你能不能帮我教训一下舅父?”
鲁国公先后娶了两位妻子,发妻郭氏是宁王妃的生母,继室沈氏只有温容一个女儿。而温华虽是世子,却是妾室所出。
十三年前,温华重伤归京,带回温容的死讯后,沈氏便一病不起,不到半年就撒手人寰。所以谢姝这句长姐如母,让宁王妃无法推脱。
宁王妃一脸为难,“你舅父他也是无心之错,他都闭门思过了,你还不能原谅他吗?”
“我要怎么原谅他?害我无家可归的是他,他闭门思过之后,我所经历的一切都能被抹平吗?我的人生能重来一回吗?”
长公主的心,顿时缩成了一团。
纵然孙女现在已经认祖归宗,但这些年所经历的一切皆不能抹平,曾经的阴差阳错也不能重来。
一句无心之错,区区一年闭门思过,就能抵消了吗?
她语气凉极,“宁王妃,小孩子最是容易当真,你若是做不到,以后还是少说大话的好,免得风大闪了舌头。”
宁王妃:“……”
这独孤宫是什么风水,怎么长公主说话也变得阴阳怪气了?
谢姝适时一挣,将她的手甩开。
“你若不能替我出气,何必说那样的话骗我。”
宁王妃心里那个气啊,她哪里知道随口说的一句话会被人如此较真,还当面噎得她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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