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人巷的牌坊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也不知见证了多少的悲欢离合。她望着熟悉的景致越来越远,心中满是怅然。
马车缓缓前行,最后抵达长公主府。
长公主亲自出门迎接,在看到她下马车的那一瞬间,顿时红了眼眶。
她上前,行礼。
“祖母,我回来了。”
正是这句话,惹得长公主老泪纵横。
她的娇娇儿,终于回家了!
她早已准备好一切,所有关于苏二丫的一切全部清除,整个长公主府的一景一物,都为了迎接谢姝而焕然一新。
祖孙二人先是去给霍家的列祖列宗以及霍擎夫妇上香,香火氤氲的灵堂内,一排排灵位显得那么的庄严肃穆。
谢姝望着这一世亲生父母的灵牌,脑海中全是那四年他们一家三口的欢乐时光,不由得泪如雨下。
她跪在灵位前,连磕好几个头。
“爹爹,娘亲,不孝女娇娇回家了。”
长公主失声痛哭,“擎儿,容容,娇娇真的回来了,你们安息吧。”
灵牌前的烛火跳跃着,似是已故之人的回答。
上完香后,祖孙二人一时竟有些无言。
良久,长公主问谢姝,“苏家那几个人,你想怎么处置?”
“祖母有什么打算?”
长公主以为谢姝之所以这么问,是和自己这个祖母还有隔阂,当下心里酸涩无比,更是愧疚和难过。
“娇娇,是祖母之前识人不清……”
“祖母,这不怪您。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我年纪轻,很多事情思虑也没那么周全。虽说陛下许您自行处置那几人,但若是处置不当,必会引来一些争议。”
长公主酸涩的心,顿时得到了抚慰。
她的娇娇儿,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
“以我的性子,杀了他们我都不解恨,且太便宜他们了。我想留他们一命,将他们流放木河,大赦亦不能免。”
木河是大胤最为苦寒之地,也是所有流放者的噩梦。民间曾有谚语云:生不入木河,死不下幽都,可见木河有多令人闻风丧胆。
“那就按祖母说的办。”谢姝说。
长公主很是欣慰,听说那上京作证的妇人离京之前,孙女还命人送了不少东西,以报那妇人当年半个菜团子的恩情。
恩怨分明,有善心却不滥用,该心狠时绝不心软。
她李央的孙女就该如此!
……
阴暗潮湿的地牢中,腐烂的气息无处不在。似尸体的肉腐气,又似地底深处的泥腐气,闻之令人作呕。
最里面的牢房中,关着苏家人。
刚关进来时,他们相互指责相互埋怨,苏二丫怨苏夫人他们不应该上京,苏夫人他们恨她不争气。争吵不休之后,最先动手的是苏大官。苏大官开了头,苏夫人也跟着上手脚,母子二人把所有的气都撒在苏二丫身上。
苏二丫又哭又喊,狱卒们充耳不闻。不仅如此,还任由他们一家人闹腾,连着两天没给饭,只给一口水活命。
等他们消停了,才给了一些吃的。但那些吃的被苏夫人和苏大官母子占着,苏婵娟还好些,捞到了一两口,而苏二丫什么也没捞着。若不是狱卒怕她死了,单独给了她一口吃的,恐怕她已经饿死在牢中。
她缩在角落里,一有什么动静就扒着牢门喊,“我是郡主,我是郡主……”
她是郡主啊!
就在几日之前,她还是穿着绫罗绸缎,吃着山珍海味的郡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是郡……才是真正的霍拂衣……”
“苏二丫。”
听到有人喊她,她忽地抬头。
视线之中,是让她讨厌憎恶的一张脸。哪怕没有绚丽的华服与流光溢彩的珠翠,这张脸依然是那么的出众。
“你,是你!你抢我的郡主之位,你快把郡主的身份还给我!”
谢姝俯视着她,满眼嘲讽。
“我又不是郡主,拿什么还你?”
“你不是郡主!”苏二丫的眼神突然疯狂起来,疯狂之中还有几分期盼。“祖母不肯认你是不是?哈……就知……母还是舍不得我的……”
“月城公主殿下在此,你休得放肆!”一个侍卫喝斥道。
苏二丫笑声立止,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是公主?你竟然被封为了公主!”
这时苏夫人扑了过来,扒着牢房的门,“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我们是无辜的,都是苏二丫的错……你要杀要剐就冲着苏二丫,求你放了我们吧!”
“还真是母女情深啊。”谢姝睨了她一眼,目光再次看向苏二丫,“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觉得你还能翻身吗?就连当年认下你的温华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你觉得谁还能帮你?”
“舅父,舅父……”苏二丫喃喃着:“他说过,我才是霍拂衣,他还说只要懂事,他一定会好好照顾我……”
“他还说过什么?”
“他还说……”苏二丫猛地喊起来,“你让他来见我,你让他来见我,他说过会好好照顾我的,他肯定不会不管我!”
“苏二丫,你可真是天真,一出事他就把自己摘得干净,现在早就借着闭门思过的借口躲了起来,怎么可能来见你。不管他说过什么,如今都不作数了。”
“不,作数的,作数的……他还说只要我好好照顾祖母,叮嘱祖母按时吃药,他就能让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我求求你,你能不能让他来见我,我有按照他说的做,他不能食言!”
谢姝的内心已是一片狂风暴雨,面上却依然平静。
“苏二丫,你真该好好照照你自己现在的样子。”
说罢,还真有人送了一面巨大的镜子过来。
镜子的光照进阴暗的牢房中,也照清楚了苏二丫此时的样子。
苏二丫尖叫一声,“鬼啊,鬼啊!”
那个披头散发,又丑又脏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她!
她叫着喊着,直到镜子撤走。
再一抬头,谢姝已经走远。
听着身后传来的叫喊声,谢姝的脚步越来越快。
一出牢房,她直奔长公主的寝殿。
长公主等啊等,精神有些不济。
她吩咐向嬷嬷,“娇娇刚回来,不能让她为本宫的身体忧心,你去把药拿来,本宫含上一颗提提神。”
向嬷嬷听命,取来药丸。
她刚要将药丸放入口中,谢姝正好进来,她立马将药丸捏在手中,然后藏在袖子里。谢姝不仅看到了她的动作,还看见了她藏在袖子里的药丸,却不动声色。
“祖母,我有话要和您单独说。”
向嬷嬷一听这话,当即告退。
长公主还当是为了苏家人的事,却不想看到孙女朝自己伸手。
“祖母,您刚才要吃什么?能不能给我看看?”
长公主:“?”
第61章
有那么一瞬间, 她好似回到幼年被母后逮着偷吃小零嘴的时光,当下一阵恍惚,等回过神来看着还略显稚嫩的孙女, 不由得哑然失笑。
“你这孩子……”
语气虽是无奈,却将藏起的药丸拿出来。
谢姝仿佛这才知道是药丸, 道:“听向嬷嬷说, 祖母您这些年伤心过度又忧思太深, 这才落了病根。”
“我让她别说……”长公主似埋怨,“太医说了是心病, 如今你回来了,祖母心里高兴, 想来这病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既然如此, 那祖母以后少吃些药, 毕竟是药三分毒。”
“听你的。”
谢姝想了想, 又道:“祖母, 不知请太医再来给您瞧瞧, 我也好心里有数。”
孙女刚归家就关心自己的身体, 长公主岂有不应之理, 当下就让人递了帖子去请太医。太医是相熟的王太医,王太医来的也快。
一番望闻问切之后,王太医说长公主的气色好了一些, 继续服用之前的药丸即可。谢姝一听这话,便知药丸是出自王太医之手。
她问王太医, “既然我祖母是心病, 那心病还得心药医, 为何还要吃药?”
王太医耐心解释道:“小殿下有所不知,长公主殿下气弱血虚, 还得温补一二。”
“若是温补,可否将一些药材与食物同煮?”
“……这也是有的,如人参灵芝等药材,便时常入鸡汤。”王太医斟酌道。“但并非所有的药材都能如此,用时应慎之又慎。
谢姝等的就是这句话,药食同源的道理自古有之,她也不是非要王太医开一些食疗方子,只需王太医列举一些适合祖母温补的药材即可。
长公主见她如此上心,自然高兴。
她将单子收好,道:“这些药材等孙女亲自试过可与哪些东西同煮,再让祖母尝尝。”
一听这话,长公主更是笑得慈爱。
先前那个蠢的,表面上看着孝顺,成天也知道催她吃药,但听着像是完什么任务似的敷衍了事。
罢了。
如今她亲孙女都找回来了,还想那些糟心的人作甚!
她一时竟是完全忘了,那枚药丸被谢姝拿走之后再也没还回来。
……
谢姝的住处离长公主的寝殿不远,匾额上写着还巢二字。
一推开门,满眼的华贵。雕窗屏风,珠帘玉翠,无一不是精美至极。入到内室,更是温馨雅致,地上铺着长毛地毯,垂花楠木拔步床镂刻着繁复的花鸟虫鱼等图案,上面还镶着八颗红宝石。
宫灯罩下,如梦如幻。
自从进来后,多乐都不知道怎么下脚。二姑娘被封为公主以来,她感觉自己天天都像在做梦,如今更像是进到梦境了一般。
“……殿下,这屋子真是人住的吗?”
“那你觉得我是不是人?”谢姝打趣她。
她连忙摇头,小心翼翼地看着门外的那些丫头婆子,然后猛地回过神来,又拼命点头。
谢姝看她这副样子,不禁莞尔。
“这几日瞧着好像瘦了,是不是天天都睡不好,生怕我走的时候不带你?”
她心思被戳中,有些羞赧。
先前在王府时,她见过那些姑娘们身边的人,好像哪一个都比她强。如今姑娘成了公主,她怕自己成了累赘。一时担心自己会拖累姑娘,一时又怕姑娘不要自己,是以百般纠结茶饭不思,确实是瘦了一些。
“小殿下,刚才外面那些……后都是服侍您的吗?”
她说的那些人包括一、二、三等丫头,还有嬷嬷婆子以及侍卫。
如今谢姝的身份是公主,侍候的人肯定不会少。长公主一心想弥补她,配给她的人数不仅管够,且都是精挑细选。
那些人不论规矩还是言行,皆是一等一的好。莫说是多乐这个丫头,就算是谢姝这个当主子的,或许在规矩和姿态也比不过那一等丫头。
“不管多少人,你都是我身边的第一红人。”
谢姝的这句话,让多乐红了脸,也红了眼眶。
“小殿下,您放心,奴婢一定不会给您丢脸的。”
这时窗台上突然响起熟悉的“咕咕”声,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多乐立马跑过去查看,果然是那只送过信的鸽子。
谢姝熟练地取下鸽子脚上的信,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字:若有急事,可找邓喜。
邓喜?
这个名字谢姝记下了。
同时心里又是一阵腹诽,还是那人心眼多啊,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安排的,居然在公主府里也有眼线。
她让多乐守好鸽子,自己则飞快地写了一张小纸条,然后附上那枚药丸重新塞进鸽子的脚环里。
做好这一切,她才去见外面的那些人。
问了他们的差事级别还有姓名后,她便正式在还巢院住下。
一夜多梦,繁杂而纷乱。晨起时她还有些茫然,仿佛一时之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直到听到长公主的声音后,她才清醒过来。
祖孙二人收拾好,一起进宫谢恩。一路上长公主细细介绍后宫的那些嫔妃以及他们的儿女,反反复复地交待着一些注意事项。
末了,却是相反的一句话,“便是这些记不住也不打紧,你只要记住你是我的孙女,万事有祖母替你撑腰就够了。”
这话实在是霸气,也是长公主昨晚没有叮嘱她的原因。
到了宫门外,但见红墙翠瓦守卫森严。
长公主出示令牌后,守卫直接放行。
一入宫门,厚重而又威严的气势扑面而来,抬头是一座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低头是不知经历多少血洗的地砖。
穿过御前门,到达前宫。
祖孙俩一同进殿面圣,叩谢皇恩。
景元帝让她们平身,然后赐座。
方才她们进来之后,景元帝还恍惚了一下。原因无它,只因盛装过后的谢姝确实有一两分像长公主年轻时的模样。
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在他争储的那些年,长公主这个妹妹出力不少,兄妹俩的感情一向深厚。
他疼爱自己的胞妹,爱屋及乌至自己的外甥霍擎。哪怕是先前冒充的苏二丫,他也给足了恩宠。
那日谢姝说的话极合他的心意,如今他再看谢姝时,眼神都多了几分柔和,自然而然将这份疼爱延续下去。
“难怪萧太妃说这孩子像皇妹小时候,朕这么瞧着,还真是有几分像。”
长公主闻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青出于蓝胜于蓝,娇娇比臣妹当年好看多了。”
景元帝哈哈大笑起来。
他又问了谢姝一些事,无非是这些年过得如何,如今与长公主祖孙团聚又如何,谢姝一一作答,言语很是妥当。
听得他频频点头,一连夸了好几句。
长公主越发欢喜,满眼都是毫不掩饰的骄傲之色。她李央的孙女,天生就应该是这般大方得体进退有度。
面过圣后,祖孙二人去往后宫。
将到后宫地界没多久,前面传来争吵声。
几位杏色衣裙的宫女正在那里争执不下,似是有一人掉了什么东西,怀疑被另一人捡到,而另一人并不承认。
祖孙二人走近时,另一人已被搜过身,一脸的羞愤之色。“我都说我没有看到,你们不信!眼下你们搜也搜了,还有何话可说?”
“这一路上我们只看到你,你说你没捡到,那东西难不成还能长腿自己飞了不成!”
“你们都搜过了,为何还不信?难道就因为你家主子得宠,便在宫里一手遮天吗?”
“我们说事,你扯我家娘娘做什么?若说一手遮天,你们宝华宫才是吧。”
……公主殿下,您来评评理,有这么欺负人的吗?”
长公主皱起眉来,小声和谢姝低语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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