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狸依旧每日都来偷听他授课,总是爬到房梁上听得小心翼翼,有时又躲在屏风后,它听懂了学得明白了,便会下意识的高兴的摇摇尾巴,听得迷惑之时又会耸拉着脑袋,垂下它的狐狸耳朵,很是苦恼模样。
司繁时常会偷偷瞥一眼它,看到它那听不懂的可怜模样,只是微微勾起嘴角轻咳一声,将那不懂之处,再与弟子重新讲上一遍,直到那小狐能听懂为止。
这只狐狸过了好几个月,好几年都还在道观,日子久了,司繁也逐渐知道了这只狐狸的品性,这只狐狸白日里听他授课,晚上还要回去山林里自己找果子吃,它有些跛脚,找起果子并不容易,常常要到后半夜才能回来,有时身上还会带了伤,却也寻不到多少食物。
明明道观的后厨就在它睡的草垛旁,它却从来没有进去过。
它在道观一待就是三十年,司繁心里早已暗自将它当做弟子,几乎把他能在凡间传授的都教与这只狐狸,这只狐狸在道观三十年,尚且连果腹之食都做不到偷窃,它怎么可能做出什么为祸仙族之事。
司繁看着它的尸体,看了许久。
初见时它还一身雪白,他又怎忍心让它离去时满身血污。
风雪呼呼地刮着,胡乱地砸在他的脸上身上,却是一点儿也没有沾染上小狐狸的身体,司繁将它身上的血渍擦拭干净,一身雪白的毛发一如初见时雪亮。
夜半,他在梅花树下把它葬下,立了一块碑。
碑上,坟上满是白雪,很干净。
后来,司繁收拾了行囊,带着一盆已经结果的血纹两生花离开了道观,在六界之中失去了踪迹。
血纹两生花以圣女之血喂养百年而成,引魂灵而入,则能结出果实,果实成熟之日,赋予两生之时。
第58章 卖艺
五百年后。
天色渐渐阴沉下来, 刮着暗暗的风,黑云滚滚一副摧城之势,电闪雷鸣, 眼看就要落下雨来, 镇子中人们掩上了门,皆是足不出户,街上一片冷清。唯有那城西集市旁还聚了些几圈人, 显出几分热闹来。
城西的集市最近来了个杂耍艺人,小镇里常年也没个马戏班子, 这下突然来了个练家子, 表演的吞刀, 走索,吐火球,很是新奇,来这镇子赶集的,路过的, 城里惯是爱闲逛的都会停下来瞧一瞧看上两眼,可惜了这天要下大雨,这杂技表演也不得不停下。
那表演杂技的老爹带着他那幺女连忙赶着在这雨点子落下前收了摊。
“父老乡亲, 今儿实在是天要下雨, 娘要嫁人,不得不收摊了, 不过明儿还是这里, 我给大伙带家里养的狐狸过来, 给大家表演一个狐狸跳火圈!到时候大家得闲的也来捧个人场!”
卖艺的老爹吆喝的很是熟练, 只是那幺女听到狐狸跳火圈,身子一僵, 没好气地回头瞪了老爹一眼,才一跺脚收了那些个乱七八糟的道具。
着急忙慌七赶八赶,才在下雨前,躲进了父女二人借宿的破庙。
这破庙里旁隔出间屋子,暂时供俩人暂住,屋子里的窗户坏了一扇,一到晚上透着凉飕飕的风,刮进来冻得那幺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跑去炉子旁烧了壶热水,再倒到那小木盆里热乎乎洗漱一番,白日里这幺女总是脸上灰蒙蒙的,此时洗净了,露出她那白瓷一般的皮肤,显出她那晃眼的蓝色眼瞳,简直是个极为标志的美人。
她拿着毛巾擦干净脸,回头看看那掉在钱眼里的数钱老爹,眉头轻皱:“思凡老头,怎么明日又是我表演跳圈!这个月里不是该你了么!我们不是说好了我跳火圈,一个月只跳两次么!明明都够两次了,又要我来……”
小狸语气有些幽怨。
那数钱老爹顿了顿,伸了个懒腰,干笑道:“小狸,爹爹今日里胸口碎大石,闪了腰,实在是!实在是…腰疼得不得了,闺女长大了要知道心疼爹爹,你小时候哪次不是爹爹卖艺挣钱养你,你小时候嚷嚷着要喝奶……爹爹一个男人哪里给你找奶喝,还不是爹爹去那牛家庄,守了那母牛守了半夜……”
“啊――,你不要说了!你够了,我去还不行!明儿我跳圈还不行!”小狸捂紧了狐狸耳朵,丧气地擦干净脸上的水渍,又是这套说辞,她都听了几百年了,耳朵都要起茧了。
这几百年小狸一直跟着她那不靠谱老爹东奔西跑地卖艺,倒也算是走遍了大江南北,不过也不是他们不愿意停下来,而是……
而是因为那些人,那些…一直追杀他们的人,穷追不舍,让他们只能不断地换地方……
想到这里,小狸脸色一凝,也不再与他胡扯,只抬着小木盆把水倒了干净,才解了头发,扯上帘子换了睡裙,坐在思凡对面,颇为严肃认真地问他:“爹爹,那些人究竟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追杀我们这么多年,这都五百年了,究竟是什么仇,什么怨,要追杀我们五百年…”
司繁微微一愣,垂下了眼睫不看她,他不想让她再想起那些痛苦的过往,更不想让她再背负这一切……
他打了个哈哈,摸了摸头故作不耐道:“唉呀!你还小…管这闲事干嘛!等你长大了爹爹再告诉你,爹爹要睡了啊,你可别打扰爹爹睡觉啊!”
说着司繁便自顾自的侧躺着翻了个身,只留下一个背对着小狸,不再给小狸追问他的机会。
“我都五百岁了!!我不小了……你就告诉我吧!爹爹!爹爹你就告诉我吧!!”
五百岁,有的成婚早的狐妖都已经能下狐狸崽了!小狸气恼地锤他一拳,奈何那不靠谱的老爹总是装睡。
那些事情一点儿也不告诉她。
她见他还是不肯说,还毫无办法,只得叹了一口气,自己爬到一旁的小床上卷起被子躺着,皎洁的月光幽幽从窗外照进来,照得地面一片银白,那月光落在床前,照得格外明亮,仿佛白昼一般。
小狸卷在被子里,裹得严严实实,透不进一丝寒风。她自从有记忆起就是跟着思凡,思凡独身一人,把她拉扯大。其实以往思凡是给人算命,奈何生意太差,难以糊口,才改行卖艺。
她刚两百多岁时,思凡那时候给一富家公子看相,说人印堂发黑双目无神一副短命之相。富家公子当即就急了,带着一众家仆当场就掀了他的算命摊子,于是,思凡带着她灰溜溜坐在街边喝了一晚上西北风。
也是那天夜里,小狸第一次见了来追杀他们的人。
他们来势汹汹,看起来与思凡还是旧识,一个个见了她更是一副凶神恶煞模样,十分渗人。她分明不认识他们,他们却像是与她有血海深仇一般。
那日,思凡带着她,从一群追杀他们的人中逃脱,那些人个个法术高强,她与思凡虽然逃脱,但是思凡却受了很重的伤,她想用灵力给他治伤,却是被思凡拦了下来,灵力法术最易留下痕迹,为了躲避追杀,思凡一声不吭带着伤与她出逃。
只是那些人却是如影随形,稍不注意就会粘了上来,致他们于死地,这样的逃命生涯断断续续持续了几百年,小狸实在是厌了倦了,不知何时才能结束这样奔逃的日子。这些追杀他们的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追杀他们,小狸隐隐感觉思凡知道一切,却总是在她问他时刻意回避。
寒风带着一丝丝凉气从那窗户缝里钻进来,自从入冬以后,晚间下了一场冬雨,更是越来越冷了。
小狸看思凡已经睡得熟了,蹑手蹑脚爬过去给他掖被子,她看了他的脸微微愣神,思凡其实五官生得很是i丽,以至于每日出门之时总要吃上一枚塑颜丹,敛去容貌,以免太过招摇。
小狸看着他与自己一点儿都不相似面容,只是掖完被子默默又爬回了自己的小床睡觉。
其实,他根本就不是她的爹爹吧?不然他们怎么长得一点儿也不像。发色,瞳色,眼睛,鼻子,下巴,额头,没有一处是像的。而且她还是一只狐狸,思凡是怎么生出一只狐狸的。
也许,她真是捡来的。
小狸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倒在榻上就在睡了过去。
清晨的阳光从窗边洒下,小狸睁开眼之时,天已经大亮,思凡已经起床许久,他穿了一身朴素的粗布衫,从城西的井口挑了水,手里还拎着两个糖包回来,小狸趴在窗前望他,看着他进了寺庙院来,思凡抬眼视线与她撞个正着。
他笑了笑,眼睛弯弯是那翦水秋瞳,提起手上的糖包扬了扬:“看,爹爹给你买了什么!”
一缕香甜的气息顺着木窗飘进来,钻进她的鼻尖。
不一会儿糖包就送到她眼前,小狸接过糖包,很是满足地咬上一口,嘴角微微勾起。
思凡摸了摸她的狐狸耳朵,捏了捏她的脸颊,那白皙的脸颊捏的泛红,她这几年和以前的她越来越像了,尤其是到了五百岁,简直和以往一模一样。
他当年将她的灵魂引入血纹两生花,一直用灵力养着,直到这血纹两生花结出果子,从果子里窜出一只小狐狸。
那时候它还只有手掌大小,一双眼睛是澄澈的蓝,毛绒绒的一只趴在他的掌心,很是乖巧。后来养着养着,长大了些,小狐狸就能化成人形,不过还是那小孩模样。
小时候的小狸很是粘人,总是钻到他怀里叫爹爹,吵着闹着让他给她买糖葫芦,芙蓉糕,就连睡觉也要钻到他的怀里,让他抱着哄她睡觉。
一直到了两百岁的时候,他被仙族那群人发现了行踪,便开始重新带着她逃跑,只记得他们逃亡路上几乎走遍了整个人间。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狐狸逐渐长成了他记忆中的模样。
司繁收回了抚她耳尖的手,只是随便吃了一点东西,就带着小狸趁着这会子集市人多,去挣些银子。小狸提前在院子里变回小狐狸,轻轻一跃,跳到司繁怀里,司繁这才抱着小狐狸往集市去。
今早,天色已经放晴,趁着天气正好,那前来赶集的人更多了,集市里人山人海,挤得险些要透不过气,尤其是那西边角落里,围得水泄不通。
西边正是司繁点起一个个火圈,那一个个圆环燃起翻腾的火焰,显得既绚烂又惊险,只要那站在一旁的小狐一个不留神就会被这火焰燃了它雪白的毛发。
小狐狸站在一排火圈前,已经做好了准备。它凝聚起所有心神,向着那一个个火圈飞速冲去,后腿发力跃起,身子轻盈地翻过,再灵巧地落地,动作行云流水,一连越过好几个火圈!
引得众人一片喝彩声,围着的一众人满眼期待,无不津津乐道,让这雪白的小狐狸再跳几圈,唯有在这众人身后,有一束隐在人群之后的目光透露出隐隐心疼之色。
那白色的身影轻叹一声,“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59章 误认
轻盈的小狐灵巧地越过一个个翻腾火焰的圆环, 由远而近,它距离这个白衣身影越来越近,小狐狸跳过他身边的圆环, 折过身去, 又朝着那另一头燃着火焰的火圈穿越而过,那雪白的身影愈发与他记忆中的她重合起来。
白衣人看得出神,他的眼里仿佛只剩下那只小狐狸, 就连喧闹的集市里那杂乱的喝彩声,吆喝声都在他的世界里通通消失不见……直到那杂耍艺人提着一面锣, 那吆喝声浮到他身旁。
“各位父老乡亲, 在下带着幺女来到贵地, 一路逃难至此全靠卖艺混口饭吃,大伙若是看得高兴,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那杂耍艺人拿了个布篓接点儿赏钱,这集市里看得人虽多, 给赏钱的却是很少,转了一圈下来,也只收到几个铜板。这段日子正是多事之秋, 周边几个小国连年征战, 能得赏个几文钱,已经很不容易, 司繁也不气馁, 只是接着热情地边吆喝边走。
直到那布篓里突然一沉, 司繁才微微顿住, 他抬眼顺着那放下一锭沉沉的银锭的手看过去,是个一袭白衣, 看起来风尘仆仆的江湖人,这白衣男子气质出尘,举手投足间并不像简单的江湖看客,而且周身似有灵力波动,恐怕不是人族。
莫非…又是仙族那些人…得了他的踪迹,派人追杀他们…
司繁心下有些不安,只是拎着布袋匆匆走开,就连一贯得了赏钱的谢词也忘了,司繁看着这集市快要散场就连忙收了摊,抱着小狐狸急急忙忙往回走。
若真是被仙族那群人嗅到气味,又要是持续多年的追杀,那人他虽然并未见过,但他隐隐可以觉察出他身上的异样,以及那人总是落在小狐狸身上的视线也甚是可疑。
多年的被追杀奔逃让司繁不得不小心谨慎,他抱着小狐狸加急了步伐,向着那破庙赶去。小狐狸到了庙里就一股脑儿钻进了那粉白的衣裙,再出来时已经换好了衣服,司繁匆忙收拾好了包袱站在门前等她。
“爹爹,我们又要……”小狸跑出院门刚开口,还未等她话音落下,就见司繁脸色微变,小狸顺着他的目光抬眼一看,这隐秘的月色下站了一个白衣身影。
寒风吹得他衣袂翻飞,一身寻常又普通的白衣穿在他身上却被衬托得华贵异常。
清清冷冷天上月,落入凡尘一抹霜。
这矜贵的气质与这破败的古庙格格不入。
小狸心间一颤,那白色的身影犹如一汪清透地水沁入小狸心头,那股水流在她的心间侵袭着,弄得她的心里“扑通扑通”地跳着,随着那温润的水流汇入四肢百骸之中,明明只是那么一个飘忽的身影,小狸连他的脸都未曾看清,心中却是止不住的悸动。
司繁则是颇为警惕,他将小狸掩在身后:“你是谁?你来这里做什么?”
白衣人月下答道:“我来带她走!”
“哼…”司繁轻哼一声,心中暗暗冷笑,看来果然是冲着他们来的…这些人真是,这么多年还没有放弃追杀他们。
他向前轻移一步,脚下踩的阵法随之瞬间转换,指尖的符纸闪烁起耀眼的光芒,刹那之间便以成阵,而那白衣人的位置恰好落在他的法阵之央,符纸爆破之声随之响起,一张张爆破符在白影周身炸开!
可是这白影周身却是逸散出青色的法力,防御力极为强劲,那爆破的符纸轰然全炸!居然也并未破开青色灵力的防御伤他分毫,不损他的半分清冷姿态。
“有点意思…”防御力很惊人,能够这般防御力强悍的很是少见。司繁横眉轻挑,扬起符纸,踏空而出,他咬破指尖,在符纸上轻轻一点,指尖血珠霎时被符纸急切地吸入,瞬时符纸血光大盛,气势徒然攀升!似有掩盖日月之势!
那白衣身影察觉不妙,眸色微沉,他上前一步,身后的九条狐尾旋即一同绽放,他当年就把她弄丢一次,现在好不容易才找到她,今日就算是豁出一条性命,也要带她走!
小狸被司繁挡在身后,护得严严实实,她心中焦急,既怕这突然出现的白衣人伤了司繁,又对这白衣人留有一丝担忧。虽然这个白衣身影很可能也是来追杀他们的人,小狸的心却是莫名地涌起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好似他们曾经见过一般。他的身影给她的感觉,像极了…像极了…小狸心头没由来地浮现一个词。
恋人。
血符一出,霎时天光一暗,磅礴的力量奔涌而出,将这天色压得暗沉,那白衣男子也不甘示弱,身法轻盈凝出道道光刃向着司繁袭来,不过这光刃却是撑不住多久就被血符吞噬殆尽,司繁一步步向前,强盛的气势向着白衣男子压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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