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康没有任何表情,径直走到榻前,微一侧身坐了上去。
魏太医想上前诊脉。
胥康抬手,“今晚不用诊脉,魏太医请回吧。”
他瞥眼屋内其他人,“除了太子妃,都出去。”
曾泽安呆了一瞬,从善入流地退了出去。
凝儿每回见到胥康,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她不放心地看了眼柳烟钰,心绪复杂地往外走。
烛光摇曳。
屋内一片静谧。
胥康不言声,自顾脱下外袍,仅着宽松的白色里衣,在床上半躺着。
就这样开始了?
柳烟钰拿着针灸包来到床榻前,将针灸包摊开放到床榻里侧,看了眼他的身体,“烦请殿下趴着吧。”
胥康躺姿明显是维持昨天的样子。
刻意露出脚踝部分,小腹处衣服也已经被他撩起,关元穴妥妥露在外面。
他自昨晚起便郁结于心,刚才听到她打听自己的私隐,闷气更甚。
曾泽安说得没错,他不喜别人近身。
连侍候沐浴这样的事,自六岁起便不再假手他人。
这样私隐的事情,柳烟钰身为女子,问起来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他配合式地摆好姿势,她又命令他趴着?
他气结,脸色瞬间青了。
眸色不善的扫望始作俑者的脸。
她面色如常,不像是跟他有意作对的样子。
她正低垂着头,旁若无人般,眼神落在他的腰上。
像看什么物件一样,继续打量他的身体。
他使劲地闭了下眼。
简直快被眼前的女人给气疯了。
在人心险恶的皇宫里长大,他早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绪,喜怒不形于色,可自从娶了太子妃,他却每每失态。
他安静不动,慢慢调理自己的呼吸。
想用强大的克制力找回昔日从容的自己。
柳烟钰光顾着研究他的身体,没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
等了会儿,他没有翻身,她以为胥康没听清,遂重复了遍:“殿下,今晚先针灸的穴位在背部。”
怕他不明白,她淡淡解释:“今晚多针灸几个穴位,先针灸背部,再针灸昨日那几个穴位。”
先后顺序由她说了算。
他重重翻了个身。
翻身后,衣服下摆便覆住了他的腰腹处。
柳烟钰使劲往上一撩,他整个背便裸露在空气中。
衣服很宽松,她撩开时没费什么劲。
他的背宽阔结实,像一副充满力量的画卷。肩胛骨和脊柱之间的线条流畅清晰,俊美刚毅。
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的背,柳烟钰的眼眸里慢慢溢出无法抑制的喜悦,她眉眼弯弯,笑容如花般绽放。
她纤手抬起,准备去拿放在里侧的银针,行至半途,她眼睛突然亮了下,手在空中转了个方向,缓缓落到了胥康的颈间。
俯趴着的胥康,似倦怠了的雄狮,双手撑在颚下,眼睛似闭未闭的。
后颈突然传来陌生的触感,软软的,凉凉的,他唰地掀开眼帘,像是被人点了穴道,浑身僵住。
黝深的黑瞳里染上浓浓的绯色。
沉默便代表着默许。
柳烟钰眼睛里闪过一抹喜色,以手作尺,自颈向下丈量至腰间,在腰间停留片刻,拇指指腹摁在腰椎中心,食指指腹上下左右像画圆似地点了一圈。点完,她四指并拢,分别在胥康背部左右两侧摸索了遍。
摸完,她意犹未尽地看了两眼,这才把他的衣服往下一拽,仅露出腰间往上很窄的部分,找到肾俞穴和命门穴,分别施下几针。
施针后,她感觉些许疲惫,兀自拉过把椅子,坐在床榻跟前,正对着他针灸的地方,看得出神。
针灸最要紧的便是穴位精准。
要想穴位精准,光抱着医书看很难做到。
纸上谈兵十次,不如实战一次。
她初学针灸时先以自己为“人体样子”,摸索各种穴位,可自己作样毕竟有局限性,后来她便央求师姐,软磨硬泡,师姐才肯做她的“人体样子”,她针灸技艺精进很快。
不曾见识过真正的男子身体,她还挺遗憾的,在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想要了解男子身上的穴位,对她来说,简直比登天还难。
但上天竟然给了她这样一个机会。
千载难逢。
美不胜收!
她表情淡定自然,但一双眸子却亮亮的,似星星般璀璨夺目。
趴在榻上的胥康则就不同了,那双盯着玉枕的眼睛里差点冒出火星子。
一开始柳烟钰在他背上丈量来摸索去,他不是很清楚她的意图,只以为是针灸前必要的流程。
可当她鼓捣完帮他把衣服拉下去接着开始施针之后,他算是彻底晓悟过来。
敢情她真拿自己当了“人体样子”。
统共打算针灸两个穴位,她却把他后背摸索遍了。
而且是自作主张,连招呼不带打的。
胥康只觉得五脏六腑全被塞满了毛絮。
上不来气,说不了话。
她这不是来给他治病,她这是准备把他往西天送。
针完背部,柳烟钰让胥康翻身。
这次胥康翻得非常痛快。
翻过来后,柳烟钰刻意看了他一眼,却见他是平躺着的,脑袋枕在枕头上,双目阖紧,像是要入睡的样子。
刚才没忍住,上了手。柳烟钰内心多少虚点。看他昏昏欲睡,她内心大松了一口气。
她抓紧时间下针。
下好后,安安静静坐在一旁。
时间一到,她麻溜收针。
下一瞬,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随着门响,床榻上的胥康睁开了眼睛。
他一点儿没睡,阖着眼睛半天,打算等她施完针甩她个凌厉的眼神或者说句什么点点她,免得她下次还这么放肆。
可她溜得未免也太快了些。
都不给他机会!
柳烟钰在院子里碰着曾泽安,好心提醒:“太子已经睡了,你进去时小心些,别惊扰了他。”
曾泽安表情狐疑,但还是依言放轻了脚步。
可那个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小坐着的是谁?
他哭笑不得,“殿下,太子妃还以为您睡着了。”
胥康声音闷闷的,“那是她以为。”
“太子妃能坚持不睡,这么晚了还来为殿下针灸,也算有心了。”曾泽安小心问道,“这次落胎不成,殿下是不是还得筹谋下次?”
决定弃之,就得行动。
“太子妃不是挺有主意么,不用管她,让她自己看着办。”胥康心烦意乱,“大不了一尸两命!”
这不是气话么?
曾泽安觉得今日的太子与往常不太一样,似乎有些躁郁了。
他心思转圜,知道是谁牵动了太子的情绪。
他轻声道:“皇后那边来了好几波人,意在打听太子妃腹中的胎儿倒底是不是您的。泽安认为殿下弃掉胎儿的决断是对的。当初认下,是给皇后一击,同时给皇上吃了颗定心丸。现在弃之,是防备将来皇后娘娘拿孩子做文章。”
万一太子隐疾不能治愈,另想个稳妥的法子就是。直接从柳烟钰这里借腹,太过冒险。
“皇后那边发现什么了吗?”
“那倒没有。但皇后那边对这个孩子存疑,我们还是得小心着些。”
皇后一日不消除怀疑,他们这心就得提着,曾泽安希望早日落胎,这样大家都安稳。可太子那股子躁郁劲上来,大有破釜沉舟的意思。
他得劝慰着。
*
柳烟钰最近贪睡,不知不觉又睡到日上三竿。
外头秋高气爽,天高云淡。
是个好天气。
她正琢磨着干什么好,寝殿里却来了位不速之客。
玉姑姑一副趾高气扬的态度。
“太子妃,皇后娘娘有请!”
第19章
皇后突然传召,柳烟钰摸不清所为何事,简单收拾下便和凝儿往皇后宫里赶。
凝儿胆小,挨到她耳边悄声问:“用不用差人去知会下太子?”
万一遭皇后刁难,起码有个指望。
柳烟钰态度沉稳,“不用。”她道,“皇后传召,兴许是有其他事。”
为难她,也得有个正当的理由。
一国之母,不至于无事生非。
可惜,事与原违。
走进富丽堂皇的皇后寝宫,柳烟钰目不斜视,紧随玉姑姑身后,待看到头戴凤冠身着锦袍的皇后娘娘时,她从从容容跪下,大大方方地行礼:“烟钰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表情若有所思地打量她。
皇后不语,柳烟钰不急,老老实实跪着。
停了好一会儿,皇后才施施然道:“起来吧。”
柳烟钰恭恭敬敬立到一旁。
“这冬天马上要来了,”皇后把人召来却不说何事,转而跟玉姑姑聊起了家常,“本宫这脸上的肌肤怕是要受罪了。”
玉姑姑道:“娘娘皮肤娇嫩,不喜这寒冷的气温,冬日少出去便罢。到时候屋内暖炉一直燃着,晨起时有专门的温水,定能帮娘娘解了这烦忧。”
“本宫昨夜做了一梦,说是此症有法子可解,只是稍稍麻烦些。”
玉姑姑:“能解娘娘烦忧,麻烦些又何妨。娘娘讲出方法,老奴这就差人去做。”
两人一对一答。
柳烟钰只管眼观鼻鼻观心,安安静静站好。
皇后慢条斯理地说道:“这法子说简单也简单,说容易也容易。”她瞟了柳烟钰一眼,“得是本宫的女儿,顶上三公斤水,在日头底下诚心跪着。”
玉姑姑同样意有所指地瞟了眼柳烟钰,道:“这事儿做起来倒没有难处,可这人哪里去找?“
皇后只有一子,上哪儿去找个女儿?
皇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就是啊,看来本宫这罪啊,还是得受!”
玉姑姑突然“哎哟”一声。
“娘娘是没有女儿,可太子妃是您的儿媳妇,不就是女儿么?”
闷头站着的柳烟钰,眼睛跳了跳。
这没什么征兆地就关联到自己身上了?
是不是有些离谱?
脸上皮肤不好抓紧治,找个人在外头跪跪就管用了?
简直天方夜谭。
皇后:“――还是算了吧。”
玉姑姑来了精神头,她直接走到柳烟钰旁边,“太子妃,到了您向皇后表示孝心的时候了。”
皇后表现出一副仁厚的样子,立即喝斥:“玉姑姑,休得无礼。太子妃有孕,怎么可能为了本宫,顶着水盆在日头底下跪着?就是太子妃同意,本宫也绝不答应。”
柳烟钰:“……”
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这怎么就?
玉姑姑:“皇后心疼太子妃,可老奴心疼皇后。皮肤不适时,您痒得整夜整夜睡不着,为了不让皇上忧心,您从不在皇上面前提起,就只管自己受着。”
她望向柳烟钰:“太子妃,您就帮帮忙吧。您肚子里的胎儿不是满了三个月?过了三个月,这孩子便算是稳了。您就当是为小皇孙积攒福气,拿出点儿孝心吧。”
她也不管柳烟钰倒底是个什么态度,只管吩咐了宫女去端来了一盆水放置到院子当中。
“太子妃,这边请。”
半胁迫的方式把人给请到了院子当中。
午时时分,正是日头最烈的时候。
尽管是暮秋季节,可一个孕妇顶着一大盆水跪在正午的日头底下?
肯定消受不住啊。
可皇后主动传召,又天马行空地编出个梦来,和玉姑姑一唱一和,摆明了要为难她。
柳烟钰张了张嘴,想想多说无益,还不如痛快去跪。
这还作作样子编个病造个梦,就是什么理由都不说,直接命令柳烟钰去跪着,她还能不跪?
她闭上嘴巴,乖乖跟着玉姑姑来到院子中央。
双膝跪地。
玉姑姑帮忙把水放置到了她的头顶。
等她顶稳了,才缓缓松了手。
柳烟钰神色平静,挺直腰杆跪好,“玉姑姑,要跪多久?”
有皇后娘娘撑腰,玉姑姑尾巴快要翘到天上去,面对柳烟钰的问题,她鼻孔朝天,态度轻谩:“起码要一个时辰,烦请太子妃潜心为皇后祈祷,心诚则灵。”
玉姑姑安顿好,冲旁边宫女挥了挥手,一行人便散了。
凝儿蹲到柳烟钰旁边,焦急万分,“小姐的身体哪扛得住跪?奴婢去找太子吧?”
这浩瀚深宫里,她们认识的能帮上忙的,唯有太子。
柳烟钰勉力一笑:“跪跪也好,保不齐比吃药要舒服些。”
凝儿一怔。
柳烟钰冲她挤挤眼睛。
这是打算遭了罪后落胎?
凝儿于心不忍,“可这罪?”
柳烟钰开起了玩笑:“你家主子就是能吃苦的命。”
要保持水盆平稳,头和身子就得维持僵直的姿态,不能动。
跪了一小会儿,柳烟钰有些吃不消,额头慢慢渗出汗珠。
不是热的,而是累的。
玉姑姑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信息有误,她明明是两个多月的身子,玉姑姑却说成三个月。
她心里琢磨,自己在仙草山锻炼出来的身子,虽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可经折腾。如同那山间的小草,看着不起眼,但经历风雪的能力却非同一般。
换作一般体弱的女子,跪上一个时辰肯定就小产了。
她这身板?估计够呛。
她集中精神,闭眼思索。
皇后此举,目的是什么?
让自己落胎,她承担落胎责任?
怕是不能够。
能坐上后位,皇后肯定不是个笨傻之人。
她忽地睁开了眼睛,轻轻唤了声:“凝儿。”
凝儿像小狗一样守在她身边,“小姐,凝儿在。”
没外人的时候,凝儿习惯喊她“小姐”。
柳烟钰压低声音:“你去试试看,往外走的时候,皇后宫里的人拦不拦挡你。若是拦挡,你什么也不要说,直接回来。如果没任何人拦挡,你就跑回东宫,去找曾泽安,让太子到皇后宫里来。”
凝儿不放心地站起来。
“去吧,我自己在这里,没事的。”
凝儿听话地往外走。
路上碰到好几个宫女太监,没一个拦挡她的,直到走出皇后宫殿,畅通无阻。
她跑回东宫,太子和曾泽安不在,说是去了宫外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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