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的眼睛里只看得到他的脸。
四周寂静无声。
他面无表情,她强作镇定。
渐渐的,他的眸子里似涌入了一抹绯色,在墨色中晕染开,浓浓的,似嗜血的野兽般。
她甚至能听到他心脏强有力的跳动声。
怦怦怦。
急速而剧烈。
柳烟钰想要推开他。
手刚抬起,眼睛猛地跳了下,她惊喜地喊了声:“好了!”
她眉眼间漾开淡淡的笑意,像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突然绽放:“恭喜殿下身体康复。”
一直静默不动的胥康忽地翻身而起。
径直坐到了床侧的椅子上。
他背对着她,声音低沉地说道:“试过了,不必随军。”
柳烟钰慢慢坐起,看着男人的背影,心里莫名有种踏实感。刚才他的举动很突然,她没有心理准备,但潜意识里对他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信赖感,所以没有马上作出反应。
结果也如她所愿。
他只不过是让她切身体会下,他身体已经康复,不需要她过于挂怀。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柳烟钰马上吩咐凝儿:“快帮忙找找箱底的那些鹅毛。”
凝儿马上翻箱倒柜给找了出来。
柳烟钰如获至宝,“这是在寺庙里时,一名妇人为感谢我帮她医好了病,特意送我的。这些鹅毛她仔细整理清洗过,而后压得整整齐齐的,用特别的熏香熏过,可以用来做御寒的冬衣。”
“为什么您之前不拿出来?”
“那位妇人说了,只有极寒地方才用得着这种做御寒衣物,她做这些费时费力,一般用来给出征的将士用的。将士们冬日作战,保好暖才能更好地应战。”
“所以您想起来,给殿下做衣裳?”
柳烟钰点头:“此物量少,稀有,做一对护膝,一套里衣应该是够了。”她用手比量着,“咱们今晚不睡,估摸天亮之前就能赶制出来。”
“您也一晚上不睡?”
凝儿一晚上不睡没什么,可考虑到柳烟钰的身子,她不放心,“小姐您还是休息吧,奴婢加快速度抓紧做。”
“那不是不把握吗?”柳烟钰道,“我针线活不好,但在寺庙时缝缝补补都是自己来,勉强能看过眼。反正里衣和护膝都是穿在里面,外人看不着,能保暖就行。这天气一日冷似一日,太子这种很少出征的,肯定耐寒能力不如那些边境的将士。”
“小姐,您真得很关心太子殿下。”
“你都说了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要做的是大事,咱们不管是他的家人,还是他的臣子,关心他是应该的。”
她觉得自己做得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主仆两人熬了一整个晚上,天色微明时分,一对护膝和一套里衣便做成了。柳烟钰呵欠连天,她让凝儿把东西叠好,自己裹上厚厚的外袍,拿着东西去找胥康。
胥康已经起了,简单用过早膳,他开门出屋,正准备出发。
朦胧晨曦中,一抹娇小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他愣了愣,不太确定地问了句:“是你?”
帽子摘下,露出柳烟钰白皙清丽的面颊,她递出手中的东西,“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这是臣妾和凝儿一晚上赶制出来的,送给殿下。”
胥康微怔,他眼神在衣服和她的脸上来回流转,再次问道:“你,一整夜没睡?”
柳烟钰面色淡淡,“殿下出征,也没什么能相送的,唯有这点儿小小的心意,”她解释,“衣服里不是棉花,而是经过熏香的鹅毛,据说御寒效果极好。只是针线粗陋,希望殿下不要嫌弃。”
曾泽安见柳烟钰一直擎着衣服,便想帮忙先接下来。可手刚伸出去,便被眼疾手快的胥康一把挡住,他将曾泽安的手推开,然后自己慢慢接过了那包衣物。
衣服是用包袱包着的,不展开包袱看不到全貌,胥康大掌轻轻摩挲,柔柔软软的触感。
“太子妃辛苦了,孤会好好用。”
“殿下不嫌弃就好。”
柳烟钰侧过身,打算目送他们离开。
胥康和曾泽安自她面前经过,她轻声重复:“一切平安。”
已经迈出去十几步的胥康,忽然就顿住步子,转过头,对着她喊道:“有事让人传信。”
他出征在外,她能有什么事?
再说远水解不了近渴,等他收到信的时候,黄花菜也凉了。
但她还是柔顺应声:“好。”
他再次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走了。
柳烟钰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儿。
最后,她拍拍自己的脸颊回了寝宫。
胥康没走之前,柳烟钰就是好吃好喝被伺候着,过得舒服而惬意,等他走之后,生活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吃喝照旧丰富多彩,就是少了帮胥康针灸的时间。
太过无聊,柳烟钰便照着胥康旧衣旧鞋的尺寸,和凝儿一起,为他缝制了几件衣裳。
每隔半月会收到胥康的一封家书,家书里只有四个字,一切平安。柳烟钰没什么可回的,便回赠几件衣服。也算是间接报了个平安。
一晃两个多月过去,柳烟钰的肚子愈发大了起来,因为有太多人照顾,她这胎实在是太稳了,太医都说胎象稳固,无任何异常。
从怀孕到现在,她也没有太多症状,吃得着睡得香。
只是心底深处始终会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焦虑感,时不时地会在深夜的某个时刻刺她一下。总觉得眼前平静的生活不会太久,前方会有巨大的漩涡产生。
正当她患得患失的时候,沉寂许久的皇后娘娘终于有了动作。
这天,玉姑姑破天荒来了趟东宫,言语间皆是客气:“太子妃,皇后娘娘有请,您身子重,千万小心着。”
皇后有请,柳烟钰直觉不是什么好事,但想想自己现在这密不透风的“保胎措施”还是拜皇后所赐,又心安了几分。
左右生命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为防万一,她还是稍稍做了准备。
在众人浩浩荡荡的保护之下,柳烟钰到了皇后寝宫,皇后让玉姑姑拿出一件衣服:“太子妃,现如今这天气特别的冷,本宫着人给你定制了御寒的衣服,你千万要保重好自己的身子。”
“谢母后恩典。”
“本宫最近每晚都睡不好,除非皇上留宿,本宫几乎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老是东想西想的,心里担忧最多的,是你腹中的孩子。他可是皇上的第一个小皇孙,皇上可期盼着呢。”
柳烟钰安静听着。
“本宫身为皇后,有责任也有义务照顾好你的身体,这样吧,以后只要皇上不留宿本宫寝殿,你便来,让本宫好好照顾照顾你。”
第23章
皇后娘娘说完, 屋内是长久的沉默。
半天,柳烟钰才故作惶恐地说道:“烟钰怎敢劳烦母后?”
皇后照顾她?
应该是折腾才对吧。
不用说皇后罚她做什么,光是看着皇后这张脸,她可能也会食不下咽。
皇后言笑晏晏, 一派和煦:“本宫乐意之至。”
皇后娘娘这么大的“恩典”砸下来, 柳烟钰不受也得受。
到了夜间, 她才明白皇后所谓的“照顾”是什么。
原是皇后躺在她自己那张宽大舒服的大床上, 而在她的大床旁边放了一张软榻,说是给柳烟钰休憩用的。
一晚上的时间, 她的任务就是给皇后娘娘端茶送水。皇后娘娘没有需求的时候,她可以歪在榻上休息。
就跟个晚间伺候的宫女差不多。
头一晚上, 柳烟钰不明情况,就跪在那里, 玉姑姑赶紧把人给拉起来,“不能跪, 不能跪, 皇后娘娘说要照顾小皇孙,怎可能让你跪下呢?”
遂拉来软榻,让她坐进去。
她不明所以, 就乖乖坐着。
没多久, 床榻那边便传来皇后娘娘绵软的声音:“水。”
柳烟钰也不知道她冲谁喊,所以没动。
玉姑姑眼观鼻鼻观心的,也不动,周围还有两个宫女, 也装作听不到的样子, 各忙各的。
等皇后娘娘第三次不耐烦的声音传出来,柳烟钰就赶紧起身去帮忙倒了杯水, 小心翼翼送到床前。
皇后歪头,微微抿了口,连看也不看她,继续躺回去。
柳烟钰仔细数了数,一晚上,皇后娘娘要了十八趟水,每次至多抿一口,要么就是沾沾唇摆个样子。
按说递杯水也不是多累的事情,可孕妇本来就觉多,经皇后娘娘这么一折腾,柳烟钰一晚上没睡,隔天早上呵欠连天地回去补眠。
凝儿听说之后,气得骂人:“皇后娘娘真是的,您身子都这么重了,她还忍心使唤你。”
柳烟钰捶打自己的腰,“得想个法子。”
皇后一月侍寝不超十次,余下二十天左右她都得去当使唤丫头。
累也不算累,可心里不舒服。
不折腾死你,但得折腾你。
第二次去皇后寝宫,柳烟钰便仔细观察了,其他几人只是候在那里,但眼神并没专注在自己身上,只是偶尔瞟过来。
多少防备些。
皇后娘娘第一次要水的时候,她去桌上倒了水,双手捧着水杯,趁人不注意,右手食指伸到杯里搅动两下,搅完,她若无其事地端到皇后面前,“母后,水来了。”
皇后照例只抿了口。
第二次,第三次,柳烟钰都是如此做的,只是每次用的指头不一样。
第三次过后没多久,她便听到了绵长的呼吸声。
她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如她所料不错的话,皇后今天晚上只能要这三次水了。
来之前,她往自己的指甲里洒了促眠的药粉。每次倒水的时候,手指在水里稍微一搅动,药粉便混到了水里。但皇后只抿一口,药效便发作很慢,所以三次下来才致她入眠。
知道皇后娘娘睡死了,她拉过一床软被,安心窝到软榻里。
清清静静躺了一个晚上。
早上,柳烟钰走的时候皇后还没有醒。
玉姑姑表情奇怪,探头往床榻方向看了眼,心里琢磨着,皇后娘娘今晚为何如此善心?
皇后比往常起得晚了些,起来后,她摸摸自己的头,“怎么回事,本宫昨晚怎么睡得这么沉?”
“是啊,娘娘昨晚只要了三次水,老奴还奇怪呢。”
“本宫昨日白天小睡了一会儿,晚间并不算困,怎么可能睡这么沉?”
奇怪归奇怪,但又想不出个所以然。
事情就这样莫名其妙过去了。
柳烟钰再去的时候,玉姑姑便有些防备她了。
她倒水的时候,玉姑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根本没有往杯里放手指的机会,更别提搅动了。
但奇怪的是,三次之后,皇后又没了动静。
玉姑姑不放心,刻意凑到床榻前听了听,皇后呼吸绵长,的确是睡了过去。
柳烟钰再次清静了一个晚上。
回去后,自己窝在被窝里咯咯笑。
凝儿问她笑什么。
她含糊地说道:“娘娘昨晚只要了三次水,我清静了一个晚上,临走的时候,玉姑姑的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玉姑姑生气,直觉是她捣的乱,可前前后后观察得那么仔细,察觉不到什么异常。
让凝儿打来一盆水,柳烟钰把几个指腹仔仔细细洗了遍。
她第一次是把药末藏在指甲里,第二次便改为用加了超剂量药粉的水洗了洗手,待手干了去皇后宫里。倒水的时候,指腹随便沾点儿水,再覆到杯沿,皇后轻抿后便会中招。
一次皇后不明所以,二次基本就可以肯定了。
皇后再次起晚后暴跳如雷,用手指着那一堆的宫女嬷嬷,“你们,你们全是废物。怎么就让本宫睡死过去了呢?”
玉姑姑战战兢兢上前,“娘娘,老奴昨天仔细观察过了,没看出有什么不同。”
“没有不同,本宫如何睡死过去了?以前从没有这种情况,她来了之后连着出现了两次。她可是宁安师太的徒弟啊,肯定擅医。”
玉姑姑举棋不定,“娘娘说得有道理,可是……”
她就是没发现分毫啊。
“不若这样,”玉姑姑献计,“下次娘娘不要让她倒水,让她递上痰盂,您吐完,再让她放回固定地方。”
喝东西容易中招,吐东西总不至于吧?
皇后娘娘琢磨琢磨,认为有道理,便同意了。
又一个晚上来临,柳烟钰挺着六个月的孕肚,慢悠悠晃进皇后寝殿,微微福了福身子后,便候在一旁待命。
此时寝殿里烛火昏黄,皇后娘娘已经躺到了床榻上,玉姑姑和另外几个宫女立在旁侧,都虎视眈眈地盯着柳烟钰。
跟防贼一样。
柳烟钰心里暗自发笑。
在众人视线之下,她慢悠悠挪动步子,她一动,玉姑姑的心便提到了嗓子眼,脑袋跟着往前倾了倾,当看到她只是走到暖炉旁边取暖之后,遂精神一松,缩回身子站好。
柳烟钰两手在炉子上方轻轻晃了晃,一些白色的粉末飘下来,被火焰瞬间吞噬。
柳烟钰施施然收回手,慢悠悠挪回自己的榻上,拉过被子盖好,姿态懒散地仰躺上去。
不一会儿,玉姑姑和几个瞪眼瞅着柳烟钰的宫女都打起了呵欠,没多久,都歪七扭八地睡着了。
柳烟钰早有预料,所以这次备了足够的药粉在袖口里,这种药粉和以往的不同,燃烧后散发出淡淡烟气会促人很快入眠。
事实的确如此,皇后这晚上一点儿都没打扰到柳烟钰。
让她自由自在躺了一个晚上。
为何大家都能被迷晕,唯有她是清醒的?
因为她鼻孔里贴了醒神的药片。
连着几次被柳烟钰捉弄,可把皇后给气坏了。
她干脆收起虚伪的那一套,白日里直接差人把柳烟钰叫到跟前,“说,你晚上倒底搞的是什么鬼?”
柳烟钰一脸懵懂:“母后,您说的什么,臣妾不懂。”她表情很是无辜,“这几晚承蒙母后照顾,臣妾肚子里的孩子很是活泼,应是感谢母后的照拂。”
“别装了,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几次三番使手段,让本宫每晚昏睡,你现在说了,本宫尚且能饶你不死,否则,”皇后冷哼一声,“下场你自是知道。”
柳烟钰还怕死么?
头一晚的水被她及时倒掉,第二晚的水杯被她刻意洗过,最后一晚的药粉早被烧得灰飞烟灭,柳烟钰不信皇后能拿出什么实证来。
她语气诚挚,表情诚恳,“还请母后明察,还臣妾一个公道。”
皇后怒不可遏,高高扬起手掌,啪啪打了柳烟钰两个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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