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琪没听全,但赶上了最后两句话,浑身气得肝火旺盛,也恶心得要死。有人一把抓住侯军,右勾拳猛地奉上,抬腿对着裤裆又是狠狠一下。小龙睚眦欲裂地瞪着疼得直发冷汗的侯军,你丫的,你哪儿冒出来的瘪三,一张嘴到处喷粪,我姐也是你能想的?一个月工资多少啊?读过书没有?知不知道什么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有没有自知之明?侯军挡住脸,你别打我!我姨妈可是你妈的闺蜜!你爸也说了,要是我能追到.....追你妈吧!小龙冷笑,我们家我说了算,你算哪根葱?想都别想,什么狗逼玩意儿。抬腿又要踹,美琪好歹上前拦,别打了。侯军拿着哭腔道,美琪,我是真的喜欢你。小龙额头青筋直跳,你再说?美琪道,侯军,你可闭嘴吧,小心被小龙给打死。还有,马上起来,去财务那里结账,滚蛋!
小龙亲自缉拿着侯军,卷起袖子露出凶恶龙纹身,侯军始终捂着裤裆,难堪又屈辱地到办公室里签字结束合同聘用。我可以走了吧?他问。美琪说等等,几下写出一份声明书,前因后果一目了然,盖因侯军个人操守原因,对振华服装厂,特别是邝美琪个人造成了严重的名誉侮辱,因此自愿离开。照着写一遍,她道。侯军不愿意,小龙要抄椅子,侯军瑟瑟发抖地抄了,也签字摁了手印。这才结束一场闹剧。把人送走,美琪懊恼地点了根香烟,谢谢你,小龙。小龙不复刚才凶神恶煞,半受宠半受惊,别,你别跟我说谢,这不是家里人应该的么?美琪不期然地被感动袭击,小龙,你真不赖。小龙害羞地挠头,读书我不行,耍狠还不行?人总得有点用嘛!
我还有点事要处理,美琪道,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小龙求之不得呢,什么事?美琪把职工乱搞的事情讲了讲,担心这头侯军离厂,那头就去搅和点事出来。还是早解决为妙。因为那边宿舍汽车开不进巷子,小龙推出拉风的摩托车来,头盔丢给美琪,上来!美琪有点不情愿,但也不愿这时候扫了小龙的兴致。车上松松地搭着他的肩膀,不肯抱,小龙就把车往慢里开。美琪道,你什么时候纹的纹身?整天不学好。小龙说纹着玩儿的,有个兄弟搞了个纹身店,正流行呢想赚一把,我是他第一个客人,拿来做实验。哦,那还好,有时间去洗掉啦,美琪说。小龙想说什么又没说,算了,免得又被教训。
这排宿舍租的是民房,两层水泥屋子,房门破破烂烂地,说是危房不为过。近年服装厂入不敷出,只能暂时应付。一位身材臃肿的妇女从红漆的房门后出来,端着洗脸盆,就往门前一泼,正泼到摩托车腿上。哎呀,是小龙呀,哦,厂长你也来了。霞姐四十出头、满脸褶子,是农村里干了几十年农活的特征。皮肤也黑,但笑起来很大气。来找我的?请进请进,屋里没什么地方坐,你们就坐床上吧。
美琪说不用,我就坐小板凳。小龙站在门侧抽烟。房间很小,就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两个椅子。霞姐热情地又要倒水,端来两只油腻的不锈钢杯,美琪端在手上暖手,说,这是老徐住的吧,霞姐,你知道他在老家有老婆吗?可别被人给骗了。霞姐笑,悖我知道。厂长你还没结过婚吧?这话我不好跟你讲。但你既然来了,我跟你讲讲也无所谓。老徐没骗我,他老实得很,一开始就跟我说了。我呢,也不图他点什么。我这把年纪了,又是寡妇又没娃,这辈子还图啥?他每个月的工资都要寄回家的,就留一千块在手里,这一千还是因为跟我在一起。一般他就留二百。多留的几百,给我买点吃的用的,挺会照顾人。衣服都是他洗。我都跟他说了,他要是要回家,就回家过日子,要是在外面打工,我也愿意陪着他。哎,晚上醒来,被窝里冷冰冰的,叫人受的了?你们别看他矮,干那事儿还行!不就是图个伴儿嘛!
两人叹息着从小巷里出来,小龙推着车走,道,霞姐也挺不容易的,她嫁到陈家湾,人家说她克死丈夫克死儿子,娘家夫家都不要她住。美琪啊了一声,刚才没听她说。小龙道,要是我我也不说,姐,你说这事怎么办。咱们办个破厂,还能管人家私人生活?他们也没碍着谁吧。美琪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样吧,我把霞姐介绍到别的厂去,干活利索的女工,别人还是愿意要的。老徐的腿脚有点不好,背也有点驼,让他走,估计没人接收。哎,其他的,的确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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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防卫
轰隆的巨鸣声驶入院子,小龙下来把车往自家门口停,大树下几个老家伙在下棋,小龙爸端着茶缸子津津有味着旁边。邻居们大声道,小龙回来啦?小龙昂着下巴进屋去。邻居们又对小龙爸道,你家儿子长得真帅,个子也高。小龙爸邝建华道,可不是,我们邝家的基因好得很,娃娃都长得不赖。有女朋友么,要不要我给介绍介绍?那不用,小龙不缺女朋友。邝建华有些得意,刚说完,屋里传来老婆的怒吼:龙龙爸!赶紧回来!
小龙妈系着围裙高抄锅铲,要揍儿子,她儿子实在不逊,也极其不给面子,说,你打吧,把我打伤打残,看谁给你们养老。邝建华听到这话,二话不说从腰间抄皮带,怎么地?骨头硬了?连你妈的话都不听。小龙说,那要看什么话,你们儿子我可不像你们那样不明事理。他妈插嘴,你明事理?你明事理还这么不肖?小龙说,我怎么不肖了。邝建华也纳闷,问孩子妈,他怎么不肖了。小龙妈噼里啪啦地把好姐妹的话一字不差地喷出来。小龙道,那个妇女皮子,成天吃饱了没事干,瞎撺掇。还有,爸,你怎么也撺掇那么个狗逼玩意儿去追我姐?
邝建华色厉内荏,怎么了?我有错?我也是为你姐好,侯军怎么不好,像模像样的,刚好你大伯差个倒插门女婿,找他不最好!还有你,你跑去强出什么头?小龙妈接上,你把人家打坏了,人家要我们赔钱怎么办?好在是我姐妹,替我着想,说不会找你麻烦。小龙瞪眼,我怕他们找麻烦?我看那狗逼玩意儿就是欠揍!撸子袖子往外走。小龙妈赶紧把他拉住,好儿子喂,好了好了,就是叫你不要冲动嘛!
小龙好歹坐下来喝口水,他坐着,他爸他妈都站着。他说,你们怎么就跟我姐过不去?我姐欠你们的?邝建华把皮带往腰里插,说,你不懂。小龙妈噼里啪啦地,要我们说几遍你才听进去?你表姐在厂里都快一手遮天了,叫我们怎么活?!好歹把你搞进去,做个业务经理,叫你也争口气,把财权拿回来,你呢?小龙说真搞笑,什么叫一手遮天,她还能把钱往自己兜里踹?那工资不是她自己贴给工人的?她自个儿有一年没拿工资了!叫你们拿出一毛钱,推三阻四的,什么风险都叫别人抗!
小龙妈爆鸣,拿钱?我们有钱?我们是抠抠搜搜的人家?再说了,我们就占三股,凭什么我们拿钱?
小龙点烟,一双白雾从鼻孔里出,妈,你们怎么没钱?前几年年分红时不是拿到手软,还不是你们自己把钱拿去乱造了!爸!你到底怎么想的,别人一撺掇,就学别人去海南做集资炒房客。邝建华道,那别人都挣钱我怎么不能挣?小龙说,人家手里小说有千万资产才搞这玩意儿,人家能抗风险,你呢?炒吧,房子还烂尾了吧。人家老板都跳楼了,钱呢,打水漂了吧。小龙真是恨父不成钢,别人都换商品房,咱们家还在这破老楼里,半夜隔壁床铺嘎吱想,我听得一清二楚!知道这对未成年是一种什么伤害?
小龙妈大叫,你闭嘴,我们当爸当妈的还欠你了?还轮得到你指手画脚?小龙反问,我真不明白,我姐欠你们什么了,小时候你们在外面跑的时候,不都是把我丢给我姐?我在学校被欺负的时候,谁帮我?是我姐!别人堵在院子里叫我掏钱的时候,是我姐拿菜刀把人赶走的!你们就不记别人一点好?
小龙眼睛红红的,邝建华哎呀一声,行了,你别嚷嚷,肉麻得紧。男孩子打点架闹个矛盾很正常,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咱们说的不是一回事!小龙妈见孩子太激动,把老公往房里拉,劝,算了,他不知道我们为人父母的苦,不知道咱们都是为他铺路,算了,以后他就知道了。还笑眯眯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来,喏,范家送过来的。邝建华问,多少?小龙妈道,老样子。邝建华颠了颠,据我所知食堂里的饭菜是越做越水,肉也不新鲜,他们不是应该多拿点?好啦,小龙妈说,我们又不出力,每个季度照样拿钱,只要不少就行嘛!
振华服装厂后头那块地,比预期更早地开工了。一开工,成天的大卡车从服装厂门口呼啸而过。泥沙、石头、钢材、水泥等等,一车车地往那边运。本身还算绿化良好的老厂区,没几天就连累成灰头土脸。院子里的树不断地落叶,车间玻璃、办公室玻璃更别谈门口的保安室,一天不擦,全是厚厚的灰尘。这些姑且不说,门口那段路因为卡车过载,很快就裂出缝来。
美琪就在门口被路面给颠了一下,给市政去电话,那边会说回头的工地已经备案,属于正常运输。再说了,要修马路可不是一家说的算,那要上面立案批准还得有资金,这路才修得成。没法,美琪只得找了两个工人,暂时拿沥青把缝隙给打上补丁。她往工厂水房后的宿舍去,上到天台,朝张老板的工地望。地皮已经拿蓝色围挡全圈了起来,她咦了一声,这块地她熟得很,旁边靠河的几片菜地连同民房也给圈了进去。过几天,又多圈了一些。
美琪给卢经理打电话,道,供销社的地皮应该不涉及陈家湾吧。卢经理态度可好,小邝啊,是不涉及,但人家张老板跟陈家湾谈好了呢。那边要帮陈家湾的村民顺便搞个沿河农家乐,那是替人家做好事呢。美琪说,原来如此,卢经理你别误会,我不是多管闲事,我是怕你不知道这事,怕你难做嘛。卢经理笑,感谢小邝,知道你识大体,晚上陈家湾村长请吃饭,要不要一起?美琪道,饭我就不吃了,我面薄,不能给卢经理撑场面,就是有个小忙想您帮帮我。尽管说,能办到的一定给你办。感激不尽,美琪乐呵呵地,您能不能跟张老板商量下,晚上别开工?我们工人三班倒很辛苦,晚上睡不好,白天容易出事。卢经理道,这.....恐怕有点难办,咱们这不算市区,张老板又急着赶工,你知道人家是大工程,每天成本不得了。美琪不语。卢经理道,我尽量,好吧。
厂里怨声载道,全因工地每天十二小时的赶工。美琪给邝建国打电话,他又跑珠海去了,叫他赶紧回来想想办法。邝建国说,我回来有屁用?我能去给姓张的说?实在不行,你多发点补助。美琪问,哪里来的钱给补助,又是空头支票?邝建国道,你管财务怎么问我要钱?不知道去银行贷?美琪冷笑,你看银行会给我们贷么。邝建国不耐烦,那就开空头支票!年初回款,就能给!
工人的情绪刚刚安抚,都是看在钱的份上,让他们坚持两三个月。美琪叫食堂多搞点猪血、鸭血,多少可以去尘。结果回头,工地的项目经理就打上门来。说你们一个破服装厂,做事怎么那么阴?对方气焰着实嚣张,美琪赔笑,请息怒,您先说说什么事。这普洱可是福建的上等货,一直没舍得喝,给您来点?项目经理陈志胜拿鼻子哼了一声,坐下,是不是你们去市里告状了?美琪忙说,我们怎么敢,一定是误会,张老板的工地,我敬还来不及。男人又问,昨天晚上,有人给我们大门泼粪,你敢说不是你指使的?美琪咧嘴,指指自己的嫩脸,陈工,你瞧我这么秀气一姑娘,能想得出这别出心裁的办法?
陈志和被她逗笑,不是你是谁?不至于是陈家湾的。美琪反问,怎么就不至于了?陈志和也反问,怎么就至于了?美琪朝他眨眨眼,你们开发的应该就是沿河那一组吧。其他组会不会嫉妒他们组啊。虽说是一个湾子,可谁喜欢看着别人挣钱,自己没份?
陈志和起身,点头,有道理。还顺手手下了一盒陈年普洱。
不过是流年不利,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百来号职工不知听谁说了,年底补助不会照发,就连工钱恐也要打对折。愤怒的情绪甚嚣尘上,在美琪察觉的时候已经遏制不住。三车间的率先罢工起来,他们在厂内都等不得,美琪的车刚开到距离大门百米的地方,就被一群张牙舞爪的工人给团团围住。有人还跳上了车顶,有人在人群里吼,肯定是邝家老大私吞了公款!财务都说了刚刚有笔款子回来了!
谣言!美琪大喊。又不能光躲车里,她试图出来交涉,不知哪个混蛋耍阴招,从背后推了她一把,人往地上扑去,不论是主动还是被动,乱糟糟地好几脚往她身上踩。骨头像是裂了一样。疼。
长长尖锐的喇叭声刺破天际,黑色宝马冲过来,来了个急刹车。吓了一票人连连后退。宋云蔚穿一件棕色皮夹克,冷脸从车上下来,慢慢地又去后备箱抄出疑似警棍的东西,他一边走一边说,知不知道聚众斗殴寻衅滋事要判几年?知不知道恶意致伤致残要判多久?走到美琪跟前,还有个妇女正抓着她的头发。宋云蔚地铁棍伸过去,法盲,知不知道我现在给你一棍子,就算打得你半年下不了地,也算正当防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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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医院
天是一片阴天,加上一片惶恐不安的脸,怎么瞧都不算太吉祥。
宋云蔚蹲下来摸摸美琪身上的骨头,摸得不多,手臂和腿骨,确定没有明显畸形,问,可以站起来么?美琪这会儿有点麻了,说可以。人群中谁喊一声我来,是臃肿且早已失去女人正常身形的霞姐,工作服还没摘下,骂骂咧咧地挤出来。你们做人不会,做畜生是顶顶好。这女娃给你们打废了,还谁给你们发工资?呸!说着连同小姜,把人拎起来,听着宋云蔚的招呼要把人挪上车。
宋云蔚拿出诺基亚搬砖,要打电话,美琪说不用,正色将几个鬼头鬼脑的男人点出来,你从哪个旮沓听说回款了?我都不清楚,你能清楚?那人脖子一梗,我这人讲义气!不出卖朋友!美琪说,别呀,讲什么哥们儿意气,没收钱能有劲搞这么大阵仗?又把小姜推出去,咱们财务就在这,你们问有没有这回事。小姜向来老实,除了算账条理分明,其他事情上的确是个糊涂蛋。糊涂蛋也瞪眼,就是啊,谁要不信,跟我去财务室!
美琪这才说,你们干的好事!门口的监控都拍下了,这位宋老板也讲了,再这么拎不清,全都移送公安局!
上车后美琪缓缓着,越来越疼,隔着车窗对霞姐说,麻烦姐您叫他们都回去吧,该干活干活该吃饭吃饭。又对小姜道,待会儿你就把表报打印出来,贴到公告栏去!两人连连答应。
直到服装厂远了,美琪起先瘪着嘴,渐渐红了眼眶。宋云蔚把车靠边停,问,很疼?
“也不是很疼。”美琪抽抽鼻子,眼泪哗啦呼啦地掉:“我就是心烦,心烦,你懂吗?”
宋云蔚抽出纸巾:“懂,怎么不懂。瞧,糊了一脸,鼻涕泡都冒出来了。”
鼻涕泡笑破了,男人小心地给她擦擦,当小朋友似的摸摸头,又把整包抽纸塞到她怀里:“你慢慢哭,我开车。现在最重要的是去医院检查身体,情绪嘛都是一时的,要是残了,那可完蛋。”
美琪怪罪:“呸呸呸,我才不会!”
宋云蔚冒出点微笑:“嗯嗯,你是不会,你是钢铁炼成的。“
美琪挺得意地点点头,没一会儿,捂住肚子埋下身去,佝偻成一团来。美琪尴尬至极,还以为是被踩的,原来是推迟半月的大姨妈因为过于激动,洪流似的又回来了。宋云蔚快而流畅地在车流中穿梭,手背上突出几根青筋来,又以极其诡异而刁钻的角度退进停车位。这个医院门口最后一个停车位,着实是因为前后夹击空间太小,九成车手一眼就放弃的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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