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她是乖乖趴在散兵怀里的软垫上。后来被路边烤小鱼肉干的香气吸引过去,攀上了小人偶的肩膀四处张望。
纳西妲说的没错,午后太阳确实很舒适。令她想起家里的地毯。有点困,便用长长一条身子绕着散兵的脖子。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眼睛快要睁不开了。
大巴扎人头攒动,日光和煦,阳光底下是一如既往热闹的人群。倒是没多少人对散兵造型奇特的外观多有好奇,毕竟祖拜尔剧场就在跟前,大家都见怪不怪。
之前还有忘记换掉风纪官服饰的剧团成员去用餐时,意外地撞上禁忌知识交易现场,凭借优秀演技将慌慌张张的犯人们扭送走。
最多,就是觉得那一长条海獭围脖看起来好逼真,不知道是谁精巧的手艺。以及这么大的太阳底下真的不会觉得热,也不会勒脖子吗?
他们纷纷投以“祖拜尔剧团的成员真是敬业”的注视。
人偶是不需要呼吸的。
散兵倒是对脖子上这个挂件无所谓。大尾巴有时扫过他的侧脸,有些痒。
他去杂货店购买布线和针。老板是位褐发的妇女,已经有皱纹爬上她的脸颊,看着散兵和小海獭的眼神透露出一种属于年长者的慈祥和宽容。
这时突然传来一阵热烈的欢呼。
熟睡的十星暮被鼓掌声惊醒,一个没扒拉住,眼看就要滑溜下去,便被冰凉的手掌稳稳拖住。
杂货店老板困惑地“咦”了一声。
原来是活的海獭,不是手艺精湛的装饰吗?
从趴着到四仰八叉地被人拥住,失重晕眩还未消散,人偶冰凉的温度又激得她晃了晃脑袋。
这下十星暮是真醒了。
小海獭欢快地忘掉了差点摔到地面的惊险,跟着鼓掌和欢呼的声音,向着那边探头。
杂货店老板笑着将针线递了过去:“过去去看看吧。妮露小姐的舞蹈可是很精彩呢。既然身处须弥,那就一定不能错过她的演出。”
视觉差劲,听觉相当敏锐的小海獭相当期待。她催促似的扫了扫尾巴。
“你那么期待做什么。什么也看不见吧。”散兵扶正被小海獭碰歪的帽子,这么说着,还是去找了个观赏角度不错的位置。
悠远的曲调高高悬挂在茂密枝头,一时间鸟雀和小兽都安静了下来。
树丛之间,闪过一个胡狼头的人影。
大风纪官脚步匆忙,扫了眼大巴扎拥挤的人群,继续赶路。
*
“那些机关上留下的文字辨认不清,看起来是一种古老种族的语言。我可以支付给你关于翻译的报酬。”
“你大可以去找知论派的学者。相信他们在你面前什么都会说出来,知无不言。”
“我还不想将这件事闹大。”
看起来这个麻烦是躲不过去了。
艾尔海森没想到赛诺居然能在办公室里找到他,大概用上了追踪犯人的手段。他感受到赛诺的决心,简单调理了一下需要加班的心情,便妥协道:“行。零件在哪?”
“机关在秘境里。这些是拍摄到的画片。”赛诺取出一小叠纸张,递给艾尔海森。
画片经过长途跋涉,留有一层很浅的黄沙。机械零件上,几段残缺的语句刻在布满黄沙的底座,历经岁月的冲刷而异常模糊。
艾尔海森粗略翻看几张:“有点类似枫丹人那边的用语习惯。”
其中一张画片的边角留有铁锈一样的血迹,大概是这位大风纪官运用了某些审讯的手段。
艾尔海森平静地用纸巾擦掉。这些污垢挡住零件上的符号了。
“好吧。明天晚上能给你结果。”艾尔海森翻完画片,对工作量进行了预估,得出这个结论,然后问,“草神大人现在在净善宫吗?”
“她在跟各学派商议关于代理贤者日常工作的问题。”赛诺看了这位即将上任的代理贤者一眼,有些同情,“大家已经默认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
当初插手阿扎尔一事是为了维护秩序的稳定,不要打扰到他的平静生活,现在看来反而是给自己增添了多余的事务。
艾尔海森迅速放弃了去找小草神询问那几条讯息到底是什么意思的念头,转而开始思考未来的处境。
希望代理贤者没有工作时间必须按时到岗的规定。如果有的话,他得找时间咨询如何修改相关工作细则,或者准备一套用于搪塞众人的合理借口,实在不行就推脱说家里养了只虚弱多病的海獭,奄奄一息,命不久矣,正是离不开人照顾的时候。
*
奄奄一息,命不久矣的海獭现在快乐地趴在散兵的帽子上听须弥的小曲。
十星暮很容易被这热闹的氛围感染,躺在软垫上已经满足不了她了,她跟着歌声爬上了散兵的帽子。
舞台上,红发的舞者跟随悠扬的音乐延展开曼妙的身姿,延展开手臂,像水一样在湖面留下波纹,引起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和鼓掌。
散兵坐在高处,面前摆着一杯弥漫着白雾的苦茶。往日暗沉旧事浮浮沉沉,人偶的命运被看不见的绳索牵引。
他喝了一口,苦味很清透。
……就是得时刻提防帽子上的那家伙会不会掉下来。
虽然看不见舞台上具体的演出,但人们热烈的欢呼,喜悦的心情如同潮水一样流进了十星暮的脑海里。她被如此强烈的感情包裹住,像是跌进了一片干燥的火红色枫叶堆,被太阳晒得叶子噼里啪啦地响。
她被冲刷得有些晕乎乎了,陷入了类似过度摄入酒精的醉意。
所幸在迷蒙的尽头,十星暮不小心扒拉了一下眼罩,回想起早上透过眼罩看到的模糊人影。原本朦胧的人影如今在记忆里的画面失温,冷冽得像没有波澜的湖面,一下冲散了滚烫的情绪,把她拽回了现实。
没等她缓过来,突然听到有人靠近。
“哎呀哎呀,这位客人,我看上了你的帽子,还有顶着的这个海獭玩偶,怎么卖啊?”
大概是没等到回答,伟大的桑歌玛哈巴依老爷很有气势地补充一句:“价钱随便你开!”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被生活磨平棱角,海哥磨平生活的棱角
乐
第12章 逮住
作为活跃在须弥的百货商人,拥有发现商机的敏锐嗅觉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但与此同时,多莉同样愿意对喜好的事物一掷千金。
粉头发的小商人举起金灿灿的摩拉,在散兵面前晃了晃。
“客人看起来是剧场的舞蹈成员呢!”多莉打量着这人的装束,有了一个绝妙的点子,“我这里恰巧有一本花神之舞的技巧秘籍,是由观看了妮露小姐每场演出的狂热粉丝倾情著作,可以很好地帮助你提升表演技巧哦!怎么样?换你的大帽子和海獭玩偶,是不是很划算?”
哇哦。
听起来是很优渥的条件呢。
十星暮自己听着都有些心动。虽然她是看不见演出啦,但是也不想让这位慷慨的商人失望。
“不必了。”
散兵一字一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他察觉出顶上这只小海獭看热闹的念头,轻轻偏了下脑袋。
原本安静地一动不动假装玩偶的十星暮骤然失衡,两只爪子惊慌地扑腾着,顺着帽子倾斜的角度滑了下来。
她抗议地叫了两声,像是在指责这人为什么不好好托着她,然后刷一下掉到散兵怀里的软垫上,砸出一个浅浅的小坑。
一长条尾巴耷拉在半空中,一晃一晃。
……诶,等等,好像还挺好玩?
散兵灵活地避开十星暮试图再次爬帽子的动作,对因为见到大变活獭而有些目瞪口呆的商人说:“如你所见,它是活的。”
商人的大脑开始运转,多莉下意识地嘀咕:“海獭……还能上岸?这要是卖给教令院生论派的那帮学者,岂不是赚大发了?”
十星暮没来由地一抖。
原本起身准备离去的散兵脚步一顿,瞥了多莉一眼,轻飘飘道:“骗你的。这是我用禁忌知识改造的仿生水下机械。恕不外借。”
禁、忌、知、识。
多莉呆立在原地。
她严肃地思考是追上去刨根问底验证他话里的真假,还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向风纪官检举。
没等多莉做出选择,这人仿佛看穿了她的念头,慢悠悠地补充。
“既然你知道了我的秘密,那我们就算共犯了?”散兵勾起一抹在多莉眼中完全是不怀好意的反派笑容,语气放缓,声音很轻,“如果有天,偶然被我听到了什么消息,你就自求多福吧。”
多莉:“……”
这个人,绝对不能招惹。
多莉咽了咽口水,非常上道地微笑道:“客人在讲什么呀?今天的天上……天上,居然有个太阳在发光呢,好像一块金闪闪,圆滚滚的摩拉。很好看,不是吗?”
“那就再见了。”
散兵悠闲地对她挥手道别,怀里抱着软垫和海獭,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
好可惜。不能看到他跳花神之舞了。
趴在软垫上的十星暮相当遗憾地叹了口气。
*
教令院课业繁重,疏散压力的方式之一是加入社团。各种各样的兴趣小组汇聚了不同学院的学生。正如同工作后的社畜会私底下偷偷吐槽老板那样,共同谴责做不完的课业会很快将原本素不相识的学生们凝聚起来。
比起课余时间研究不同的兴趣,或许有一帮志同道合,素不相识的人们在一起痛斥学业压力才是更主要的目的。
毕竟这世上普通人才是大多数,大家都得十分努力才能假装跟得上那帮天才们的步伐。在互不相识的兴趣小组里才敢释放摆烂摸鱼的天性。
“太——难——了!”
一个皮肤黝黑的男生哀嚎一声,崩溃地说。
“当初选方向的时候老师亲切地跟我说素论派研究元素反应,物质之间奇妙的化学反应。结果呢?我现在不仅要学炼金术、元素学,我还得天天考察地脉,吃沙,不是在搞一不小心就能惊天爆炸的反应实验,就是在野外出差。可算是知道大风纪官那一身腱子肉是怎么来的了。”
“我们明论派,白天推算星体轨道的草稿纸能堆一整个房间,晚上还要搬星象仪器继续熬夜。哈哈,已经进化掉睡眠了。”
这是一个眼底下黑眼圈大到快要掉下来的女孩子,她平静地发出“哈哈”的音节。不论内容,单看外表,看上去是他们当中情绪最平静的人。
如死者一般稳定。
“这么看来,最适合养老的果然是生论派吧。我倒还好,每天就是在雨林里种种田,养养蕈猪。人生目标就是跟着提纳里学长逛林子,找蘑菇。”
“等等!扎莱!做布丁应该不需要加入绝云椒椒和圣骸兽的横脊骨片吧?”
名叫扎莱的生论派女生相当自然道:“啊,不好意思,下意识就想融入课题的创新点。习惯了。”
“……我们料理小组还是不需要创新比较安全。”
“说起来,知论派也养生吧?不用外出。”
“啊?谁说的!”
“我每天晚上做梦都是刻在沙壁上的古文字,同样一个字,不同时期的含义不同,不同地区的含义不同,甚至换了一个段落都不一样杀了我吧!”
“老师还跟我们讲前不久我们优秀的学长大放厥词,说每个年轻人毕业前不应该都要学会二十种语言。泪目了,我都不知道上哪找到的二十种,丘丘语吗?”
“你别说……还真算。”
“……懂了。以后在冒险家协会见到我拿出一袋丘丘人破碎的面具,请不要讶异,也不要惊慌。绝对不是我馋高额的报酬,而是我在研究我的毕业课题。”
这时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学生们注意到了路边的散兵,他们高兴地招呼:“咦,这不是阿帽同学吗?你手里的是什么?新做的玩偶吗?”
“仿生水下机械。”
“哦哦,这样啊。”热情的学生们邀请道,“你要不要来试试?扎莱刚刚做好了帕蒂沙兰布丁,还热乎着呢。”
听完他们整个对话的十星暮谨慎地往后缩了一步。
大家好像都不是太正常的样子。
最后散兵被他们拉去做一种据说是新式的创意点心,而十星暮则被一群女孩子围了起来,她们克制住自己想上手的念头,不时感慨几句。
“好逼真啊,这个海獭毛。”
“神态也好像,我之前去枫丹考察的时候,那里的海獭就是这种呆呆样子!”
“为什么要戴眼罩呢?”
“嘶,这眼罩上的图纹,跟课堂上老师展示我们妙论派之光的优秀设计有些像啊。我得赶紧做笔记。”
突然远处传来不小的爆炸声。
十星暮吓得一哆嗦,倒是惹得周围的女孩子笑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慰她。
“别怕,小海獭。只是烘培炉炸了而已。”
“没关系,有万能的阿帽同学在,一会就能修好。”
“料理组长做过最称职的事情就是把他拉上我们这艘贼船……啊不,加入我们这个和谐友爱的大家庭。不然我每次小组活动回去都要拉肚子。”
“真的,白嫖……啊不,合理享用他人的劳动果实,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啊。”
十星暮:……
十星暮心情复杂。
*
自从家里多了只小海獭,卡维回家的步伐都轻快了很多。
它现在在做什么?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贝壳玩得开心吗?眼睛有好一点了吗?
满腹乡愁的卡维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门,目光精准地锁定在窗台边的小窝上。
——不是十星暮,而是艾尔海森和十星暮。
艾尔海森坐在沙发的一侧,过长的双腿毫不在意地搁在柔软的毛毯上,精装封面的书被他反扣在桌上,一手支着脸。日暮的一缕晚霞映照在他的侧脸,那双赤色与深绿色的眼眸紧盯着小窝里的十星暮。
而小海獭乖乖巧巧地趴在软垫上,就是一直有些紧张地玩着手里的粉白色贝壳,莫名有点怂,不敢抬头。
“你在干什么?”卡维问。
“回家之后,除了桌上这本书,我没有动过任何东西。”艾尔海森说,语气相当平静。
卡维:?
卡维走近这气氛古怪的一人一獭,疑惑地四处瞧瞧。
艾尔海森好心地提醒他,列举了四点:“窗户。软垫。眼罩。气味。”
十星暮像偷偷踩奶被发现的小猫一样绷紧了身子,僵硬地举着那个贝壳,紧张得尾巴也不敢晃晃,想缩回小窝的前一刻就被人扼住了命运的后脖颈,拎到了沙发上。
小贝壳也被没收了。
卡维这才注意到原本开了一道缝用于透气的窗户,如今却是好好地关紧了的。
然后是软垫。原本是带着金边花纹的刺绣朝上,完全被翻转了过来,并且多了好几处凹陷,像是被人不耐烦地摆弄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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