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在这一刻,我不可避免地嫉妒起了太宰治。
我必须匆匆离开才能让自己丑陋的面容不要流露出来。
——既然已经有了这么重要的人,对方也同样承认了你,为什么你还会和我一样,没有办法朝气蓬勃地活着呢?
如果是我、如果是我的话……
我一定会紧紧拽住这一根救命稻草。
他将是我“生”的全部意义。
我将得以被拯救。
第13章 Session 13
要经历怎样的不幸,才会将一个人压垮?
刚买来就掉了的东西、月底时几乎花尽的银行账户、已经没有办法穿下的旧衣服、又一次错过了的电车、又一次被遗忘的垃圾日。
东西掉了可以再买,钱没了可以再赚,衣服坏了可以修补,电车总会迎来下一班,垃圾处理还有下一周。
这样看的话,只是这种程度的小事,总会有解决和弥补的办法。
毕竟这不是身患绝症,也不是失去至亲至爱,更没有世界毁灭,这些都是尚且可以挽回的小事。
即使明知道这一切,我为什么还向往着死亡呢?
也许是因为,我知道我的未来,依旧会不幸吧?
而且,思考总是让人觉得疲惫。
我不想去对别的东西抱以期待,也不想一次又一次去反思自己,当不幸发生的时候,我总是在自我检讨和后悔。
要是当时再小心一点就好了。
要是记得今天的日期就好了。
要是出门稍早一些就好了。
明明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我却将一切怪罪于自己的命不好,虽然很多事情上我没有被给予选择的权利,但将生活过得乱七八糟到这个程度的人也是我自己。
如果能不感到后悔就好了。
尽管我非常清楚,只要我还是我,在相同的处境相同的时间点下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所谓的IF线只是在虚拟作品中的设定和选择,就算存在“一念之差”,我却认为在得到同样的情报和当时的性格下,同一个人永远都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再说了,将时间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假设上,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什么都改变不了,什么也做不到。
我得到的,除了自我厌恶以外,什么都没有。
很可笑的一点是,作为一个成天沉溺于酒精中的废物社畜,这样做的我应该自我放弃才对。
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的,等到某一天意外降临在我的身上,我在痛苦或者无知觉中死去,这就将是我的终焉。
和这个社会没有什么联系的我,估计也没什么人我记得我的到来——这么一想,我早就死亡了才对。
人的三种死亡。
生理上的死,通过葬礼等形式向社会宣布死亡、以及铭记自己的最后一个人的死去。
第一种我也算经历过了,第二种我没能亲眼见证,第三种……在这里,应该是在中原先生死去之后吧。
要知道,中原先生可是一直到现在,都会将自己的一部分工资用于安置死去下属的家人呢。
我都怀疑他有一个小笔记,清楚地记得所有隶属于他的部下,和我这样不擅长记住名字和记脸的人不同,一切都在他的心中吧。
有的人,需要丢下很多东西才可以轻装前行,但中原先生对于这种负重,想必也不会放在眼中。
这是我还活着的原因吗?因为中原先生?
在部门难得的团建——虽然黑手党还要团建这一点听起来有些可笑,不过这确实存在的。
日本,可是一个喜欢联谊的国家。
坐在居酒屋里,听着一群人吵吵闹闹摇着骰子,躲在角落里没有参与大家争论的我看着人群中那个身影。
由于个子不够高的缘故,被一群壮汉包围的中原先生,就显得有些不起眼了。
更别提他还被我叫不出名字的人勾着脖子压着身体,那么多就酒杯和人聚集在一起。
但我总是能一眼就看见他。
是因为头发的颜色太显眼了吧?
尽管是居酒屋,不过哪怕是这里最烈的酒,于我来说也只是洒洒水而已。
毕竟是给社畜下班后的一个去处,很多人明天还要上班,大部分酒只有十几度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我一边计算着在场的人数和可以报销的最高人均价格,一边毫不客气地卡在审批的边界点着烤串和酒。
即便真的点多了,中原先生也会不以为意,不介意从自己的腰包里补贴一些吧。
那可不行。
哪怕森首领天天说什么经费稀缺,但我才不相信资本走狗的鬼话!
公司盈亏和我们这种打工人有什么关系呢?那必然没有!
中原先生看起来很受爱戴。
因为喝了几轮的缘故,有些酒量不行的家伙已经开始勾肩搭背对他以下犯上,我也想过要斥责阻止这样的事情,但看起来,中原先生对这样的冒犯,非但不以为意,甚至还有些乐在其中。
“喂!四条,别想趁乱摸我的头!”——他虽然嘴上这么斥责着,但脸上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讨厌不够烈的酒。
因为这完全没有办法模糊我的意识,我摸着装了啤酒和冰块的马克杯,头顶发黄的灯光落在冰块上,我每次端起酒杯,就听见冰块和酒杯碰撞的声音。
果然,要是一开始没有答应要参加这种集体活动,而是一个人回家喝酒就好了。
我不喜欢人群,尤其是和我有关系,我却没有办法融入其中的人群。
我托着腮,本来还想劝阻说什么“18岁的中原先生没有成年,还不能喝酒”的想法,在这一刻烟消云消。
我们可是黑手党啊。
哪怕中原先生看起来是最遵守规则的那个,我们还是黑手党啊。
再说了,我可不觉得谁能强迫中原先生做他不愿意的事情哦?
只是好可惜。
被人群包围着的他和被人群疏远着的我,相隔如此之远。
远到昨天,我从Lupin酒吧回来,看见站在街口向我家位置张望的中原先生,似乎是一个幻觉。
当时的中原先生看着我,松了口气:“你回来了啊小川,我看到你家没有灯,也没听见电视的声音,差点要给你打电话了。”
我呆呆地点着头,刚想说什么客气话,对方就朝我挥挥手,和机车的轰鸣声一起,消失在夜色中离开了。
一切都好像我的幻觉一样。
只要是中原先生的下属,就一定会得到他这样体贴的关心吧?
无论是小川也好,还是四条也好。
我不是不可替代的。
这个以前让我觉得安心的认知,在这一刻,突然让人觉得有些不适。
中原先生,是无法成为我活下去的动力的。
就像太宰干部嘲弄我的一样,和他不同,我不可能是“双向奔赴”。
我站起身,走向收银台,向店员要了一张纸,写着公司的税号和发票的抬头。
“今晚这些人结账以后,麻烦按照这个开发票了,我会明天来取的。”我说着,拉开了居酒屋的门。
“现在我就先回去了。”我说着估计没有人在乎的话,熟练地露出了敷衍的笑容,“毕竟太晚了,我也会担心遭遇意外啊。”
当我这么说的时候,中原先生的目光和我的在空中碰撞了一下,我迅速别开眼,缓缓拉动侧门,彻底隔断了他的视线。
和我预想的一样,欢闹声还在我的身后,我的离去不会改变什么。
像我这样阴郁的蘑菇,还是适合呆在属于我的下水道独处,而不是试图融入人群。
……为了嘉奖还没有喝醉的自己,等下要不买瓶威士忌喝喝?
伏特加喝完了,这次试试看波本好了!
第14章 Session 14
真倒霉。
站在垃圾箱的面前,被公寓管理人训话的我拎着一大袋垃圾,心情不好地想。
对于像我这种没什么功德和素质的人,被抓到违规并不会觉得羞愧,只是觉得自己太不幸了。
早知道,就换个时间点丢垃圾……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了。
而不是现在,被逮了个正着,还得听这里的管理者说有的没的的训导。
我当然知道这是他的工作。
对方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性,头发也有点花白,站在尊重老人的立场,我应该配合他的工作,熟练使用我在职场上已经学会的日本人精华:鞠躬道歉然后说“红豆泥私密马三”,至于有没有真的认识到错误,那就是只有我自己才知道的事情了。
先把这个人敷衍过去,让他不要说了。
但现在的我一点也不想采用当下的最优解。
我仍然在懊悔自己不正确的出门时间,甚至在心里觉得这个人着实有些过于烦人——是的,这确实是他的工作,我理应配合他,毕竟每个入住公寓里的人都默认遵守这样的规则。
虽然我没有被赋予过反对的权利。
就像我来到这个世界,就像我不得不在日本生存,就像我加入了港口黑手党……很多看似是我主动的行为,是因为我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好烦啊。
我不应该把本可以回收的垃圾,比如我喝的玻璃酒瓶当做可燃垃圾一起放进垃圾袋里,不应该侥幸地认为大晚上出门就不会被发现,可我一点也不想悔改。
就算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这么做,不是吗?
不是真心实意的道歉,只是为了敷衍了事的对策,好烦啊。
要罚款还是要怎么样都随便了,我已经不想在听这个陌生人对我的训斥了。
手qiang还放在口袋里。
即使像我这样没用的家伙,在这么近的距离开枪,也不会失手吧?
而且我不需要开枪,只要吓唬一下对方就可以让他闭嘴了。
非常简单。
我本来就已经成了港口黑手党的一员了,再说了,我甚至可以将这个世界视作游戏,玩游戏的时候选择恐吓绿色的NPC听起来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状?
想到这里,我清了清嗓子。
最后,我用着故作蹩脚的口音,拖着缓慢的调子,用一点也不地道的日语慢慢说:“啊,我是韩国人,有点听不太懂……你能再说一遍吗?”
然后,再用我仅仅从韩剧里学到的一些台词小声嘀咕说着什么“思密达”之类的话。
对方一怔,随即掏出手机,看起来非常生气地打了几个电话。
啊,还是不能走啊。
怎么就这么较真呢,我还以为这样装傻装听不懂很有用呢。
说自己是中国人感觉有点丢人,这个时候就是中日建交靠韩国的时候啦。
接下来会怎么样?我会被报警抓住警局吗?话说回来,日本的警察,尤其是横滨的警察,我一直以为形同虚设来着……到时候就亮出港口黑手党的员工身份,直接大大方方地开溜好了。
垃圾好重,酒瓶好多,我已经拎着嫌累了……我现在拔枪还来得及吗?
挂断了电话的公寓管理人看着我,用着缓慢而又蹩脚的英文对我说了什么,我的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容,心想日本人的英文那真是一个字都听不懂。
还不如说日文呢……日式英文真的太搞笑了。
后悔了,刚才明明还有个办法,那就是被逮到的时候丢下垃圾直接拔腿就跑的。虽然会有事后被排查出来是谁的风险……但也好过站在这里当个傻子。
不过,这件事情的发展比我想的还要离谱。
我看着翻身从机车上下来的那个熟悉身影,深深地叹了口气。
“中原先生。”我已经懒得去想刚刚说自己听不懂日文,现在又说着日语的行为有多么矛盾了,“我发现,最近你还挺有空的。”
对上司用这样的说法,一定非常低情商。
不过说真的,最近他花在我身上的时间是不是有点过多了?
这样不好。
这样下去,我再怎么有自知之明,也会多少忍不住抱以期待的。
毕竟这是求生的本能。
“是因为听不懂日文、自称是韩国人的下属,在资料上填写的紧急联络人的电话是我的。而且,我正好刚刚下班。”扶了扶帽檐的中原先生长长地叹了口气,这种感觉可还是该死的熟悉,“这次是怎么了,小川?”
不用我多说,一旁发现自己被骗的公寓管理人已经暴跳如雷地说起了事情的全部经过,他的语速飞快,义愤填膺的模样让我的良心都有点痛。
这么一想,又不遵守规则又试图骗人蒙混过关的我,确实有点太不做人了。
中原先生的脾气很好,哪怕被人用这么大声的喊叫着也态度诚恳地回应着,弄到最后对方都没有什么战斗力了,中原先生连连承诺会跟我好好沟通,保证不再发生,最终对方终于放过了我们。
这个时候,我的心底应该过意不去。
我讨厌给别人添麻烦,每次这种事情发生了我都恨不得自己在下一秒就从世界消失,更别提被麻烦的对象还是我很喜欢的中原先生。
紧急联系人的电话是我在入住的时候填写的,作为发生事故或者付不起房租的担保人……没有办法,那个时候我也只知道中原先生的联系方式而已。
虽然放到现在,我似乎也只能填他的就是了。
但比起给人添麻烦的愧疚,我更多的还是觉得非常荒谬。
“我肯定会让中原先生食言的。”我直白地说,“如果玻璃瓶因为可以回收,不能放到可燃垃圾里,那我下次会选择打烂掉它然后丢进可燃。我的话,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努力而已。”
听我这么说,中原中也似乎笑了一下:“这听起来也是一种符合规则的解法。”
“虽然一点也不符合保护环境的目的就是了。”我说着,“话说回来,我们明明是黑手党,还要遵纪守法听起来有点过于可笑了。”
明明中原先生也没有做到。
不然,按照日本的法律规定,二十岁才可以喝酒,但他今年才十八岁。
拎着垃圾袋的手指已经逐渐承受不了这些重量,“啪嗒”一下,袋子掉在地上,露出了好多高高低低的酒瓶。
中原中也扫了一眼,面露惊讶:“数量这么多,难怪刚才那个人那么生气。”
还没等我对他说的话做出什么反应,他已经走到我的身侧,弯下腰准备拎起这袋垃圾。
这个动作让我大惊失色:“等等!我自己来!”
抢先一步拎起垃圾的我发现没有刚才那么重了,联想到我面前站着的这个人的异能力,原因可想而知。
心里涌出来的奇怪情绪让我现在必须说什么:“这么昂贵的西装可不适合拎垃圾,万一弄脏了的话我可赔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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