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德森一边摆弄手底下的几个木块结构,一边用木勺子吃他碗里的炖豌豆,里面还加了很多现在已经看不出是什么食材的东西,凑成了一大碗糊糊。看见妈妈向他走来,赛德森赶紧把可能绊倒她的木块扒拉到一边来。
他妈妈梅洛的眼睛坏了,可能是做饭时产生的黑烟熏的,一次两次不要紧,经年累月下来,她在这种光线下已经不太能看得见东西。
梅洛在儿子身边站定,笃定的说:“赛德森,你又在玩那些木块了。”
赛德森辩解道:“这不是普通的木块,这是新的犁,把它们组装起来,安上铁的犁头,比现在的犁更好用。”
梅洛脸上丝毫没有动容:“你没有一个铁的犁头,可怜的赛德森,这都是你的幻想,不是吗?”
在梅洛看来,自己的儿子可能是发了癔症,他好不容易成为了一个木匠,给领主服役的时候可以做点轻松的活计,像是修理农具、水车什么的,平日也能靠这个赚点小钱,但他就是迷上他口中的新犁,认为他的犁比领主的那些更好用。
连犁头都没有的犁,怎么可能比现在的犁更好用?
赛德森争辩道:“我用木头做了一个犁头,勉强可以用,只要换上更好的……”
赛德森的父亲在一边重重叹了口气:“我们请不起铁匠,你指望管事给你做一个犁头吗?更何况,就算你的犁好用,更省劲,也犁的更快,那我们给农庄犁地的次数要从四次变成十次了。”
赛德森终于沉默了。
一开始,他看到年迈的父亲艰难的操作着农庄的浅犁,累到胳膊抬不起来,依然要遭到管事们的咒骂,因为他已经没了壮年的力气,不能把犁狠狠的压进地里,翻出深层的土来。
赛德森修理着农庄的犁,一边想,要是能改变什么,让浅犁不用费那么大的力气就能深耕就好了。
他没有读过书,只做过几年木匠学徒,但是修理过很多工具,大部分都是木头的,因为铁很珍贵。
渐渐的,他有了模糊的想法,最近这一年,他不满足于在脑子里想,在地上画,已经忍不住动手制作起来。
有些部件能用木头将就,有些不行。他的研究被迫中止了,这让赛德森快要发疯,他甚至想把这件事告诉农庄的管事,求他找一个愿意按照自己的想法铸犁头的铁匠来。
这个疯狂的想法当然被赛德森的家人劝住了,显而易见的,管事根本不会理会异想天开的赛德森,运气差点,还要挨上一顿鞭子。
赛德森只能在每天沉沉睡去之前,对着黑暗的虚空幻想一下自己的犁在田地里穿梭的场景,那些和父亲一样老的农奴们,在使用自己的犁时,一定不会露出那么艰辛的表情。
――――
第二天一大早,赛德森一家早早起床,准备出门劳作。管事突然找上门来:“领主大人征召木匠,赛德森,赶紧带着你那些工具跟我走。”
赛德森一愣,这种事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不过他也没有提出异议的资格,于是赛德森沉默的把自己平常修理农具的工具装进木箱里,这时,他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也许领主会对自己的犁感兴趣呢?
管事看到他的东西越收拾越多,忍不住抱怨:“动作麻利点!骑士老爷在外面等着呐!”
幸运的是,赛德森的犁不是等比例制作的,为了节省原料,他做的是个模型,因此容易携带的多。
等他大包小裹的跟着管事走到农庄的道路上时,看见有一辆马车在路边,旁边的骑士正在无聊的喂马。
管事低声下气的说:“爵士老爷,木匠赛德森来了。”
不想把安珀交给他的第一件事情就弄砸了,温德尔看着旁边腰弯的更低的赛德森,叫他抬起头来,确认起来:“你就是赛德森,今年二十二岁,跟着农庄里的老木匠做过四年学徒。”
赛德森边说边弯腰:“是、是。”
“上车吧。”
让赛德森感到奇怪的是,明明说是领主征召木匠,可是直到黑石城堡的轮廓近在眼前,马车上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
安珀特意抽出时间等着看自己招募来的第一个专业人才。
看到赛德森下了马车,她扭头问温德尔,“你们打他了?”
温德尔眼睛一下子瞪大了:“绝对没有!”
那赛德森怎么鼻青脸肿的?
弄清楚以后才知道,还真是个误会。温德尔急着完成安珀交给他的任务,让车夫快马加鞭,赛德森又是第一次坐马车,不知道要牢牢抓住车壁,颠了个七荤八素不说,还摔了个大跟头。
这个时代的马车,减震一塌糊涂,只能牺牲速度提高舒适性。再加上恶劣的路况,坐马车简直就是酷刑。
赛德森本来就紧张,被马车一颠更迷糊了,说话颠三倒四,实在不适合交流,安珀只好暂时放弃这个想法,让仆人带他去洗漱。
二十二岁的赛德森因为长期劳作,看上去快有四十岁。等他被仆人们全身上下搓洗干净,剪去一头杂草一样蓬乱的长发,换上新衣服出来以后,勉强又年轻了一些。
而此时此刻的赛德森,依然是迷糊的。
他听到别人向他介绍眼前的人就是翡翠领的新领主,从帝都来的安珀女公爵,周围一圈人都用探究的眼神打量着他,不明白这种低贱的农奴是怎么引起领主的关注的,赛德森在私下无人时积攒的勇气迅速消退了,他说不出话来,也没法献上他的犁,那不仅是个半成品,而且看着十分简陋,像是戏耍领主大人的玩具。
可他再次被带到领主大人面前时,那些用眼光审视他的人不见了,只有领主和她身边的侍卫。
十分年轻的女领主用很感兴趣的语气问道:“我听说你在研究一种新犁,已经有造好的模型了吗?”
安珀很高兴,如果赛德森的新犁大体是可行的,那么今年就来得及应用上了。别看现在已经开始农耕了,但是距离播种麦子还有不短的时间,浅犁效率太低,要格外提前耕作期。
赛德森战战兢兢的组装起他半成品的新犁,即使是模型,它也显得有些笨重,甚至有两个奇怪的轮子。
随着新犁组装成型,赛德森颤抖的手已经稳定下来,而且领主也十分和善,她说出的话赛德森大部分都听的懂,而她竟然也能理解他的想法!
“犁头很重,这两个轮子帮助节省力气,调整方向也轻松。”
安珀:“增加支撑点,确实能省力。这种垂直的犁头能翻多深?”
偶尔领主也会说一些赛德森听不懂的东西,比如“可能受过冰川碾压”“更适用于形成了厚重黏土和碎石块的地貌”。
讨论了一会,安珀让人把赛德森带到城堡铁匠和木匠那里,她要尽快看到新式重犁的成品。
“如果新式犁研究成功,你想过怎样给他命名吗?也许可以用你的名字。”
赛德森的心脏重重一跳。
新式犁,可以用自己的名字命名吗?未来的人们在操作新犁的时候,是不是会想起曾经有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奴,用木块和麻绳造出了一个简陋的模型,最终演变成一架省时省力的好犁?
相比于安珀许诺的财物和免除他们一家人农奴身份的奖励,新式犁的命名权竟然让赛德森在喜悦之余生出压抑不住的兴奋,脸都不免有点红起来了。
他无比迫切的想看到新式犁的成品,更要找出其中不完善的地方,赛德森希望他的犁是完美无缺的,因为,那真的是“他的”犁啊!
――――
安珀悄悄去看过一眼,赛德森正和城堡铁匠激烈的讨论着什么,面红耳赤,手里还不停的比划着。
看来他的确对自己的犁十分看重,安珀还担心他不敢向铁匠提出要求,现在看来是多虑了。
与此同时,城堡里又有一个地方爆发出一阵喧闹的吵嚷,安珀问附近的仆人:“这是什么声音?”
仆人吞吞吐吐的说:“是守卫队的老爷们在畜牧棚那边……”
是温德尔他们?没事跑到畜牧棚那里干嘛?
安珀刚刚走近,就听见这些年轻人大呼小叫起来:“第九只!杰弗里,你出局了!”
叫做杰弗里的青年抱怨道:“谁知道猪一胎怎么会生这么多啊。马文,你别得意了,你猜的十一只马上就要到了,我看它还在生。”
这群无聊透顶的守卫队成员竟然在打赌畜牧棚里一只待产的母猪会下几只崽。简直是无所事事的典范!
是谁让他们如此散漫的?安珀正要上前教育,转念一想,哦,是自己啊。
这就不得不说起守卫队平日的工作了,一是在城堡的重要关口巡逻――这个工作安珀已经让女护卫队接手了,二是为领主跑腿――安珀也没有那么多事让他们跑腿,三是陪着领主打猎――安珀也不热衷打猎,她忙着呐!
安珀虽然没有给他们安排事做,但是整肃了纪律,下了几条禁令:无故不得随意进出城堡、不许进城嫖妓、当值不许饮酒等等。
因为感受到了失业危机,守卫队倒也听话,没有故意违反禁令。
不过也导致这些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已经无聊到在母猪一胎几宝上下注了。
安珀就这样默默的站在他们身后,等待最后的赢家诞生。
“十四只!没了,就是十四只!”
“谁猜对了?!”
“是温德尔!”
“哦哦!不愧是我们的爵士温德尔!”
安珀清了清嗓子,守卫队的欢呼声戛然而止,像一群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温德尔,你跟我来一下。”
――――
出人意料的是,温德尔很快回来了,在队员们或忐忑或期待的目光中,温德尔缓缓开口:“安珀女公爵送给我一本书。”
队员们的眼神变得暧昧起来,在现如今十分流行的骑士文学中,骑士都以有可以效忠的女恩主为荣,这种关系不一定有关情.色,更是一种荣誉和精神象征。
更何况在纸张昂贵的当下,赠送书籍这种行为,既显得看重又十分文雅。
“是关于什么的书籍?”马文追问道。
温德尔的蓝眼睛茫然地看向空中。
“母猪的产后护理。”
第7章 新式规矩
温德尔拿着领主赏赐的书籍,随便翻开一页,发现上面写着:“母猪生产时,必须保持安静,禁止大声喧哗。”
想起他们刚才的大呼小叫,温德尔一阵心虚。
这本《母猪的产后护理》,被安珀删减了许多以当前的生产力做不到的部分,但保留下来的内容依然可以吊打当前的养猪技巧。
这是因为这个时代目前通用的养猪方法是――散养。
猪是杂食动物,赶到林子里或者路边,它就会自己找吃的。因为吃到不该吃的东西中毒、患病,也是难以避免的,但能省下一大笔口粮,是养猪的农户难以拒绝的诱惑。
受惊的猪狂奔起来撞死路人的事,也常有发生。解决办法居然是判决猪有罪,把猪吊死偿命即可。
考虑到这个时代的卫生状况,猪吃到粪便也是常事,吃了就吃了,谁让猪是贱畜,生来就有这个习性,所以只有贫穷的平民和农奴才豢养和食用猪,贵族们几乎不吃猪肉。
因为第一次接触到这种专门讲述如何养猪的书籍,再加上温德尔出身也不怎么高贵,他祖父只是个碰巧立了战功的农民,被封爵位以后也没有过得多么富裕,与其说温德尔来自没落的骑士家族,不如说祖上本来就没阔过。
温德尔对这本书感到十分新奇,居然看得津津有味。
里面有救治假死小猪、保持笼舍卫生、母猪难产胎位纠正、母猪哺乳注意事项等等要点,用词十分简明扼要,还有清晰的插图,让人一看就清楚要怎么做。
放下书本,温德尔大步来到猪圈旁,看到出生不久的小猪们正在拱来拱去的吃奶,场面一度相当混乱,他赶紧把一边的杰弗里也叫过来:“快!和我一起,把瘦小的猪排到前面的吃奶位去,强壮的放到后面。”
杰弗里一头雾水的照做了。看到所有猪仔都安分的喝着奶水,他才来得及问:“队长,为什么要那么做?”
温德尔煞有介事的说道:“你说什么?是为什么要帮忙排好队还是强壮的排在后面?”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除了一个空有名头的骑士爵位,还有别处胜过这些伙伴们,那就是丰富的知识!
“猪的蓄乳池退化,不是时时刻刻都有奶水,猪仔一哄抢,就错过了母猪这次分泌奶水的时间,所以要让猪仔们有秩序的在固定位置吃奶。至于瘦弱的小猪放在前排的……咳咳乳.头上,当然是因为前面的奶水更多了。”
他说起这段话十分自信流畅,杰弗里都不觉得其中有些词汇过于粗俗了,反而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
“那……领主大人送你这本书,难道真的想让你养猪?”
温德尔当然不能承认了:“领主大人得到了这种奇书,肯定要试验一下上面的方法有没有效,养猪的佣人们又不识字,我是代表领主训导他们,让他们知道该如何做。”
杰弗里想到什么,也附和道:“安珀大人这个年纪的贵族小姐竟然不喜欢珠宝和舞会,天天跑去农庄和泥巴打交道,我听说她身边的那些骑士们也跑去扶犁、砍柴,这是要做什么?”
连领主和她的近臣都这样种地去了,那养猪好像也没有多丢脸了,说句不好听的,眼下在领主身边扶犁、砍柴这种活都轮不到他们来干。
看着杰弗里犹豫的神情,温德尔憨厚一笑:“那只能说领主对农事感兴趣。你不想讨领主的欢心吗?如果我们再这么无所事事下去的话,被扫地出门也不是不可能。哦,我忘了,你是不用担心的,你父亲之前捎过话来,给你订了一门好婚事,好像是一位家产颇丰的寡妇?”
杰弗里打了个冷战,重复道:“是一位家产颇丰的五十五岁的寡妇。”
实际上,安珀平日风风火火的表现,让他们也能渐渐感受她的态度,如果不能尽快在安珀面前展示出自己的“用处”,那就只剩下滚蛋这一条路可走。
那么,养猪有没有可能养出一个爵位?
杰弗里:“队长,领主大人送你的书,也能给我看看吗?”
――――
新式犁的研究也不是一帆风顺,很多赛德森没想到的细节问题浮现出来。
比如宽大的木质犁壁与犁铧之间缝隙很大,实际使用的时候泥土和杂草会夹在其中,不得不隔一会儿就停下来清理缝隙之间的杂物。
这种情况在赛德森使用模型模拟耕作的时候并没有凸显出来,因为模型比例小的缘故,其中的缝隙不足以卷进杂草。
就在赛德森头都大了,并因为巨大的心理压力生了好几个口疮的时候,安珀从天而降,给了赛德森一些十分可行的思路。
据领主大人说,她虽然不懂设计农具,但至少学过力学,记性也还行。赛德森认为她谦逊的过头了,要他说,安珀绝对是整个伦斯特帝国最懂种田的领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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