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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心臣——南通欢【完结】

时间:2024-04-15 14:39:21  作者:南通欢【完结】
第一百八十三章 君卧高台
  灼热战火乍然绵延于燕云十六州两侧, 毫无征兆与防备的,湫隘成狭长之势,致十六州百姓于水深火热。
  而其周遭所在腹心处, 便是闻声而不动的伏休国。
  风声呼啸,原野荒芜, 蓝世砚只携了三两随行, 满目复杂地驰骋在细石乱溅的羊肠小道上。
  马蹄铮铮, 身旁青山飞速退去, 颇有两岸青山相对出的气势。
  不眠不休, 一日一夜,似是寻常人的白昼与黑夜的眨眼。
  眼见着到了伏休国城墙底下, 白雪皑皑的松柏围绕着孤岛一般的国度, 鱼贯进出的各路商贩如往常一样形色匆匆地穿行在城楼下,踩着关门的号角挤入。
  由于战火四起, 宵禁的时辰提前不少,以至于城门已然紧闭,而太阳才刚落下山头, 天色还未昏沉。
  急急勒马,纷扬的尘土好不容易落回地上,几人的视线这才清晰起来。
  立马一旁的少年眯眼环视一圈,见空无一人,伸着脖子向城楼上的守卫喊话道。
  出于内外呼应与避嫌的考虑, 蓝世砚此行没带上任何与阿依慕有来往的人员。
  他定定抬眸向城楼上望去,心间是万般滋味, 难解难消。
  心死的蓝宫寂说到做到, 一去不返,也未曾将那夜密探泄露。
  蓝世砚失笑一叹, 何其奢望他此刻仍在城内,虽然希冀微乎其微。
  那夜他决绝转身离去之际,夜色惆怅,竹影扶风,将他的衣摆吹得很高。
  张远岱幽幽叫住他,细细笑问,藏了刀锋。
  “蓝宫寂,你走,我不反对。只是你能否守口如瓶,我心生疑虑。”
  蓝宫寂背对停步,声线平淡无起伏。
  “张远岱,你记住,我蓝宫寂守住秘密,不是因为你的恐吓,而是因为,我念及手足之情,对于兄长最后的念想与谢恩。”
  说罢,他不曾回头,消匿于如墨夜色中,风雪吞噬了所有。
  蓝世砚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双拳紧握,指甲深深戳进手掌的茧,这才克制去追的动念,以及堪堪忍住流泪的冲动。
  张远岱笑意幽深地偏头向他一颔首,慢慢道。
  “大义灭亲,顾全大局。不愧是泽云,我会记下你这一桩忠心的。”
  蓝世砚将笑意缓之又缓地提起,面部肌肉从嘴角扩展到了耳后根,多么艰辛,只有他自己知晓。
  “为陛下效劳,当斩断后忧。”
  直到看似波澜不惊地回正头来,心存骇浪的蓝世砚仍能察觉到,自己笑僵了的上唇,还粘在上牙下不来。
  “喂,楼上的,陛下归来,还不速速开城门迎接!”
  身旁一声高昂喊门将蓝世砚从无尽的回忆中拉回,而那逡巡守城之人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他们几人,竟只是皱了皱眉,然后面无表情地走开了。
  那少年大怒,猛然离队驱马向前,即刻朝着那离去的士兵破口大骂道。
  蓝世砚也感奇怪,按理说,守城的士兵会立刻禀报上去,教城卫司总长立刻来分辨。
  思及此,他急忙跟马上去,以证明两人的身份属实。
  “大胆,你这厮,竟敢无视皇命,若再不开门,小心陛下即刻问斩……“
  话未说完,一支冷箭破空而来,嗖嗖刺穿了还保持着张嘴的少年。
  一支白毛尾羽箭矢正穿过那少年的口腔,那少年面上的表情,显然还未完全从目瞪口呆转为惊恐,就被永久定格。
  蓝世砚耳侧只听得沉钝的噗声一道,身旁方才还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逝去了,那是箭头遁入□□的沉闷声响。
  更为可怖的是,那箭近乎是擦着蓝世砚的耳旁风而去,毫无顾忌他的意味,倒更像是威胁与警告。
  霎时间,蓝世砚浑身的血液都凝固起来,一股寒意从尾椎骨顺着脊梁攀附而上,直到后脑勺都凉飕飕的。
  他沉下面色,拔出刀高举,向城楼上去而复返的士兵和射出冷箭的那将士呵斥出声。
  “你们竟敢藐视朕的命令随意射杀朕的护卫,将你们的长官叫出来,怎么,朕离去才一个月的工夫,伏休国就要反了不成!?”
  那俩人却无丝毫畏惧的神情,反倒是相视一笑,向楼下已然面上浮现一层薄怒的蓝世砚语带调侃道。
  “陛下息怒,只是您有所不知,不是我们不为您开门,瑾国来了命令,另有安排。劳烦您等上一会,瑾国的人,马上出来迎接您。”
  那将士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手中弓弩,甚至狂妄到又对准了蓝世砚身旁一人,却笑而不发,似乎是在给他下马威似的。
  蓝世砚呼吸一顿,他紧握的拳头微微战栗,仰头声线浑浊道。
  “瑾国?我便是从瑾国归来,放肆,有什么吩咐何须你们辗转传达!”
  那城上之人只是笑了笑,盔甲上反射的光线晃眼到刺痛。
  那瞧起来位高一阶的将士抛下一句话,便不再理会面色铁青的蓝世砚,手下人紧随着他勾肩搭背地自顾自喝茶去了。
  “陛下,有些事,没跟你说,就是上头的人另有安排咯。”
  蓝世砚喉结干涩地滚动一下,也许是仰着头太久,连带着颈椎都不堪重负地酸痛起来。
  方才被弓箭瞄准吓唬的那人见蓝世砚的拳头握得关节发白,连忙上前低声对蓝世砚宽慰道。
  “陛下莫气,无妨,等我们进去再收拾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就是了。”
  蓝世砚却无奈地勾唇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显出几分落寞来。
  “我担忧的不是这个,而是来者不善。”
  在少年不明所以的盯视下,蓝世砚目色凝重,一字一句道。
  “他们口中此之瑾国,非彼之瑾国。”
  他眉宇深皱,声音也不由暗哑了许多。
  “我更忧心,既然弯弯绕绕不肯直任于我。这个上头此之意不怀好,非我之可控。“
  听闻此语,那少年也陷入沉思,一时间,场面僵持住了。
  入了峡谷的风刺骨得很,将几人的洗得发白的藏青色长衫吹得哗啦啦响成一片。
  风餐露宿,策马赶回故土,却吃了闭门羹,很难不教人悲从中来。
  忽然间,城门隆隆打开,迸发出巨大的声势,浩浩荡荡如千军万马纷至沓来,猛烈撞击人的耳膜。
  如今不是太平年岁,昼市已休,夜市禁令,街面清冷非常,哪来这么大动静呢?
  正深思间,老旧而坚固的城门彻底张开,露出笨重的城门身后乌泱泱的队伍,列阵排开,巍巍壮观。
  这阵仗,饶是蓝世砚本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而位于百米军阵最前方,岿然坐于高头大马之上,威风凛凛的那人的脸孔,让蓝世砚心觉面熟。
  “别来无恙,陛下。”
  这一声陛下悠悠长长,似乎暗藏了幽怨与沧桑,而那人面上的亲切笑意,滴水不漏。
  那人皮肤粗糙,饱经风霜的脸孔上眉眼深邃,额方脸阔,胡须浓长,随着他动作沉重的盔甲发出阵阵低沉的响动,有些虎啸龙吟的声势。
  蓝世砚猛然想起来了来人的身份,面色一沉,不悦道。
  “李将军,不千里迢迢,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李泽远眸光一闪,抚了抚已然半百的长须,笑声浑厚而意味深长。
  “殿下关怀你,特派我前来助你,泽云,我等候你多时了,时日无多,快来接令吧。”
  蓝世砚却不进反退,拨马侧避冷笑着问道。
  “殿下这是何意?不是让我回伏休安定人心吗?如今李将军整装待发,还道时日无多,交令于我,泽云不明白。”
  李泽远微微眯眼,谎话张口就来,处变不惊地答话道。
  “自然是陛下思来想去,心生一策,比按兵不动更好的是主动出击,一举挫败瑾国气焰。”
  蓝世砚气极反笑,语气生出寒意与质问。
  “哦?陛下既然想到这一步,为何不直接在瑾国知会我,而是迂回地使你前来,徒费人手呢?我赶回来一路未曾合眼,抄了近道这才很快抵达,所以你不可能在殿下事后改了主意后比我更快到达。除非,你早就受了意在此蹲候我。”
  蓝世砚言语犀利,紧紧盯着看似理直气壮却不免眼神飘忽的李泽远,愈发肯定了心中猜想。
  “更何况如今战火纷飞,李将军这样的大将用于传书是否过于大材小用了?”
  见对方不好糊弄,还语加讽刺,李泽远耐心消磨殆尽,浓眉倒竖,面部肌肉收紧,沉下声道。
  “蓝世砚,是,我是殿下先前就安排过来的人手。”
  他目光锐利地投射过来,意欲探寻着蓝世砚的每一丝微小的神情变换,却一无所获。
  “但是这又如何?只不过是战略提前,你既然是殿下的心腹,就该令行禁止。现在你给我听好了,殿下让我即刻整军出发,不疑有他!”
  李泽远皮笑肉不笑地驱马到了蓝世砚跟前,诡谲道。
  “你不会抗令的吧,泽远?作为殿下的麾下,谁不愿殿下越早将那个女人拽下来越好呢?谁人不日思夜想着恢复殿下大瑾血脉荣光,使我们拜将封侯,登基称帝呢?”
  他阴恻恻地笑着凑近面无表情的蓝世砚,悄声提醒道。
  “只有一种可能,你会拒绝受令,那就是,你其实是那女人的暗哨。”
  蓝世砚心神一晃,抬眸望向李泽远的眼色沉渊深重,没有答话。
  因为他惊觉,瑾国至伏休的开春第二场雪,不知不觉,就落下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臣的伏休,从未降过
  千里之外的瑾国, 隔着雪幕与寒风,子时,龙华殿, 孤坐。
  天幕已然变为一种诡异的冰蓝色,寒风锲而不舍地撞击着窗户, 咚咚如人急剧的心跳。
  雷声与雪色交汇的一刹, 我从一阵噩梦中惊醒过来, 头痛欲裂。
  殿中袅袅燃烟的安神香这些日子从未断过, 我的焦郁也确实缓解不少, 可是近日却有了复发之势,催人憔悴。
  月近中天, 灯烧满堂, 欲燃山火,灼眼不已。
  似乎这里的主人惧怕黑暗, 每隔一丈远就点了一支蜡烛,沿道熊熊,于是将整个龙华殿都照亮如昼。
  正揉着发涨的眼窝, 敲着嗡嗡的额头叹息,一人裹挟着熟悉而说不清的香气走近我,抬手替我遮去亮光,柔声道。
  “再睡会吧,才子时。”
  我本就是浅浅入眠, 如今被噩梦一惊,竟是再无睡意。
  “不必了, 我的睡眠, 你是知道的。”
  洛桑无奈地挨着我坐下,满眼担忧地望向我, 念叨道。
  香气随着他的近身而具体,淡淡的雪松香气缭绕着围住我,我终于稍稍和缓了面色,安定下来,眉目却仍旧愁苦地拧在一起。
  他手脚轻柔地揽过我的腰身,轻声细语道。
  “依慕别怕,我在你身边。”
  我深感疲惫地将头偏枕在他肩膀,稍微松快地长舒一口气,缓缓合上眼睛,鼻息轻轻。
  “我不是怕,只是心里不安。”
  他抬袖款款抚过我郁结的眉心,轻叹道。
  “依慕,你是该不安。”
  我闻言心一紧,直觉让我立刻推开了他,却还是晚了。
  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腹部的疼痛,我臂力难支,顿感无力地倚靠住案牍,厉声道。
  “洛桑,你……!”
  洛桑却肆无忌惮地笑开了,那i丽清俊的五官在烛火轻晃下显得异常狰狞,我惊恐而难以置信地手脚并用地向后挪动身躯。
  他死死握住殷红的刀,缓步逼近我,笑靥如花道。
  “陛下,君臣一世,送你一程。”
  尖刀呼啸着迎面刺来,与屋外呼号的寒风一样冷酷,我高声呼唤殿外的晏云,却为时已晚。
  殿门随着狂暴的刀光忽然敞开,风雪一并涌入,洛桑眼眸沉寂。
  我大口喘息着,从噩梦之中挣扎着昂起头,一副惊魂甫定的模样。
  冷寒涔涔顺着面颊流下,痛感过于真实,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腹部,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就在我稍微平复之际,听闻后方乍然推门而入的响动,那熟悉一如梦中的雪松气味遥遥传来,逐渐靠近,让我神经都霎时为之钝痛。
  所以当洛桑绕过屏风来到我跟前时,看到的是我戒备而充满敌意的眼神,以及蜷缩成一团的自我防御姿态。
  他一惊心,关切之下,赶忙问道。
  “依慕,怎么了?发烧了吗?”
  他边说边担忧地靠近我,敛起袖子抬手想要探一探我的额头。
  不比梦中的烛火重叠,现实的龙华殿昏暗许多,只有零星几盏点漆花灯坐落在道路两旁,稀稀落落地燃动火光。
  我脑中一闪而过梦中的刺杀画面,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而这细微的动作显然让洛桑心底一凉。
  他掩饰着眼底的落寞,站起身知趣地远离一步,试探着问询。
  “依慕,还好吗?是我,惊扰了你吗?”
  终于,我堪堪从沉沦的噩梦中清醒过来,因后怕而揪住衣裙的双手缓缓松开,向洛桑歉意道。
  “吓着你了吧,洛桑。是我……将才做了一个噩梦。”
  我语义一顿,忽然不知该从何说起,更不知该如何解释我的失态,……是因为他在梦中对我的那般不轨。
  洛桑又怎么可能置我于死地呢?若是那般,他尽可以在当年的穆勒河边对我生死不顾。
  梦终归是梦,一定是我如今身处于不安稳的缘故,胡思乱想以至于梦境紊乱的。
  可是……你亲手带出的大弟子蓝世砚都能叛你,这世间,本就真真假假真真,人都是会变的。
  从前你一无所有,没什么刻贪图觊觎的,可如今你乃是一国之帝王……
  衰弱的神经最深处,传来极具蛊惑性的声线,不断牵动令我恐惧的心思,意图将我拉回那场噩梦。
  或是疑心,噩梦甚至根本还在继续……
  我慌张地低下头,逃避般盯着衣摆上繁复的勾画金边,突然陷入沉寂。
  洛桑心下了然,却不动声色,半晌才轻轻道。
  “我想,是朱大人写给你的那封书信,让你如此心绪不宁的吧。”
  我听了这一句,生出一种奇异的荒谬之感,也不知是该笑上一回吃死了对方,还是笑这一回自己落入了虚无。
  祀州府一局请君入瓮,将毫发无伤的李宁远这尊大佛请回了瑾国,顺带着好声好气地连升几官。
  果真不日,李家重挫,无数道批驳李家的陈年旧事飞上了案牍,而我便也顺水推舟地斩杀了干净。
  只可惜,李泽远远派南蛮讨伐外地大捷归来,只得赦免一死,活罪难逃,于是发配去伏休所处的边界。
  本以为这一仗兵马不动,从上到下,打了漂亮的一仗。
  可紧接着朱大人便隐晦地落笔一封,透露了一个令我收起了笑容的消息,蓝世砚,可能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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