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啾啾,你可别忘了,做人留一线……”
温绰说着,眼神瞥了瞥腰间挂着蛊虫袋的位置,缓缓继续道:“日后,才好相见。”
他这意思再明显不过,幕啾啾也会意先让牢头出去避了避,说自己要用正直的心来感化他们让他们说出罪行。
牢头也没用丝毫犹豫,甩了甩手就要离开,金陵城内没有命令不准用私刑这是规矩,反正他也不急,感化也好,没感化也罢,他也是奉命行事,行不通,就再等命令。
牢头一走,幕啾啾就急忙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急匆匆来到牢门前,伸手便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快些给我,到时候我就说其实是我看错了,这不就万事大吉了?”
她是不喜欢温绰这个草包少主,但终究没有想真害他于死地,他若是死了,以后苗疆可就无主了,她罪过就更大了。
“你说你看错了谁会信?你当这中原的牢狱是你家后院不成,想出就出,那面馆老板娘的玉佩不也丢了吗?这下本少主就算解释……”
似乎是料到了他会说这个,幕啾啾变戏法似的便从袖口拿出了一块栓了红穗子的碧色玉佩,料子还算清透,只可惜面上浮了不少的白絮,如此一来便并不算多值钱了。
合着,就是她偷了阿惠姐的玉佩。
温绰:……
幕啾啾自小习武,手脚灵活,她无声无息偷摸了一个半点武功都不懂的面馆老板娘倒也是有可能。
整个苗疆里敢这样耍他的,也只有幕里这对父女俩了。
“为了诬陷我,你还真是用尽了一切努力啊……”
幕啾啾沾沾自喜,反正薄绢也要到手了,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知道得罪本圣女的下场了吧。”
“知道了。”
温绰低头闷声回应道,看似认命妥协,琥珀色的眸中却闪过了一丝微光。
“那还不快把手信交出来?”幕啾啾自然是没有看到,还将手往前又伸了伸。
只见温绰忽然抬起了头,眼尾的红痣在牢中的火光照耀下颜色更深了几许,他剑眉微扬,忽然眯眼笑了笑,目光看向的,却是方才就站在了门口的阿惠姐。
“这下,你也知道了吧。”
于是没过多久,幕啾啾便与他们一起,并排坐进了大牢里。
照野这才反应过来自家少主方才的妥协都是装的。
以及,好像现在真的没有人能够救他们出去了的这个事实。
这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吗!?
第023章
官府派人来时, 沈窈正逃学回来被爷爷抓了个正着。
前些年沈老爷子身子骨健壮,还能拿着式〔饺绶傻穆沈府追着她打,这些年跑不动了, 干脆直接打起了感情牌这一套。
拉着她就往祠堂那么一跪,也不骂她, 自己就开始对着他自己都叫不上名来的祖宗嗷嗷痛哭。
刚开始沈窈还装作被感化也跟着潸潸落了几滴硬挤出来的假眼泪, 时间一长都麻木了, 甚至一跪下就开始无聊的数起窗外的树叶来。
别人不知道就罢了,她还不知道吗?
沈家祖上五代都是书香世家, 唯独到了沈老爷子这里, 弃文从商了, 他都大字不识几个, 还好意思说她对不起祖宗。
完全没有说服力。
沈窈觉得没有,沈老爷子可不这样觉得, 依旧掩着袖子伤春悲秋:“当年你爹临走时,特意嘱托我, 一定要对你严加看管好好读书.”
沈窈盯着窗外的叶子, 嘴角抽了抽,这一套她都要听得耳朵起茧子了,头也不回便道:“爷爷,我爹他还在朝京活得好好的,能别总一口一个临走时临走时的,多不吉利。”
“你还知道你爹活着呢!他要是在朝京知道你总和隔壁程家那混账二小子鬼混逃学,非得连夜赶回来教训你不成!”
说到这沈老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程见书这小子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 榆木脑袋一个,根本成不了大气, 配不上他的宝贝孙女。
“我哪里同他鬼混了,今日主要还是因为.”
不过是编个理由,沈窈都习惯了,转了转眼珠子便想出来一个:“主要是因为程见书家的那只海东青,今日病了,对,就是那个风见堕,程见书他哥给他带回来那只那个,病了,吃不下也睡不好,可怜的哟.”
生怕沈老爷子忘了是哪只,沈窈喟叹着还特意比划了比划风见堕的大小。
实际上她也不算完全是在胡说,今日走在路上的时候程见书确实提了一嘴说风见堕自从上次送完信回来饭也吃的少了,睡觉的时候总是惊醒,难道是吓着了?
沈窈对此却深感怀疑,送个信又能让什么吓着,它又不是普通的鸟,难道会让天上的麻雀大雁吓着不成:“你确定不是你天天教它说话把它吵的精神不好了?”
跟着这个看话本子走火入魔到妄想教海东青学会说话的蠢主人,这才是风见堕平生最大的不幸。
但显然沈老爷在意的点根本不是海冬青多大,只淡淡看了她一眼,皱眉:“那程家小子的鸟病了又与你有何干系?怎么老夫不知道,你什么还学会鸟看病了?”
他这话一出也是堵得沈窈差点说不出话来,爷爷说话真是越来越损人了。
“爷爷.那还不是你教我的吗,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程见书家不是我们的邻里街坊吗?他的鸟病了,我总得代替咱们家去慰问一下,不然显得咱们沈家多么小气.”
“程家的鸟病了你都得代沈府去慰问,他家日后要是猪下了崽儿,你是不也要拿上些礼物去给那猪慰问慰问!?”
“猪是猪鸟是鸟哪里能一样啊,再说他家也没养.”猪啊。
沈窈本来还想再狡辩一二,可眼见着爷爷的脸色由红转青再渐渐转黑,赶紧识时务将后面的话憋了回去。
沈窈闭了嘴,只觉得祠堂的空气都凝固了一瞬,头顶上仿佛压了一块夏日里闷热了许久的乌云,随时都有倾盆大雨的可能。
暗暗在心里默数了三个数,果不其然还没数到二,沈老爷子的火气便势如破竹般爆发了出来:“我看你是三天不动家法,就浑身皮肉痒痒!来人,拿戒尺来!”
“爷爷!”沈窈吓得连忙拍了拍膝盖站起来就准备要跑,心里还纳闷道,怎么家法都上了,这次未免也太重了吧!
“老爷。”
更令她震惊的是,沈老爷子刚说完话,小厮就闪电般赶到了门口,仿佛都预料到她即将要跑。
沈窈无处可逃,只能忍气吞声,幽怨地盯着走进来的小厮。
突然感到一阵寒意的小厮:?
他不过就是个传话的,哪里惹到小姐了?
战战兢兢走到了爷孙俩面前,小厮这才躬身道:“老爷,小姐,官府的人前来,说是抓到了偷小姐令牌的小贼……”
小厮话还没完,沈窈就先着了急:“小贼?在哪?我去看看我去看看!”
她的令牌当初是自己扔的,要说就算是有人发现也应当是捡到,怎么能叫偷呢?
官府说不定是冤枉人了。
得了正经理由离开,沈窈恨不得脚底抹油,一溜烟儿就从祠堂窜了出去,剩下恨铁不成钢的沈老爷子叹了口气,无奈摇了摇头。
“老……戒……还拿吗?
小厮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不过就是过来传话的,可听到了又不知该不该去拿。
“拿什么拿!你没看人都溜了!”
沈老爷子还在气头上,他腿脚哪有沈窈快,也只能眼瞧着她又逃了出去。
他又有什么办法,说说罢了又不可能真舍得打。
沈窈这边提着衣裙大步流星一路小跑,光明正大又出了府,才出门口就听到了隔壁墙里传来程见书的哀嚎声。
看来他也被发现了。
无奈摇了摇头,都说了让他后院的墙进去,他非嫌高不敢去要去翻门口的,这不就是掩耳盗铃嘛!
没办法,她自己都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
心里默默为程见书点了根蜡,沈窈便头也不回跟着官府的人离开了长街。
沈窈在金陵生活了十多年,只知道金陵的大牢是修建成了一座几乎无窗的塔形,罪行越重的犯人则被关押的地方也更高。
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里面什么模样,牢房里的味道十分古怪,是雨后的潮湿混杂着发霉的气息。
窗子修的极窄极窄,呈圆状,上面还糊了纸,别说是人逃不出去了,连只虫子都飞不进来,牢里唯一能见的光只靠着墙上的几根烛火在微弱维持着。
沈窈跟在狱卒身后,越是往里走空气越污浊,呛得她恨不得想离开掉头回去,不禁心道来这一趟和在家里挨家法的折磨简直不相上下。
究竟是哪个运气不济的捡了她的令牌还被误认成扒手抓进了牢里,也太倒霉了!
盗窃算是小罪,在大牢的第一层,只不过在靠里些的位置。
往里又走了段路,直到耳边传来了似曾相识的声音,但很快就被寂静而掩盖,沈窈愣了愣,驻足停在了原地。
不会,真那么巧吧?
可她确定已经肯定方才说话的那人是谁。
不过这样说来倒也有迹可寻,若真是温绰捡到了令牌,那他昨夜忽然出现在后山也就解释得清了。
思来想去,沈窈从袖中掏出了一张百两的银票,眯眼笑着塞进了带她来的狱卒手中。
“我方才听出来了,那俩人我认识,不是什么小扒手,一会儿你直接放人就行呗。”
新来的小狱卒简直受宠若惊,不愧是沈家的小姐,有钱人都是这样的吗?
主要是放不放人,他也说得不算啊。
连连摆手:“小的做不了主,若真是误会了沈小姐的旧识,小姐一会儿同典狱大人只会一声便是。”
沈窈眨眨眼这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个还穿着像是新衣的小狱卒的确不像是个管事人的模样,方才是她有些心急了。
毕竟这样的环境,她光是进来一会儿都有些熏得想走,那矜贵的温小少主恐怕也快呆疯了吧。
往前走了几步,沈窈像是又忽然想起来什么,转回身子又从狱卒手中抽回了银票。
银子总不能白花。
狱卒:“……”
好吧,沈家小姐确实是大方,但是不多。
殊不知温绰这边则根本还没来得及抱怨环境,正急着跟幕啾啾与看管他们的另一个小狱卒吵得不可开交。
原因是幕啾啾一直在不停地念叨让温绰将手信还给她,温绰自然是摇头不给。
正义感满满的狱卒就以为温绰这小扒手饥不择食,竟然连同伴的东西也偷,对他十分鄙夷,想帮少女拿回来,却又见那鼓鼓囊囊还有东西在爬动的蛊虫袋迟迟不敢下手。
硬来不行狱卒只好智取,又名曰:激将法。
前后用上了毕生所学的成语,什么人模狗样,人不可貌相,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偷女子的东西,而且还是同伙!虎毒还不食子呢……等等一系列也不管到底符不符合的话,试图想打破他的心理防线让他痛改前非。
幕啾啾并不是从小学说的中原话,所以对狱卒说的成语有些听不懂,听不懂她又好奇,又不停地问,狱卒也是脑子一热没多想,她问什么,他便跟她解释了一番。
这一顿下来,手信没要出来,温绰也懒得搭理他,他反倒是急得脑瓜子上先冒了一头的汗珠。
最后还是无意间说了句:“想必你的家里都会因为有你这样不成器的人而蒙羞!”这句话,才成功惹怒了温绰并使得他加入了争吵的行列中。
倒也不是戳中了他的软肋,作为老苗疆王的儿子,温绰从小就是在作为寨里子民的标杆而教养。
寨子里孩子玩的时候他要学制蛊,孩子们睡觉的时候他要背万蛊集,但天分使然,就算这样努力,也很难得到老苗疆王的一句认可,再加上他那天资聪颖操纵蛊术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的哥哥,温绰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清江河边捡来的。
所以稍年少时,他干脆也不再将精力放在炼蛊和操控蛊虫身上,随心所欲的活着,只是耳边偶尔还是会不断耳边响起寨子里的些许杂音,不仅是说他,更是夹枪带棒的暗道老苗疆王教子无方,他又怎能忍气听下去?
他终究是苗疆一族的二少主,若真要同一中原的小小狱卒吵起来,反而不妥,哪怕他并不知道他的身份。
于是手指在袖中微动,余下的两粒瞌睡蛊便被温绰捻成了粉末,他不想吵,之前不逃走也是怕打草惊蛇,现在就只能动用些法子,至少让幕啾啾同那狱卒一起都先闭上嘴,然后他和照野再换上狱卒的衣服趁机逃出去。
但温绰怎么也没想到,他才同照野费力将二人迷晕,嫌弃着换上了衣服,下一秒身着芙蓉色长裙的少女便晃着满头的玉石珠钗提着裙摆大步迈了进来,声色如同相击动听的冰玉。
“温少主,还真是好巧。”
第024章
沈窈只顾着裙摆别拖了地上, 话毕才抬起头来瞧见眼前现在是一副什么场景。
果然是温绰,他们前夜还见过的,可转眼没过半天, 他就变成了阶下囚。
很难想象到底发生过什么。
“你要越狱?”
沈窈见他长发松散,身上套着不合尺寸的狱卒衣裳, 话都忘了过脑, 张口便问道。
温绰并未回答, 目光则一直盯在她背后的另一个狱卒身上。
怎么办,他手中的瞌睡蛊就剩下一只了, 要想不闹出动静, 现在有些麻烦。
但显然那小狱卒并不想闹出什么动静来, 方才沈小姐说了这抓来的是她的旧识, 现在地上又躺了一个,他还敢说什么啊!
等等, 他怎么看着牢里好像也还躺着一个!
他记得他们三人好像是一伙被抓进来的,他这是要连自己同伙都狠心抛下啊!
想到这, 小狱卒气都不敢大喘一下。
怎么办啊?他才来没几日, 根本就没见过这种情况,他不会死吧?
豆大汗珠顺着他一边想着还没娶媳妇生大胖儿子的脑门滴答落了下来,待小狱卒回神过来,与他对上视线的是一双十分漂亮的剪瞳,鸦羽乌密,瞳仁清澈如深潭一般。
小狱卒有些飘飘然,兴许是悲极生乐, 他还以为自己是生出了幻觉来, 连沈窈的眼睛都没认出,当是上天可怜他死前孤苦, 给他送媳妇来了。
忍不住对她喃喃道:“夫人……”
温绰听闻眉头一促,看他那一脸痴傻像满是嫌弃:“吓傻了吧?干脆让照野给他来一掌,打晕……”
正好,也不用浪费他的蛊了。
照野摩拳擦掌,得了温绰的令便要上前。
“哎,打晕他,明日你们俩就要被满城通缉了,老实点。”还是沈窈一把拦了下来。
刚才同这两人达成了交易,说好她带他们出去,温绰帮她去庄家驱蛊,结果他要是让照野一掌拍下去了,第二天说不定连她都得被全城通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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