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青年也就此离开。
马车内短暂沉默了一会儿,两人相视无言,沈窈也不想看那个胆小鬼,把头侧向一边。
又行良久,估摸着他应当飞也飞不过来时,才敢怒声怨道:“我还当是什么正道大侠,拔刀就要砍无辜的人,他玉生楼办正事了不起啊?说到底还不如那个女侠呢,至少人不多管闲事啊!活该他追不上人家!”
李霁表示他选择沉默是金。
见李霁一声不吭,沈窈白了他一眼:“怂包。”
他反倒还不承认:“沈小姐,你不能骂我是怂包,我只是……”
然后话说到一半,他就没下文了。
“那你说,你不是怂包你是什么?”
当时那种状况下,就算是程见书也定然不会怂成他这样,连同车夫说掉头都不敢。
李霁又沉默了。
他只是觉得说了她也不会懂,刚刚不说话当然不是因为他胆小,而是他只有一条命,还得留着救水漪。
想着,他从怀中拿出那封诀别书又低头悲伤了一会儿才提议,不绕路从别的山走,叫沈窈跟着他走山路而行。
沈窈一口回绝,好好的大路不走,走什么山路。
但一听李霁低沉说绕别的山又要走半日,山路却只要一会儿,越快到就能越早救出水漪,她当时竟然就神使鬼差般同意了。
可现在都走了一个时辰,他却说还得再走一半,这不诚心累死人!
刚坐下,李霁却又开始云云,说这林子里有许多虫蛇毒物,若是走得慢了就容易留下气息,那些毒物就跟着来了。
沈窈起初还不信,她走这一路来虽然空气闷沉却没见到什么蚊虫,不过也应该是她的体制特殊,自小她就不招那些。
可一抬头瞧到李霁身后那自树上探下身来嘶嘶吐着信子的青蛇,她就信了。
怕他一回头吓到,沈窈甚至还劝他:“要不你也过来歇会儿再走吧,就歇息片刻也耽误不了什么。”
他非不,当即回头。
结果同青蛇眼对眼的那一瞬,人直接吓晕了过去。
沈窈瞥着他躺尸一样昏倒在地:“……”
呐,刚才跟你说你不听,这下不得不休息了吧。
……
微风乍起,天却渐渐暗下来。
沈窈歇会儿觉得力气恢复的差不多,天都快黑了他也没醒,她可不想在这诡异的林子里过夜。
上前踢踢还不省人事的李霁:“起来吧,救你心上人去。”
回应她的,只有耳边忽忽而过的风声。
沈窈心一哽,见他完全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小声嘀咕:“该不会是死了吧.”
别告诉她,她在一被吓死的死人跟前,坐了好一会儿。
颤颤俯身上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这才放下心来。
还有气,还没死。
但为什么叫不醒呢?沈窈纳闷,但也不知现在该怎么办好,回去的路蜿蜒崎岖,她都根本不记得怎么过来的。
思忖半天,她也不敢贸然前行,只好守着李霁的“昏体”跟守灵似的,又坐回石头上。
暮色如约降临,似淡墨泼洒在天边,一圈又一圈,直到晕染了整个夜空。
直到周围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她倚靠在树边只好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借着这点微弱的光驱散心中的惧意。
但这光芒实在是微弱得可怜,如豆般大小,在风中颤颤巍巍燃着,仿佛随时都会湮灭。
沈窈盯着火光出神,望穿秋水般想起了那晚的事,少年握拳向下变出的篝火,清瘦而挺拔的背,宽直的肩膀,是耳畔贴着的地方一下一下愈来愈快的搏动,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艾叶苦香。
奇怪,艾叶明明是苦的,可她当时怎么没觉得呢。
脸似火烧一般烫,反应过来时沈窈脑子里轰得一下空白了一瞬,连自己身旁突然多了个人都没察觉,荒郊野岭的,她自己在这思什么春呢!
眼前的光影暗了下来,被人影遮住。
然后她就徒然听到一声轻笑。
那人道:“小姑娘想谁呢?这么欣喜。”
第047章
沈窈闻声抬头一瞧, 竟是白日里见过的二位大侠中的那个女侠。
只见她仍背着那把月勾似的弯刀,一身劲装黑衣如墨,勾勒出那玲珑有致的身材, 却又显得十分飒爽干练。
“女侠你.?”沈窈自然不会告诉她她在想谁,反倒是想问问她有何贵干。
但又不敢问, 毕竟她上午就是因为太多话, 差点被抹脖子。
没想到女侠却格外爽朗, 直接说明来意:“我路过这,瞧着就你一个小姑娘坐在这荒山野岭不大安全, 就顺道过来看看。”
女侠说完, 扔下怀中抱着的木柴, 熟络在她身旁坐下, 拿过她手中的火折子就准备点燃篝火。
“哎,地上泥水多, 这林子里的树木都十分潮湿,点不燃的。”沈窈怕她白费功夫反而把火折子熄了, 连忙提醒道。
“不会, 这是我在树顶砍的枝,都是干燥的。”
火折子的微光一靠近,立刻就点燃了木堆,火光将四周倏然变得明亮起来,沈窈被这火烤得暖洋洋的,身上的湿意也渐渐消散。
火光映在少女圆圆的眸子里,她不禁低声夸道:“女侠好厉害。”
这林子好像很少有人会踏入, 四周的树都肆意生长得高耸入云, 而她却能轻而易举跃上树顶砍树枝,可见身法十分了得。
而且她现在还完好无损站在这里, 也就表明,白天那个青年大侠,没追上她。
“你也挺厉害啊,孤身一人就敢闯进山野林子里,也不怕有蛇虫毒物?”顿了顿,她又瞧到不远处躺在地上的书生,改口道:“孤身二人?那是你相公?”
沈窈当即朝李霁躺着的地方翻个大白眼,纠正:“那怂包才不是我相公!”
把李霁误认成她相公,她死都不能瞑目。
女侠哈哈笑两声,故意戳穿她的心思:“是我唐突了,那方才我来的时候,你是在想你相公吧,脸都红到耳根了。”
沈窈脸腾地一下更红了,强调说:“没.没有!我还未成婚,根本就没有相公!”
“没成婚,那就是还是心上人了?”
沈窈立刻反驳:“才不是!”
女侠:“懂,我懂。”
沈窈没再说什么,只是心道:你个江湖女侠你懂什么呀你懂。
看她再不好意思多说,女侠也不再多嘴,半晌才轻轻开口问她身上有没有带伤药。
沈窈掏出身上还真制备齐全的瓶瓶罐罐,也闻到了空气中微弱似无的血腥气。
“你受伤了?”问出口她又觉得这句话好像是废话,赶紧把金疮药瓶递上前。
女侠接过药瓶就撕开肩上的衣裳,那血痕明明深得见骨,她却神情轻松:“嗯,使不惯这弯刀,不小心把自己划伤了。”
沈窈:“.”
若不是她亲眼见过她单刀连劈几棵大树,她就真信了。
不就是被那青年大侠伤的吗?有什么不好承认的,想起他白日还拿刀威胁自己,沈窈忍不住气道:“那人一看就不是什么正道大侠,无情无义的,拽什么啊,连女子都能下得去手砍得这样狠。”
女侠瞧她一副义愤填膺比自己还生气的模样,不禁觉得她单纯好笑:“玉生楼里哪会有什么正道,你之前不还说我打不过就跑不说还毁坏树木,实在是狗急跳墙?”
沈窈被噎一嗓说不出话来,面前的柴火还劈里啪啦烧得焦响,而她现在只想找个石缝钻进去藏着。
半晌才敢屏住气开口:“女侠是来寻我灭口的么?”
她知道平口说人不好但当时那不是立场不一样嘛,谁知道她耳朵是顺风耳啊!隔那么远都能听到!
女侠则回了她个放宽心的眼神:“我怎么会跟小姑娘计较,是真路过瞧见你就一个人,顺道来看看,再说,我不是来跟你借伤药了么?又怎么会杀你。”
“可我真不是一个人啊。”
她还带着两个暗卫呢,要是她刚刚不来,她就要派暗卫去找吃的了。
话毕,女侠反倒陷入短暂的沉思。
“所以.暗中那俩人,是同你一起的?”
沈窈理所应当:“对啊,他们是我的暗卫。”
女侠挠着后脑勺尬笑:“哈哈.我还以为是藏在暗处想对你图谋不轨的人.就顺手打晕了。”
沈窈:“.”
你人好好喔,我竟无以为报。
“那这样吧,就当我欠你个人情,作为回报我告诉你我是谁如何?”女侠打着商量。
不就是打晕了她的暗卫,她在这里也能护她。
玉生楼的杀手最忌讳报出名号,毕竟做他们这一行的,都是要隐藏身份,越是厉害的越更应当神出鬼没,让人无从知晓他们的真实面貌。
但她一贯随性而活,没那么讲究,不然现在也不会沦为追杀榜第一,被各路认得她的玉生楼同行杀手都趋之若鹜的追杀。
“.好吧”瞥了眼她身侧银亮亮的弯刀,沈窈只好答应。
虽然她其实想说,报名号算什么回报啊!
“我就是簪斜月。”
沈窈:“!”
算!这可太算了!
.
长夜漫漫,沈窈却听簪斜月讲着她的一些江湖故事无惬犯困,最震惊的还是她现在竟然已经是一个三岁孩子的娘了!
人们虽不知簪斜月的模样,可谁听到这个名字不是闻风丧胆,十六岁就一举登上了玉生楼甲子行第三位,这都过去了八年,却仍然没有一个人曾经顶替过她的位置,这样的人却已经秘密生子,这可是话本子里都编不出来的真事!
她不禁好奇,到底是何方神圣,才能镇压得住这样传闻中的夺命女侠。
还是说,这句话也是像刚刚说她是被自己的弯刀伤到的一样,是胡乱说的?
簪斜月看她神色古怪,就知道她可能不信:“你别用那种看魔鬼一样的眼神看我啊,杀手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再说.”谁都不是天生就想当杀手的。
后面那句她没再说下去,人人都知她的名号,说她心狠手辣,薄情寡义,可谁又想双手沾满鲜血,在夜里背着月色,送人入地府。
但簪斜月也算是杀手里面为数不多的乐天派,转眼想起自己家的贤内助,又露出少女柔情的一面:“而且我相公对我很好,虽然嘴硬了点,但他人其实又温柔又体贴,还会帮我补衣裳!”
说着,簪斜月还扬起袖口晃晃给她看。
沈窈盯着那被缝得扭扭曲曲跟蜈蚣爬过似的针脚,不得不佩服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古话。
只能笑着祝福:“你相公对你可真好。”
簪斜月真诚感谢:“谢谢!你相公以后肯定也会对你这么好的!”
沈窈脑海里一闪而过温绰那张吊儿郎当的脸给她也缝衣裳的古怪画面,不由颤栗。
她疯了!怎么想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他啊!
簪斜月性格欢脱话又十分密,一直陪她说到东方翻鱼肚白,才起身说该离开。
临走时还好心帮沈窈用弯刀柄戳了戳李霁的心口,瞧他大喘着气缓缓睁眼,她才朝沈窈摆摆手跃上枝头,消失在密林深处。
但她总觉得好像还忘了什么别的事。
李霁睁开眼没瞧清簪斜月,只睹到一片黑色的身影掠过眼前。
爬起来就问沈窈:“方才那是谁?”
沈窈知道簪斜月肯定不想让更多人知道她来过,她也懒得告诉他:“除了本小姐在这哪还有什么人,你晕太久,脑子睡傻了吧。”
李霁确实脑子昏昏沉沉,爬起身来才看见,他晕过去躺着的地方还有块石头,应当是被吓晕的时候又恰好倒在了石头上。
双重打击.
怪不得他后脑勺疼得厉害。
神智清醒过来时,却又懵了:“现在是什么时辰?”
他记得晕前都快傍晚,怎么现在天还亮着。
沈窈觉得这几天翻白眼翻的眼皮疼:“已经第二日了,你到底救不救你心上人了?”
就这胆量还一口一个为了心上人怎么怎么样的,她没看到他头底下还有块石头,只知道他被区区一条小青蛇吓晕过去整整一宿。
一听都已经第二日,李霁急了,站起身就往前面赶路,口中还念叨着:“糟了糟了!.要迟了!”
沈窈也早就恢复体力,跟了上前。
果真如他说的那样,又走了一个时辰,才离开密林山路。
在附近绕着又走一会儿,一个十分隐蔽的石洞便出现在二人面前。
沈窈往石洞里望了一眼,只瞧着里面漆黑一片,根本不像有人在里面,“你确定是这里?”
李霁点点头确认道:“就是此处。”
说罢他抬步就往里走,反倒丝毫不惧怕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沈窈还是谨慎地在石洞边叩了两下石壁,示意让暗卫待命才跟上去。
不过走着走着,心想连李霁这胆子小的都不怕,想来应当也不会有什么事。
石洞深处愈发狭窄昏暗,沈窈掏出火折子吹了一下,这才借着弱光看清面前的景象――眼前出现了十多条岔路,每一条的方向都向下延申,但条条深不见底。
这里面竟然是个迷宫。
李霁只停顿片刻就选择了中间的一条,她瞧半天也没瞧出这条与其它那些有什么不同,担心道:“你确定你认得路?”
“认得。”他没有再多说,埋头继续向前。
一进来时闻到一股浅浅的香,现在越走越深,沈窈才闻出这股味道中带着丝丝甜味,竟有些像甘醇的花蜜。
走神片刻,沈窈发现李霁不见踪影,无声无响,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她急忙上前两步察看,心道明明方才还在眼前不远,却没想前面是空的。
身子一轻,沈窈便踩漏掉了下去。
.
好在这甬道不算高,胳膊肘撞在石壁上作缓冲,落地时她只觉得从脚到头震了一下。
可身上的疼确是实打实的,沈窈摸索着胳膊站直身子,才看清眼前巨大的石板后竟散发着亮光。
“李霁?”她小声叫道。
却无人回应。
耳边忽然传来巨大的轰响,沈窈想也没想赶紧躲在眼前的石板下面,刚站稳脚跟,就听到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李霁的声音响起。
“人已经带到了,大人应当按照约定,放出水漪了吧。”
?
什么人已经带到,不是五百两赎金吗?
沈窈觉得有些不对劲,抬手叩击石壁,没想到回应她的也是一片沉默。
“……”
这才想起昨晚簪斜月跟她说过,她好像随手把她的暗卫打晕了.
石板后又传来一道声音,这人的嗓音要比李霁粗犷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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