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安戴上N95口罩，并吩咐弗格拿出足够的84消毒液，步入了传染疫病的村子。
有昔日的石桥村前车之鉴，阿诺德以罗兰·罗赛尔的身份见过莉莉安处理传染性疾病的手段。在瘟疫刚刚扩散之前，他就吩咐人将病人隔离，无接触地送水送饭，以及第一时间就地掩埋尸体。
阿诺德同样戴着口罩，随莉莉安步入村子。
他是吸血鬼，当然不会感染人类的疾病，但身为伯爵，防治疫病的措施要做足。
“瘟疫仍然在扩散，”阿诺德的眉眼之间难得流露出严峻，“我明明已经截断了水源。”
“……也许不是水源。”
碧蓝河这么大一条河，不至于从上游感染至下游，否则整个碧蓝港都要遭殃了。莉莉安想了想：“让我去看看病人。”
她戴好一切防护措施，步入感染区。
躺在地上的患者有专人照顾，莉莉安走到距离最近的一名妇人身边。她伸出手，轻轻碰触到对方就感觉到非同寻常的高温，对方正捂着自己的额头不住呻（）吟。
莉莉安摸向对方的下颌、颈部和腋下，果然淋巴结肿大，稍稍一碰，患者就痛到哀嚎出来，蜷缩成一团。
高烧、淋巴结肿大，还伴有疼痛和头痛症状。
莉莉安抿紧嘴唇，看向负责照看病人的专员：“患者是否会出现呕吐和心跳加速的情况？”
专员颔首。
这次是鼠疫。
“传播源不是水源，是老鼠。”
莉莉安走出感染区，对阿诺德开口：“军营里是否有舟形乌头的储备？”
阿诺德勾起嘴角：“当然有。”
莉莉安：“……你笑什么？”
“开口就向我索要毒（）物，”阴雨之下，阿诺德笑弯了眼，他浅蓝双目看起来比与更冷，连带着笑容都感
染上几分戏谑，“倒是有魔女的风范了，我亲爱的莉莉安。”
现实世界中，舟形乌头广泛生长在北半球温带，欧洲也有。
在瑟瑞亚王国，士兵往往会将舟形乌头的汁水涂抹到箭头上，与寻常乌头一样，见血封喉。
“我是打算用其来灭鼠，”莉莉安说，“将多余的土豆打成泥，混进乌头汁液，团成丸子，放置在房屋和军帐的阴暗角落里，老鼠吃掉就会死，这样能够阻断传染源。你能派人去做吗？”
“可以。”
阿诺德点头：“但最好由你去向军营说明。”
莉莉安：“为什么？”
“去做吧，”阿诺德只是保持着非笑似笑的神情，“我的将士们同样尊重你，莉莉安，不用害怕。”
莉莉安当然不害怕。
不就是分发防疫用品，说得好像现实中她没做过一样。
现实中的欧洲，大约在工业革命时期才进行人□□发。当下的瑟瑞亚王国可以说是地广人稀，翡翠郡和神圣堡垒都是极大的割据势力，然而满打满算，阿诺德麾下也不过两千余兵力。
发起用品，还不如慰问社区困难。
莉莉安喊加勒特爵士和弗格支起摊子，而后吹了军令，要求士兵们按小队上前领取灭鼠药物和消毒用品。
“袋装的灭鼠药物有剧毒，千万不能入口，最好也别空手去拿，”莉莉安叮嘱道，“瓶装的是消毒水，稀释后可用以浸泡衣物和被单，不要用来擦拭盔甲，会造成损害。”
说完之后，莉莉安又想了想，补充：“也没什么神圣作用，除了消灭疫病外没有任何用处，别当圣水用。”
她的话音落地，率先领取药物的团长果然愣了愣。
“这，这不是圣水？”他惊讶道。
“是药水。”莉莉安更正，“教廷不缺圣水，可看起来对疫病并不管用。”
老鼠往哪里跑可不是人能管的，从战场上四散，跑来翡翠郡的有，跑去教廷军营的，肯定也有。
只是对方的疫病，莉莉安管不着。
团长一听也是，连连点头。
“尤其是灭鼠药物，”莉莉安不放心重复，“千万别吃，里面有舟形乌头的汁液，会死人的！”
听她这么说，团长神情微凛，立刻记在了心里。
说圣水还得嘀咕两句，毕竟谁也不知道从哪来的，但这些士兵非常清楚乌头是干什么的！
莉莉安抵达时天还没亮，马不停蹄检查了疫病、吩咐人去制造灭鼠药，再分发结束后，已是夜晚。
她本该休息在西北平原后方的小镇里，但实在是太晚了，莉莉安也很是疲惫，干脆撩开了阿诺德的军帐。
身为领主，他的帐子足够宽敞，内里设施完全，只是简单的搭棚仍然遮不住冷风。
哪怕是夏天，下了一夜雨后，也有些冷。
阿诺德听到动静抬头，触及到莉莉安已被湿气泅透的衣袖后，眉心微微动了动。
“靠这边一点。”他温声道，“来取暖。”
“你是想制造舆论吗，阿诺德？”她问
莉莉安停在了搭棚的篝火前，火焰旺盛，迸射的光芒驱散了淡淡寒意。
“为何这么说？”阿诺德莞尔。
“今日要不是我特地点名，埃德加团长以为我分发的是圣水，”她说，“你做了先前的舆论准备。”
其实她只是以防万一叮嘱罢了——次氯酸钠有腐蚀性，士兵操作不当，损坏了盔甲和武器会很麻烦。
却没想到，连埃德加团长都先入为主。
只能是在她来之前，阿诺德就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
“翡翠郡控制了瘟疫，而教廷没有，”她低声说，“证明神站在翡翠郡一方，你与你的士兵得到了神明的眷顾。”
火光照亮阿诺德端正的面庞，他明晰的颧骨之上，蓝眼剔透清明。
伯爵含着笑意的神态说明了一切。
“当这名神女，”他说，“不好吗，我的莉莉安？”
“……”
神女可还行。
原本的救助行为变成了政治行动，这让莉莉安多少有些不舒服。
她深吸口气：“若是我没成功呢？”
这个年代没有抗生素，也没有显微镜，她更不懂得微生物。只是根据历史经验和临床症状死马当活马医，能不能成，莉莉安也说不准。
“瘟疫已经控制在村落，”阿诺德说，“放心，即使你误判了，也没关系。”
沉默蔓延开来。
莉莉安迟疑了几秒，才确定了阿诺德的意思。
紧接着，森森寒意爬上心头。
为了在道义上占据优势，不论以什么手段，阿诺德必定将她推上这座神坛。
“没关系，我的莉莉安。”他开口，“你想要继承这片领地，就必须拥有承担所有性命的魄力——你一直有。”
火光之下，他看出了莉莉安的情绪，伯爵温柔地伸出手，用生着枪茧的掌心抚向她的脸颊。
“何况不论如何，”阿诺德低语，“我都与你共同进退。”！
第62章
战线拖得太久,翡翠郡的优势逐渐凸显出来。
不到一年的时间内，新作物的推广得以支持更多的士兵吃饱，在口粮供应充足的情况下,战事迅速开始向阿诺德倾斜。
尤其是在瘟疫初期，伯爵就果断做出决策，而教廷一方因疫病病倒了大片战斗力。
半个月后,神圣堡垒开始撤军。
阿诺德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们。
翡翠郡一方由守转攻。
然而就在准备行军的前一夜,莉莉安病了。
伯爵得到消息时，当即离开军帐，上马赶至莉莉安夫人临时落脚的镇子。
为了方便在几个感染的村落之间辗转，莉莉安到底是搬到了镇子的旅店之内,阿诺德赶到的时候已是晚上。
他推开旅店房门,就听到了轻微的咳嗽声。
床榻上的莉莉安接过弗格递来的热牛奶,惊讶地抬起眼：“阿诺德？！”
一路疾驰的伯爵,身上还带着风与潮湿的气息,他大步走至床边：“怎么回事？”
莉莉安看向弗格,后者不自觉地挪开眼睛。
“夫人,”弗格赶忙说，“我去洗衣房看看。”
这大晚上的,去什么洗衣房，弗格只是找个借口离开。莉莉安平静颔首，她赶忙拎着裙摆走了。
这事莉莉安本来不打算让阿诺德知道的。
说到底她现在还是在为阿诺德·克莱蒙打工，哪里有丁点不舒服就向老板请假的？
但显然,她身边的小女仆不这么想。
“你放心，我昨天是有些头痛，连自己都吓了一跳，”莉莉安说,“但喝了姜汤之后就好转很多，今天开始有痰咳嗽了，应该只是简单的风寒，不是瘟疫。”
这几天雨下得勤，莉莉安又忙得连轴转，感冒再正常不过。
然而她的宽慰，却叫阿诺德流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
旅店客房内只余她和阿诺德两个人了。
“我的妻子因劳累而患病，”他含着笑意，语气却染上几分苦涩，“我怎么能放心？”
阿诺德眉眼之间的担忧和关切不是假的。
但莉莉安觉得，他恐怕更担心的是自己的部署彻底完蛋。
自她抵达西北平原起已经过去两周，两周之内，“莉莉安夫人是神之使者”的消息以可怕的速度，从军营扩散。
舆论当然是阿诺德派人传播的。
她能治疗瘟疫、她是米勒家族古老的血脉，以及安东尼奥主教不过出自米勒家族旁支，起初还说的头头是道，而当真正传至村落和平民之间，各种演绎、神话，已不是阿诺德能左右的了。
眼见着镇子里的居民对自己的态度从敬重到恐惧，莉莉安也说不好是什么滋味。
好在，她的预估没有出错。
灭鼠、消杀，的确有效控制住了瘟疫传播。
连距离感染村落最近的镇子
都没有出现新的患者，莉莉安趁着这个功夫，还把洗澡沐浴、祛除虱子跳蚤的重要性科普了一个遍。
天大地大，卫生条件最大。
既然大伙都不信教改信她了，就先从饭前便后洗手、定时洗澡开始！
在这节骨眼上，莉莉安当然不能病倒。
“我休息一天就好，”莉莉安开口，“万幸的是疫病没有完全传播开来，只是感染的村子还有不少村民等待治疗。”
她只恨自己的基建成就刷的不够多。
要是这会儿拿到了青霉素，那莉莉安可就是真的神女下凡了！
现在嘛，也就只好和当地医生合计着使用草药。
“这就是成功在望，”阿诺德说，“你做到了。”
“……我不想看到最坏的结果。”
莉莉安抿紧嘴唇，看向面容冷静的阿诺德。
昏黄的烛火之下，阿诺德沉静的神情和冰蓝色的眼睛比外面的雨幕更冷。
最坏的结果，就是感染疫病的患者全部死光。
现实中的中世纪就是如此，黑死病数次席卷欧洲大陆又数次消失，不是因为传染得到了控制，而是感染鼠疫的患者一个村子一个村子死绝了。
病原体消失，自然就无从感染。
在当下的时代，只死一两个村落的人口，甚至可以说是损失微小。
但莉莉安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没关系，我的莉莉安。”
阿诺德冰冷的手抚向她的脸颊。
吸血鬼没有体温，他就像是摆在外面的石像，室温多冷，阿诺德的手就有多冷。细碎的碰触让莉莉安一个激灵，但很快，她的体温就一点一点温暖了搁置在自己脸侧的掌心。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他温声道，“我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对你的感激之情。”
“感激之情？”莉莉安侧过头。
“要不是你……这场仗会很难打。”阿诺德说。
“因为如果没娶我，你还在翠峰堡的卧室里苟延残喘？”
阿诺德低低笑出声。
“可以这么说，”他承认道，“以及，翡翠郡的士兵无法获得如此充足的军粮，瘟疫无法抑制，我也找不到能与教廷分庭抗礼的名义。”
他俯首，冰蓝色的眼眸微微垂着。
即使用魔法为自己的面容增添了年龄，阿诺德·克莱蒙依旧英俊非凡。眼尾刻意塑造的皱纹不仅没有显得衰老，反而为其渲染出沉淀的成熟与岁月。
阿诺德牵起她的手，近乎虔诚地亲吻莉莉安的手背：“真的很感谢你，莉莉安。”
莉莉安面无表情地抽回自己的手。
她甚至转过头，避开了男人的碰触：“我还没有原谅你。”
从阿诺德要塞回来后，战争就开始了。正事重要，莉莉安不会在这方面和他甩脸色。
但这不意味着她就能轻易原谅阿诺德隐瞒身份的事。
“当然，你有立
场，”阿诺德坦然接受，他坐在床边，按住自己的胸口，“我愿意做任何事补偿你，我的莉莉安。你需要我做什么？我可以为你暖床。”
“……”
那不是还是你占便宜吗！拳头硬了。
莉莉安气的就是他这幅一切情况掌握在手的姿态。
吸血鬼活得久了不起吗！那也没见他想到治疗瘟疫……等等。
思及此处，莉莉安骤然反应过来。
当下的科学技术无法治疗疫病，那魔法呢？
这可不是完全的现实世界，有吸血鬼、有女巫，还有其他魔物，艾琳娜的巫术甚至能让大活人的心脏凭空消失。
要是有治疗鼠疫的办法，也不奇怪吧！
莉莉安牢牢记得艾琳娜·道恩曾经说过，向牧恩女士祈祷的方法。
她拒绝了阿诺德留宿的建议，伯爵怎么来的，就被自己的小妻子怎么赶回了军营。
从旅店房间打开窗子，连绵不绝的雨幕终于停了。
月亮从乌云中现身，照亮了前行的路程。莉莉安目送阿诺德上马，黑色的影子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野当中。
对着月亮敞开心扉、吐露心声吗。
莉莉安昂起头。
要说有什么能让牧恩女士倾听的愿望……
“那我想亲眼见见她。”莉莉安低语。
她太好奇了。
从一开始来到翡翠郡，遇到的所有案子，但凡与魔物牵扯牵连的，除却那只吸血女妖外，都与牧恩女士有所关联。
与月亮同名的女巫似乎无处不在，可谁也没能见过她的阵容。
莉莉安当然想亲自会会她，看看她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究竟是不是人。
至于如何治疗疫病，见了面再问也是一样的。
不过对着月亮自言自语，有点傻。
莉莉安回过神来，最后看了一眼明亮的圆月，无所谓地笑了笑，回到了床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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