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三轮马自达颠簸不堪,像海上的小船被浪花拍打,魏参跟商明漪一人一个小板凳,在哐哧声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商明漪还抱着小浣熊。
“今天猫怎么不带路了?”魏参低声问道。
“它太老了。”商明漪抚摸了一下猫头,莫名的,那种悲悯又如雾霭弥漫。
魏参若有所思,手臂撑着膝盖,也凑近过去,摸了下小浣熊,它耷拉的胡须跳动,许久,非常缓慢地抬头,对上魏参探究的目光。
“都说猫有九条命,不知道人有几条。”魏参说。
问这个问题,本也没想得到答案。
学霸有不容玷污的逻辑准则,况且商明漪还是研究动物的,若此刻她是以一名动物行为学博士的身份作答,想必会像学术讨论那样,否定这一唯心主义传说吧。
神话和传说是信仰的一种表现形式,能体现人救赎心灵的需要,唯心,玄学,这都是魏参曾经嗤之以鼻的歪门邪道,可现在,他居然如此顺畅地问出口。
遇见商明漪之后,很多事情开始朝不科学的走向发展。
没法拒绝,就试着接受。
一旦想通某件事,魏参就不会内耗。
老玳瑁被两个人顺毛,阳光晒着,不自觉越趴越低,似乎想侧身露肚皮了,它的眼睛眯成两道幸福的波浪,呼噜呼噜,舌尖憨憨地伸出,像一颗粉色桃心。
两人抚摸猫咪的手碰到一起,不约而同看对方,商明漪用露西才拥有的开朗和明丽,绽放了笑容:“人和猫都不止九条,它喜欢你,现在多了一个人记住它,它就能又多一条命了。”
魏参摇摇头轻笑,顺着她的思路:“那麻烦你数一下,现在有多少条?”
“大概二十多条吧,用不完。”
“那就好,毕竟还是自己的壳子用得习惯,别借人还魂就行。”
商明漪一脸看封建余孽的嫌弃。
车龙头两侧的镜子里,照出钟以肃复杂的双眼。
他听着两人轻言低语的谈话,一时目光有点呆滞,随后是挣扎痛苦,好像正在被清明和糊涂纠缠着。
加足马力,马达嗡地转到最大速度,噗通一声自水泥路面落到了泥巴路,钟以肃熄火,扯嗓子喊道:“到啦!阿智,捎上饭盒,别弄洒啦!”
他担心老伴只顾着上坟没吃午饭,特意将中午的菜放到不锈钢保温桶里温着。
路边杂草丛生,田旋花晒蔫儿,霜打的茄子,与杂草灰溜溜地聚作一堆。
一座座小坟包前立着或高或矮的碑冢,埋得人多了,就没有恐惧,只有敬畏,这里的人都是祖先。
走过来,已见到好几个钟姓的,钟以肃如数家珍。
“这是你小外婆,表公公的老婆,你出生的时候给你洗羊水、剪脐带。这是谁,记得啵,比你大三轮,本命年那年没穿红裤头,摔坏脑子,喝农药走的。还有你三爷爷……”
周围过于平坦,难以藏身,放眼望去,最高最粗的两棵槐树亦相距甚远。
张启红应该提前找到钟家宗室的墓群了吧……
魏参随口应付钟以肃的数落,走几步,停一下,与商明漪拉拉扯扯,好为张启红他们争取宽裕时间。
钟以肃带他们到一丛聚集的方石碑前,不再走了。
他从携带的尿素袋中取出蒲团,开始挨个磕头,闭眼碎碎悼念,拱手磕头,虔诚至极。
可以料到,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老伴,几块古老、破败的土坟前摆着瓜果云片糕,还有烧出余烬的纸团,余温尚未散去,靠近半米内,缭绕青烟袅袅,是张启红他们准备的,做出刚还有人在的假象。
剩下几座是水泥砌起的新坟,坟头插着纸铜钱、白字幡,魏参眼神扫过,落款时间与钟智母亲去世的时间都对不上。
他做出不屑的模样,远离钟以肃,绕着坟堆挨个找。
“爸,妈不在这啊!”时不时高喊一句,而钟以肃诚心悼念着,不理人。
商明漪将猫放到地上:“去吧,带他去。”
小浣熊没有71号鸳鸯眼白猫那么敏捷优雅,也不像98号胖壮大橘那么憨厚,它落地后,先是悠悠回头,徘徊不肯离去。
等商明漪蹲下戳它的屁股,它就如小老虎甩水般尽兴地甩毛,把那几根软胡须抖直了,贴近她,动作笨拙,眼睛却亮若星斗。
商明漪对它皱了下鼻子,两只手摆到嘴边比了个花猫脸:“嗷呜。”
做完,她偷偷看魏参。
还好没发现,要不该说她幼稚了。
很多旁人嘲笑她幼稚低能的行为,其实都有背后的深意,商明漪懒得解释。
愚蠢也是一种资格和权利,她懂。
小浣熊前爪伏低,后身拱得老高,回她一声:“喵呜!”
随后将大尾巴猛地一勾,调转身体向魏参跑去,那身姿再矫健不过,好似它才三岁,正威风凛凛。
魏参本还不能确定哪座坟才是他要找的,直到小浣熊闪电般窜过来,目标精准,跃上一块无字碑。
跃上去的时候还没站稳,老脚巨滑一个趔趄,差点没四脚朝天摔下来。
它哀怨地叫了一声,朝魏参摇尾巴,那模样似乎在说:别笑,要脸。
钟以肃目不识丁,老伴下葬时,家里没有小辈,立了个无字碑,虽然不和礼法,强行解释,也解释的通。
魏参走近墓身,落指一擦,发现灰很少。
别的新坟同是水泥砌就,灰烬遭风吹雨打变成脏污,沾染整个外表,还有草屑、碎树枝。
平时来扫墓的人不多,年轻人去城里了,祖坟除清明过年和七月半鲜有拜祭,能把坟收拾得这么干净,应该就是钟以肃的功劳。
魏参正想着如何令钟以肃说实话,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深一脚,浅一脚,是钟以肃。
“爸,妈不——”
“小心!”
魏参回头,变相陡生!
岂料钟以肃一张黑瘦脸憋得青筋粗厉,睚眦欲裂,拼了老命一样手持锄头朝着他的后脑勺抡过来!
“阿智哥!!”商明漪提醒得还是晚了一秒,魏参满脸错愕、不解,被狠狠一击后,如同被机器收割的苞谷棒子,倒了下去。
张启红等人埋伏在坟包后,见此情此景亦吃了大惊。
被识破了!
所有人的第一反应。
一名离魏参最近的民警想冲出去救人,张启红眉头锁得能夹死苍蝇,忙惊拽住人,瞪大眼睛抿嘴摇头。
商明漪惊慌失措扑到魏参身上摸他的后脑勺。
肿了,没流血,人只是晕过去,她挡住魏参,面对仍高举锄头的钟以肃。
“爸!你这是干什么!”商明漪高喊,“阿智哥犯什么错了,你要打他!”
钟以肃怒指着魏参:“这是个畜生!让我打死他!”他大喝一声,又要继续往魏参身上招呼,商明漪左拦右拦,哭腔道:“爸,你干嘛要打他呀,他要和我结婚的呀!爸!三金我不要了,爸!”
她的哭嚎并不能阻止钟以肃,对方虽又老又瘦小,年轻时毕竟也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发起狠来商明漪根本拉不住。
“我打死这个畜生!”钟以肃举着锄头乱骂,眼看着就要砸商明漪了!
“组长!”民警急得满头大汗,“再这样下去就牵连无辜群众了,我们会受到严厉批评!家属如果举报我们就全都完了!”
张启红死摁住他:“别急!再等等!等魏参的信号!”
“他都晕成一个棒槌了,哪还有什么信号啊!”
那一锄头终究还是没有落到商明漪头上。
她颤抖的睫毛缓缓睁开,两滴泪水逃离眼眶,流了下来,这一刻,她的表情悲痛、扭曲,呼吸也有了阻塞感。
“爸——”那是一声来自数年前的呼唤。
钟以肃握住她的手,一抹眼睛:“丫头,小李,你是个好孩子,听叔的话,快走,这个畜生崽子,他不是人,他配不上你,你再不走,迟早有一天也会被他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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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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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启红:!
民警:什么情况!
监听现场的曾局长:我滴妈,还有意外收获!
装晕的魏参:……
他保持脸着地的姿势,手偷偷比了个OK,稍安勿躁,张启红看见,松了一口气。
商明漪哭着摇头,越来越难过,快呼吸不过来了,小浣熊围绕在她脚边,一声声叫得很急切,好似很担心。
“傻孩子!”钟以肃也控制不住身体,一屁股坐到地上,痛心疾首地撕扯自己的衣领,“畜生哪,作孽哪!我生了个畜生哪!祖宗哪,该死的人是我啊!这个畜生怎么不来杀我,怎么要去杀他的亲娘啊!”
钟以肃已几近疯狂,他沙哑对天嘶吼道:“丫头!你在天之灵!是叔的不对!这么多年了,都没找到你的遗骨啊!”
魏参终于动了,与此同时,张启红当机立断命令:“收网!”霎时间,等待多时的数名民警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出来,将钟以肃按倒,“别动!警察!”
“丫头!”
墓群徒留一声悲惨的呼唤。
商明漪被女警护在身后,泪流满面,脚下,老玳瑁猫呜咽长嘶,眼角沁出了珍珠般的泪。
两日后,警队申请到钟以肃家的搜查令,同时对他进行扣押留监。
警戒线拉了近百米长,红漆柜铜锁哐当落地,民警戴着橡胶手套捧出红纸包,拍照取证后,小心翼翼地揭开,是三个牌位。
钟老太太、钟智,以及钟以肃本人。
供活人牌位,定已抱了必死的决心,张启红判断,钟智极有可能早已离世。
钟以肃进监狱后时疯时醒,翻来覆去地骂钟智是畜生,再就是拿头撞墙,看得出来,也早不想活了。
魏参将纸团交给张启红,跟锄头一起送检,果然检查出了钟智的血迹。
若他死了,尸体在哪儿呢?
类似的案情冯笑见怪不怪,较感兴趣的是苑荷乐,她不敢缠魏参讲故事,便趁两男的出门给车加油,到商明漪的卧室去问她。
“明漪,你学的那些……小电影里的画面,真用上了?”
女人的天性,八卦,杀人越货先放一边,她真是好奇死了商明漪是怎么对魏队长上下其手酱酱酿酿的。
听冯笑说过魏参的私生活,一个字,独,女朋友也不谈,简直就是带发修行,那天商明漪跟他站一块儿,活脱脱女妖精勾引圣僧既视感。
商明漪手指敲键盘飞快,盯着屏幕说:“老公出差老婆寂寞难耐和水管工彻夜学习通水管知识的那部,有用到。”
点击数据运算,电脑嗡嗡嗡,软件卡了,于是将目光投向桌旁摆着的蜘蛛雕像。
“其他的没有。魏参不允许我那样学,他太笨了。”
苑荷乐兴奋地跳上床:“展开说说!!”
同时,她偷偷给冯笑发消息:[我在跟明漪聊天,给你打个电话过去,别吱声!开外放让魏队也听听!]
几天前商明漪做干预练习,就重现过魏参英雄救美的场景。
当时魏队那张英明神武的脸上,表情真的很耐人寻味……怎么说呢,有期待,又皱着眉头,非常纠结。
冯笑习惯了自家女朋友跳脱的性格,二话不说,打开扩音将手机放在车头。
魏参:“干什么?”
越靠近加油站,他的心情越差,车内被阴郁沉寂笼罩着。
方才行驶到一半,魏参换最右车道在路边停车,全程不说话,双手紧握方向盘,熄火状态几次往右打,可导航是往左导的。
不对劲。
冯笑见他这样,嬉皮笑脸都收起来了,苑荷乐这条消息打破沉寂。
“乐乐的电话,她说小商有话要说。”
“什么话。”
“不知道啊。”冯笑观察他的脸色,还是阴的,不过也没抵触,遂放心大胆,“可能是跟钟家那案子有关吧。”
电话接通,开头就是商明漪淡淡的描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女主人公趴在水管工身上,水管工的肌肉也硬了,但是和魏参的硬不同。”
苑荷乐心里尖叫:好劲爆!!
她激动抓狂的表情看在商明漪眼里,奇怪地瞥她一眼,眼神错开后又转回电脑屏幕。
魏参才听一句就惊了,他目光凌厉地射向冯笑,正欲开口,冯笑爆笑憋在心底发不出来,快闷坏了,比了个嘘,拼命朝他摇头。
魏参口型:她在胡说八道什么!
冯笑:叽里呱啦阿巴阿巴。
“然后呢然后呢,具体是哪里不同?”苑荷乐有意在这个话题上做文章,鼓励她多说。
四个人里,只有商明漪心思纯洁正经没想歪。
或者说让她不纯洁才是有悖于生理。
无论电影主角还是魏参,在她眼中,都是鲜活的行为主体,和科莫多巨蜥没什么区别,她会默默研究每个人行为的特征,并加以总结归纳,这有利于她分析人。
商明漪点开手机:“你要看嘛,我给你介绍水管工肌肉走向及充血程度——”苑荷乐手忙脚乱地制止:“不用不用,你跟我说说魏队就可以了,别看这些。”
“哦。”商明漪点击鼠标,说,“你对魏参这么感兴趣,冯笑知道嘛?”
那头的冯笑:……
那头的魏参:呵呵。
商明漪十分难得看了苑荷乐一眼,想从她的表情里找到尴尬、难堪,结果苑荷乐双眼冒星星,根本不觉得这是一种质疑。
“他知道啊!他还天天跟我说魏队的英勇事迹呢!”苑荷乐道,“我看他更喜欢魏队,还从我家逃走,跟魏队来老家过二人世界,他俩过去得了。”
好吧,乐乐完全忠于冯笑,又一个实验失败了。
人和动物不同,人会嫉妒,会好色,会克制。
水管工和寂\\寞\\少\\妇的行为叫偷情,他们会因道德谴责感到羞愧,所以水管工在女人趴上来的那一刻,非常僵硬,可身体忠实地履行了男人的本性。
即使是下流小电影,生理反应都是无法克制的。
魏参的僵硬不属于这个范畴。
商明漪:“照片里,露西携带的行李只有一个小背包,容量在2L左右,带不了衣服,说明她什么衣服都没带。”
车站截图是案情关键证据,除了警察,也就他们两个看到过,苑荷乐只能脑补。
“这跟那天的COSPLAY有关系?”她问。
“嗯,李傲说,露西要见家长,要矜持、端庄,不能表现出风尘味,而她什么东西都没带,也说明她想要和过去断绝关系,从此做个好妻子。”
苑荷乐抓不住重点问:“李傲是谁?”
商明漪道:“另外一个笨蛋,不重要。”
她手闲不下来,摸完鼠标摸雕像,数据进度才到20%,未见正相关结论,她开始一个个掰手指头,嘴里念叨一连串无规律的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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