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北望:“?”
“另一个他不会开车。”龚甜笑道,“能开着车来救我的,只有你了,对不对?林北望。”
林北望楞了一下,然后久久注视着她。心里突然有些懂了那个急诊室门口少年的心情,这世上就是有些人,你仅仅只需要看着她,她平平安安的,你就心满意足了。
嘴巴这个时候却不受控制,混账话张口就来:“那你要不要以身相许?”
林北望急忙咬了一下舌头,然后怒气冲冲道:“刚刚那句话不是我说的!”
另一个他很快接话:“需要我告诉她,你心里怎么想的吗?”
一阵难以言喻的心虚,林北望忍不住恼羞成怒:“够了!”
又看向龚甜:“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龚甜笑着与他道别,等人走远了,才喃喃自语:“一直是你帮我,现在该我帮你了。”
该怎么把“他”从林北望身体里弄出去呢?
龚甜一路走一路想,直到回了宿舍,也想不出一个十拿九稳的办法来,迷迷糊糊间,趴在书桌上睡了一会,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摇摇晃晃的游艇,桌子上放着啤酒瓶,防晒霜,明信片,以及彩票。
“甜甜。”
龚甜回过头,看见一个人站在不远处,手里举着一本书,古朴如羊皮卷的封面上,尽是她看不懂的花式英文,挡住了他的脸。
他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走到她面前时,放下了手里的书,是一个白白净净的男孩子,笑容干干净净的,如同毫无阴霾的海面,对她柔声道:“这下好了,你得偿所愿了。”
游艇突然摇晃了一下。
龚甜低下头,看见他脚下踩着不是甲板,而是海面。
毫无阴霾的海面下,是巨大仿佛海怪的阴影,亦或者……是他的倒影。
龚甜猛然睁开双眼。
宿舍内静悄悄的,看眼身旁的手机,时间才过去半小时。
“得偿所愿?真是奇怪的说法。”龚甜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汗,喃喃道,“说得好像他早早知道老潘的谋杀计划一样……”
说的好像……他早就知道一切一样。
第八十一章 人间旅馆
“她猜错了。”
开门的手停顿了一下,林北望推开门,走进玄关。
“救她的人不是你,是我。”
踢掉鞋子,换上拖鞋,一路开着灯,从玄关走向淋浴间,路上所有的镜子或蒙着白布,或干脆卸下,但并没有什么用,“他”的声音,依旧如影随形。
“是你开车过去,你可犹豫了,你不敢撞过去。”笑声在他耳边肆无忌惮,“是我,替你踩了油门。”
沙沙沙,蓬蓬头开始往下洒水。
淋浴间的玻璃门上,烟雾缭绕,半遮半掩着一具男性躯体。
大约半小时后,林北望穿着穿着黑色睡衣,头上搭着一条白毛巾,坐在电脑面前,随着鼠标的滑动,屏幕内的内容也向下滑动。
出来的,是一张少年的照片。
让人印象深刻的一双眼睛,像映照着黑夜里的烛光,幽幽深深,隔着屏幕在你看着你。
只要看上一眼,就算闭上眼睛,那盏眼睛也会在你心里亮起。
这张照片出现在一个帖子里。
《福利院那个被退货三次的小孩》——这是帖子的名字。
帖子已经有些年头了,发在一个著名论坛里,一开始发在八卦板块,像发日记一样,一天记录一小段,类似连载,但连载了没多久,下面就涌出不少评论,建议楼主把这帖子转去鬼故事板块……
“我暑假在福利院当义工,这是里面一个小孩,被领养了三次,三次退回来。”
“我有点好奇,长得挺好看一个男孩子,又没什么身体上的残废,怎么会不停被退货呢?”
“真吓人。”
“那小孩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知道你在拿我发帖。”
目光从帖子内容上一扫而过,林北望滑了一下鼠标,回到帖子最开头。
“你对照片上的人有印象吗?”林北望问。
半天没有回应。
林北望看向自己的右手,这只右手不受他的控制,握住鼠标,不断向下滑,仿佛有一个人在借他的手,寻找他感兴趣的内容。
最后,电脑里的画面一停。
一段文字出现在林北望面前。
“这小孩今天又被收养了,是本市一个酒厂老板,那个老板不喜欢他现在的名字,当众给他取了一个新名字,叫做……”
双蛇酒厂门口。
一个老人看着眼前的手机。
手机里,一张少年的照片,幽幽深深的眼睛,如同隔岸的灯火。
“阿伯。”龚甜问,“你认识这个人吗?”
老人摇摇头:“不认识,你去找别人问吧。”
说完,老人推着他那辆卖水果的三轮车,行色匆匆的离开,看背影,简直是在逃难。
龚甜拿着手机,找到附近一家小饭馆,小饭馆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当然,龚甜的主要判断依据,是门口挂的那张“十年老店”的牌子……
正好到了中午,她坐下点了两个菜,老板娘上菜时,指着双蛇酒厂的方向问:“老板娘,你知道那家的事不?”
“怎么不知道?”老板娘道,“死过人的地方,厂子老板被他从福利院领养来的那个小孩给杀了。”
龚甜楞了一下:“不是这样吧?不是前几天才破的案,说是旁边一个夜宵店老板干的吗?”
“那不可能!”老板娘砰一声把菜盘子搁桌上,信誓旦旦道,“老赵跟我这么多年的街坊邻居了,他什么人我还不知道?肯定不是他杀的,是警察急着破案,所以拿他顶罪!”
龚甜简直目瞪口呆,还能这么歪曲事实的?
“人的成见是一座大山。”一个声音插了进来,紧接着林北望从门外走进来,在她面前坐下,对她讥讽地笑道,“你不是愚公,就别想着移山了。”
龚甜还想说什么,但林北望已经拿起菜单,从上往下扫了一眼,指着酒水那块:“有五粮液?”
这种店的五粮液,当然是假货,老板娘笑成一朵花:“有啊,来几瓶?”
“来……”林北望突然抬头对她笑,“对了,酒厂老板是谁杀的?”
老板娘迅速看了龚甜一眼,嘴角扬起一个精明的笑:“当然是老赵干的!警察还能冤枉了他?我老早就看出来了,老厂长一死,就他最开心,那些仓库里的酒水,他一瓶瓶偷出来,放在自己店里卖……”
龚甜:“……”
林北望把菜单往桌子上一丢,笑眯眯看着她。
“老板。”老板娘表演完,充满期待地问,“来几瓶?”
“一瓶都不要,你这都是假货。”林北望起身道,“走,我们换个地方吃。”
老板娘楞了一下,破口大骂:“穷鬼装什么阔佬……”
擦肩而过时,林北望在她耳边窃窃私语一句,她顿时止了污言秽语,用见了鬼的眼神看着他。
等到俩人一出店门,龚甜就听见身后哗啦一声,她转过头,发现卷帘门从上往下合上了。
“你跟她说了什么?”龚甜忍不住问。
“说了点她的小秘密。”风从街对面传来,吹乱了林北望的头发,他用手指头把额发往后一梳,笑,“街上的人是不是有点多?我们把人变少点好不好?”
龚甜没问他怎么变,因为他说完这句话,就径自走向街上开着的几个店,还有街上徘徊的几个人,远远的,龚甜也不知道他跟他们说了什么,但很快,一张又一张卷帘门往下合上,一眼望去,空荡荡的,刚刚还人声鼎沸的街道,廖无人烟。
最后关掉的是一个小卖部,林北望从里面走过来,左右手各一瓶起泡酒,他把其中一瓶丢给龚甜,笑:“可能是这世上最后两瓶了,喝完,就再也没有了。”
龚甜手忙脚乱接过酒瓶,想了想,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喝这种酒。”
“我不喜欢。”林北望用淡淡道,“厂子一直经营不善,卖不掉的酒全给我当饭吃,时间久了,不吃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龚甜楞了一下:“你承认了,你是……”
“……我不知道。”林北望看起来有些烦躁,“拖你们俩的福,我多了很多不怎么愉快的记忆,哦,对了,有个老王八蛋给我取了个不怎么样的名字,你以后可以叫我秦墨。”
沙沙沙。
龚甜抬起头:“啊,下雨了。”
想避雨,可拜他所赐,附近的店门全都紧紧关着。
“跟我走。”秦墨说。
他是这里的地头蛇,龚甜当然跟着他走,可是走着走着,雨水从她头上一路淌到脚下,风一吹,牙齿发着抖问:“还没到吗?”
秦墨脚步一顿。
“对不起。”他回过头,仍旧是讥讽的笑容,但不是在讥讽她,而是在讥讽自己,“突然想起来,我在这里没家了。”
于是就近找了一个停车棚,薄薄一层绿色的棚顶,如同树荫般遮掩在他们头顶,雨水滴滴答答打在上头,落在地上。
两个人,肩并肩站着。
他一句话不说,只一言不发地喝酒,龚甜悄悄打量着他,心里有很多很多问题想问他,比如扭蛋男友不是凭空造出来的吗?你的记忆是怎么回事?是扭蛋男友借用了现实里某个人的记忆来造人,还是……
但看着他的侧脸,龚甜叹了口气,决定下次再问。
“说。”秦墨突然开口。
龚甜楞了一下,良久,才轻轻问:“不喜欢我叫你秦墨的话,我叫你什么?”
“都一样。”秦墨淡淡道,“我有过四个名字,但没有一个能用到最后。”
他又喝了一口酒,然后抬手一扬,空酒瓶划一道抛物线,最后掉进附近的垃圾桶内。
回过头,看见一只没开封的酒瓶递了过来,龚甜双手握着瓶身,问他:“还要吗?”
秦墨深深看她一眼,伸手接过,用牙齿咬开瓶盖,然后递还给她:“喝。”
龚甜摇摇头:“这是世上最后一瓶了,我喝完,就没有了。”
秦墨面无表情看她一会,举起酒瓶喝了一口,然后一言不发地递给她。
龚甜沉默了一会,接过酒瓶,举起来,喝了一小口。
打在头顶的雨声似乎小了。
像一场嚎啕大哭,渐渐变成无声泪水。
“林北望说他的身体是一个旅馆,要我说,这个世界更像一个旅馆。”秦墨抬头看着头顶的雨,“每个人都是这个世界的过客,住一段时间,但最后都会离开。”
他慢慢转过头,看向龚甜:“你希望我早一点离开,对吗?”
第八十二章 秦墨
寂静的对视中,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一声又一声,像心电图的起伏。
“喂。”秦墨接了电话。
然后,他楞住了。
“怎么了?”龚甜问。
“……没什么。”秦墨故作淡定的挂断电话,“走吧,雨停了。”
雨根本没停,外头仍旧毛毛细雨,这种雨就像病毒,落在身上根本没感觉,等有感觉了,早就已经侵透全身。
可他急着要走。
为什么?龚甜看着他的背影,心想:刚刚那通电话,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她知道,他肯定听见她心里在想什么,可他装作没听见。两人走到地铁站,然后分别走向两辆相反的地铁。
地铁门开了,浪潮般涌动的人群中,龚甜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喊:“秦墨。”
另外一扇地铁门前,秦墨脚步一顿。
“你可以晚一点离开。”龚甜朝他的背影喊,“说好了,要帮你找回过去。”
顿了顿,她补了一句:“或者找到你。”
车门缓缓关上。
人群在车厢内走动,四处寻找空座位。
秦墨坐在一条空座椅上,一个乘客走过来,见他左右皆空,正要挨着他坐下,突然听见他说:“已经找到了。”
然后自问自答般:“闭嘴。”
乘客楞了一下,看了眼四周,没有别的空位,只好在他旁边坐下,但离得稍微远了一点。
秦墨恍若未觉,他微微弯着腰,手肘抵着双腿,双手紧握抵着额头,低声呢喃:“你在怕什么?那可是你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不敢去看一眼?”
“还要我说几次?林北望,闭嘴!”
乘客忍不住又往旁边靠了一些,一个人高马大的成年人缩成一团,尽可能把自己挤在扶手处,乍一眼看去,弱小可怜无助。
“怎么?”秦墨突然别过脸,一只眼睛看着他,“我很可怕吗?”
乘客看了他一会,突然拿起身边的公文包,飞快起身离开,竟连这节车厢都不敢留,径自逃去了另外一节车厢。
秦墨朝他的背影冷笑几声,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慢慢站起身,一路上,所过之处,所有人都条件反射的避让着,车厢里寂静无声,可秦墨耳边却一片喧嚣。
“他怎么一直在自言自语?”
“真可怕,这人是不是有病。”
“他跟刚刚的大叔说了什么?那个大叔脸都白了。”
地铁缓缓减速,报站声响起,秦墨站在了车门口。
“人跟人生来就是不一样的,比如你,林北望。”看着倒映在玻璃门上的自己,秦墨冷笑道,“你生来什么都有,父母从来不会打你,你也不用拿卖不掉的酒当饭吃,有学历,有钱,有光明的未来,有人……一直在担心你。”
“我有什么?”一瞬间,他的表情阴沉下来,像一个赶都赶不走的恶客,对房子主人恶狠狠的说,“你别想了,我哪都不去,我就在这里!”
车门朝两边打开,撕破了上头的倒映,秦墨一脚向前踏出。
同样敞开的车门后,龚甜也一脚踏出,下了地铁。
“林北望的处境不妙。”她心事重重,“我有多久没见过他了,一直都是秦墨在……”
就如同现在仍然下个不停的毛毛细雨,病毒一样,无声无息地侵染整个身体,秦墨也是某种程度上的病毒,从右手开始,向着身体的各个方向蔓延,最后血肉内脏,全部被感染。
“我得赶紧。”龚甜回忆了一下刚刚,秦墨虽然很快就接了电话,但她的眼角余光还是瞥见了手机上的来显,是陈秘书。
拿起手机,查了一下公交路线,龚甜登上了另一班地铁,地铁一路载着她,来到了林北望的公司前。
“啊,是你。”陈秘书认出了她,态度一下子变得极好,“来找我们老板的?他现在不在。”
一个个格子间内,员工探头探脑,龚甜觉得有些窘迫,她觉得他们可能误会了她跟林北望的关系,但现在也没空澄清。
“我知道,我刚跟他分开。”她笑道,“是你给他打的吧?我看他走那么急,还以为他回公司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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