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生衣只有两件,居然跟上一次一样,又少了一件。
龚甜坐在角落里,根本没开口,反正也没她的份,可下一秒,李寻鹤摇摇晃晃冲过来,把手里的救生衣往她身上套。
“李寻鹤!”赵雪之穿着另外一件救生衣,不可思议的朝他尖叫,“你在干什么?”
“……对不起。”龚甜听见李寻鹤低低对她说,“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会保护你。”
浪头一掀,整艘船都往一旁倾斜。
“李寻鹤!!”赵雪之尖叫起来。
李寻鹤听见她喊,就急忙转头跑回去。
窗户碎了,碎片被涌进来的浪冲的四处都是。他嘴上说不在意,却还是第一时间回到她身旁,轻手轻脚将她从水里拎起来,哪怕海水仅仅只是漫过她的脚踝。
一回头,却发现龚甜已经不见了。
李寻鹤楞了一下,飞快冲出去,门在刚刚也已经被冲开了,他穿过门,趴在栏杆上一看,看见龚甜沉浮在水里。
正要翻身下海,背后突然传来赵雪之一声:“别走!”
她抱住他的胳膊,整个人在风雨中哭哭啼啼的,光看模样,比龚甜还要可怜:“别丢下我一个人!”
李寻鹤深深看了她一眼,目光缓缓回到龚甜身上,沉默片刻,推开了她的手:“对不起。”
他跳进了沸腾般的海水里。
“你这个混蛋!”赵雪之在船上哭道。
一望无际的大海,龚甜跟李寻鹤就像海上的两只泡沫,脆弱渺小,仿佛下一秒就会在浪头里消失。
其中一只泡沫艰难地靠近另外一只泡沫,李寻鹤抱住龚甜,挣扎着往回游,好不容易游回船边,已经有点坚持不住了,朝船上的赵雪之喊:“拉我一把!或者找根绳子丢下来!”
赵雪之朝他的方向走近一步,但船又剧烈摇晃了一下,她马上抱住栏杆,再也不肯动了。
没有绳子,倒是有不少东西随着这一次摇晃掉下来。
咚——
李寻鹤头破血流。
或许是掉下来的东西,又或许是动荡的船身,撞上了他的头,血流进眼睛里,他一下子看不清东西,也抓不住手里的人。
“……甜甜!”回过神来,他赶紧朝对方游去。
“哈……”龚甜讽刺的笑着哭着,每说一个字,就被浪冲远一些,“我没见过你这样的骗子,你到底爱谁,你自己心里都不清楚吗?”
“别说了!”李寻鹤面色狰狞,恶狠狠道,“不想死就抱紧我!”
谁都不想死,龚甜朝他伸出手,看见他努力朝自己游过来,越挣扎越远,最后谁也抓不住谁。
在她被海浪吞没前,李寻鹤看见她微微转过头,看着一个方向,带着泣音喊了一句:“……我在这里,救救我。”
“龚甜!!”
有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喊。
“抓住他!”
“你不能下去,不然我们还要再救一个人!”
纷乱的杂音中,一艘救援船破雾而出,林北望站在船头,外头的西装已经脱掉了,看起来想要跳海救人,但被身边的人拉住了。
有救生艇放下来,救生员火速朝李寻鹤靠近,把伤痕累累的他从水里捞起来。
“别管我。”李寻鹤失血过多,已经有些四肢无力了,他用几乎呓语般的声音说,“先救她……”
“别管他,先救我!!”赵雪之的声音突然从船上传来。
他楞了一下,慢慢转头看去。
看见赵雪之安全的待在船上,双手抱着栏杆,哭着朝救生员大喊大叫:“他会游泳,先救我!!”
那一瞬间,李寻鹤的心突然就这么凉了下来。
曾以为漫长无果,仿佛永远不知尽头的爱恋,竟只因为这一句话,就告终结。
就算嘴巴上不承认,但一直以来,无论赵雪之说错了什么,她做错了什么,李寻鹤总是骂完之后,又原谅了她。
可这一次呢?
“你也一样吗?”李寻鹤突然想问她,“因为一句话,或者一件事,突然对我死心了?”
是哪一句话,哪一件事呢?
他想了很久,想不起来,因为他对她做过太多错事,说过太多谎话,他根本不知道会是哪一句话,哪一件事,彻底伤透了她的心。
也永远不会再有答案了。
因为她已经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上。
三年后。
叮当——
清脆的,蛋壳破碎的声音。
龚甜在被子里翻了个身,朝厨房方向喊,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刚刚睡醒的迷糊:“妈妈,今天早上吃荷包蛋吗?”
“吃你个头!”一个身材粗壮的中年妇女走进卧室,把她从被子里拎出来,“还不快点洗脸穿衣服,忘记今天什么日子了吗?”
龚甜想了想,一个激灵:“哦!对了,我们今天要去大伯家打秋风!”
一根食指弹在她额头,中年妇女怒道:“什么打秋风,我们是去走亲戚!”
林黛玉去贾宝玉家,那叫走亲戚,刘姥姥去大观园,那叫走亲戚吗?
龚甜从公交车上下来,又走了大约二十分钟,看着越来越近的别墅,忍不住张开嘴:“哇——”
中年妇女急忙拿个水煮蛋塞住她嘴:“哇个啥,丢人,你乡下来的啊?”
“我们那房子,再往西挪十步,不就并入林家村了吗?”龚甜不以为意地咬了口蛋,然后一脸委屈,“妈,这蛋冷了……”
俩人敲了门,然后被保姆迎进来,说:“冯先生跟太太现在不在,冯小姐在家,我去请她过来。”
“好,好,您请便,啊不,您慢走。”中年妇女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龚甜有些无奈地看着她。
虽然老妈嘴硬,但她们就是来打秋风,或者说,来求人的。
龚甜这个小镇青年今年考上大学了,本市的重点大学,所有人都很开心,就龚妈担心的睡不着觉。
“哎,你以为妈想求人啊?”龚妈没好气道,“妈又不能陪你一块去读书。可你身上这怪毛病……没人看着你,妈可不放心。”
于是找上了镇上出去的首富,冯家。
“……那你也找个靠谱点的人啊!”龚甜忍不住说。
“瞧你说的!”龚妈道,“冯灵山可是我们镇子走出去的首富,还能不靠谱?”
龚甜简直崩溃:“你认识他?以前见过他?”
龚妈:“没见过,不认识。”
龚甜:“那你……”
“我是在族谱上看见他名字的,后来在电视上看见叫一个名字的。”龚妈说完自己楞了一下,“应该没错吧?该不会是同名同姓吧?”
龚甜:“……”
正当俩母女商量着要怎么不声不响的逃走,远远的,传来一个女子说话的声音。
“……胡阿姨,不是我说你,你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放进来?”她懒懒洋洋道,“这是这个月第几个亲戚了?”
龚甜脸上发燥,想要立刻逃走。
却在这时,一个约莫二十二三,明艳到有些咄咄逼人的年轻女子,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走进客厅。
“上上个开口就要借五百万,上一个开口就想入赘,你……”放下掩饰呵欠的手,她的目光定格在龚甜脸上,足足一分钟,然后整个人肉眼可见的融化了,“你……吃橘子吗?我剥个给你吃。”
龚甜:“……”
眼前的女子,自称冯宝月,是首富冯灵山的独女,刚毕业,现在正在帮忙打理家里的产业。
一般人,都不能喊她冯宝月了,得喊冯总。
第二天,坐着冯总亲自开的车,手里捧着冯总亲手给她剥的橘子,龚甜梦游一样到了学校门口。
“要不要我陪你去报道?”冯宝月回头问。
“不用不用。”龚甜急忙自己开门,走了几步,又犹犹豫豫回过头,有点腼腆地对她笑,又乖又可爱,声音怯生生的像只初生的小鸟:“……谢谢你,表姐。”
冯宝月又露出那种让她不能理解的,仿佛融化了的表情。
龚甜慢慢回过头,拖着自己的行李箱,神色复杂的进学校报道。
本来以为只是简单的走个流程,就能去宿舍认识新的小伙伴了,哪里知道在中文系的报道处,又出了点岔子。
对面站着的,应该是中文系的学姐。
别人报道时,都是公事公办,轮到她的时候,这个学姐直盯着她的脸瞧。
龚甜心里一咯噔,该不会她也要给她剥橘子吧?
……事实证明,是她想多了。学姐盯了她一会,收回目光,继续替她办理入学程序,仿佛只是顺口一问:“你跟秦墨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秦墨?”龚甜一头雾水,在脑子里回忆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我不认识他。”
学姐又死死盯了她好一会,才放她走。
路上有不认识的人抓住她,好奇地问:“你真不认识秦墨啊?”
龚甜:“他是谁啊?”
“是我们学校校草。”对方笑了起来,朝学姐方向努努嘴,“你们系的曹丽娜追他好久了,可他理都不理,一直在画同一个女孩子的画像。”
说到这里,他上下打量了龚甜一眼,有点看好戏的笑了:“你跟他画里的女孩长得一模一样。”
龚甜哦了一声,心里对那个叫秦墨的人有点好奇。
或者说,对他的画有点好奇。
真的有这么像吗?像到每个人看见她,都认定她是画中人。
“算了。”龚甜心想,“先去宿舍放行李。”
她是第一个到宿舍的,刚刚把床铺好,就有人敲门,说:“学姐请我们一块去吃午饭。”
“好啊好啊。”龚甜正好饿了,满口答应。
地点,是一家看起来很高档的西餐厅。
翻开菜单,看见上头的标价时,龚甜觉得更高档了,老实说以她的消费水平,要不是有人请客,一辈子也不会进来一次。
又看了看四周,一共十二个人,怕自己一顿把人吃穷,龚甜谨慎的点了一盘蔬菜沙拉,还有一杯饮料。
等所有人点完了餐,请他们来这的学姐曹丽娜突然说:“大家一起谢谢龚甜。”
龚甜惊讶抬头:“谢我什么?”
“谢你请大家吃饭啊!”曹丽娜更加惊讶地看着她,“干嘛,你该不会是说着玩的吧?”
龚甜莫名其妙看着她:“可我根本没说过这样的话啊。”
“不,你说过。”曹丽娜面无表情道。她身边的几个跟班互相递了个眼色,开始一个接一个搭腔。
“对,我也听见了,你说你请客。”
“你别说你付不起啊,我刚刚点多了,一顿要吃掉我半年学费的。”
“她肯定付得起啊,我早上看见她坐宝马过来的,好像还不是她自己开车,是家里的司机吧。”
“那不就是个富人家的大小姐,请我们吃顿饭,很难么?”
“好了。”曹丽娜给这场闹剧喊了声停,笑吟吟看着龚甜,“这样吧,趁着现在才刚刚下单,很多菜还没开始做,你赶紧的去找餐厅的人沟通,道歉也好,哭也好,反正你得让他们取消订单。”
龚甜盯了她好一会,突然笑了一下:“好啊。”
她起身朝前台方向走去,身后的人一直盯着她,看见她跟前台说了一些话,然后转了个身,朝厕所方向走去。
“要不要我跟着她?”一个跟班问曹丽娜。
“怕什么?”曹丽娜不屑道,“她还能在厕所消失了不成?”
十分钟后。
“不好了!她不见了!”
“每个隔间都找过了吗?”
“都找过了!哪都没有!不知道她藏哪里去了!”
“等等,我打她电话!”
手机铃声,从隔壁男厕所里响起。
呵呵。龚甜坐在一个隔间的马桶盖上,无声冷笑:道歉?开玩笑,又不是我犯的错,凭什么要我道歉?
反正她刚刚已经去前台,把她自己点的那份的钱付了,剩下的她们自己解决,她记得曹丽娜还点了个拉菲吧,不知道是不是像电视里演的一样,82年的拉菲,倍儿贵。
越想越得意,龚甜两条腿不由自主晃了起来。
“咚咚。”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得龚甜急忙把脚一并,抱着膝盖缩在马桶上,透过门底下的缝隙,看见一个影子从外头漏进来。
俩人你不言,我不语,隔着门沉默了一会,最后影子从地上离开,去了隔壁。
龚甜松了口气,捂在嘴上的手放了下来。
时间过去这么久,学姐她们应该已经走了吧,龚甜悄咪咪打开门,飞快扫视了一下四周,看外头没人了,赶紧跑出去。
结果出了男厕,刚刚走到大厅,就看见学姐一群人还在前台那边闹。
……还没闹腾完呢?龚甜楞了一下,然后就近找了张桌子,一掀桌布,钻了进去。
雪白的桌布在身后落下,一个小小的避难所就形成了。
“……82年的拉菲谁点的?”
“不是我。”
“是曹丽娜点的。”
“……我又没开瓶,退了退了!”
……什么时候才结束啊。龚甜双手捧着脸,无聊地坐在桌子下面,突然眼神一凝,看见桌子下面突然多出两条腿。
两条很长很长的腿,像画报上的男模。
原本大小合适的避难所,一下子塞进这样长两条腿,一下子变得狭窄起来,龚甜虽然已经很小心了,但还是避无可避的碰到了对方。
下一秒,白色桌布往上一掀,一道亮光,一张人脸,缓缓从外头探进来。
那是一张极为俊美的脸。
只是从眉毛,到眼睛,到抿成一线的薄唇,每一处都写着生人勿近,一下子就把龚甜这样的小姑娘吓得脸色发白,只能像祈祷一样,双手在胸口捂成拳,用求救的目光看着他。
对方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然后,桌布缓缓放下。
光线暗淡处,龚甜松了口气,像只小猫,乖乖坐在他腿边。
然后,因为一直没吃东西,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声音还越来越大,哪怕用手紧紧捂也捂不住。
“……来一盘夏娃的果实。”她听见外头的男人说。
很好听的嗓音,像湖面破开,水流带着生命力涌动的声音。
夏娃的果实?龚甜舔舔嘴,不明觉厉,是什么啊?
过了一会,白色桌布再次被掀开,一只红艳艳的苹果递到龚甜面前。
什么啊?龚甜无语接过,左看看又看看,还小动物一样,用鼻子嗅了一下……这不就是苹果吗?
张开嘴,但马上又想起妈妈跟表姐的嘱咐,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吃,于是又恹恹的把嘴闭上了,接下来的时间里,时不时拿出来嗅一下解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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