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甜,坚持住!”
担架车在医院内跑着。
氧气罩罩在脸上,龚甜觉得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变成稀薄的白雾,晕染着氧气罩的内壁。
身体一点点变冷,生命一点点流逝。
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是什么时候?
是在普吉岛的时候。
四肢仿佛缠着海草,你要往上,却被它拉扯着向下,陷进海底的淤泥里。
跟爱情有什么区别?
最后都让她沉沦到底。
“你想活下去吗?”
一个声音突然冒出来。
“想,当然想。”龚甜在心里回它,“李寻鹤都没死,我怎么可以死?”
“我可以让你活下来。”
这是濒死时的幻听吗?还是来自神的垂怜?
“求求你。”龚甜祈求道,“救救我!”
它说:“凡事皆有代价。”
龚甜:“我要付出什么代价?”
“你会变成扭蛋女友。”它说,“我会把你放在我的奖池里,你可能被任何人抽出来。”
……就像李寻鹤一样?
命运真是荒谬,她辛辛苦苦救他,最后的结局,就是重复他的命运,被人背叛,被他陷害,被海水吞没,又被“它”救起。
最后,做出跟他一样的选择。
龚甜:“好。”
“那么我将收走你的过去。”它说,“每一次被人抽出来时,你都会有不同的过去,不变的只会是你本身,你的优点,你的缺陷。”
“我的优点是什么?”龚甜问,“我的缺陷是什么?”
“你,甜如初恋。”它似乎笑了一下,“至于你的缺陷,我看一看……你受伤太重了,按照你们现在的医学水平,你已经没救了,所以我把你的时间逆转,身体跟记忆,都回到认识李寻鹤之前,但是……”
龚甜:“但是?”
“但是这样的话,你就不能找他报仇了。”它说,“因为报仇的前提,是你想起他对你做过的事,但是一旦想起,我对你身体的处理就会失效,你会再次重伤,死去。”
“不能报仇?”龚甜喃喃,“那我重新活过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你还可以去爱人。”它回。
爱人?爱谁?谁是值得爱的,谁是爱过之后不会变心的?
“……说这么多有什么用?”龚甜说,“反正你会收走我的过去,我变成扭蛋女友的那一天,就是一个新的人,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话是故意哄他的。
既然李寻鹤都能回想起过去,那么她也可以。
哪怕是哄骗神,她也要活下来,活着找到李寻鹤,把他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痛苦,一一还回去,一定要欺骗他,给他希望,又给他绝望,像海底的水草一样,纠缠在他的四肢上,将他拖入深渊……
哪怕要再死一次,死前也要看见他痛苦扭曲的脸。
它的声音停顿了片刻,再次响起,带着笑:“稍微离开了一下,白弦跟我提了一个很有趣的提议。”
龚甜:“……白弦?”
“嗯,他是我最喜欢的扭蛋男友。”它夸赞他的语气,像夸赞一台性能优秀的电脑,一盆开出了异色兰花的盆栽,一只发育良好的人造生物,一首妙手而得之的诗。
那并不是夸赞同类的语气。
也是,这个《扭蛋男友》的创造者,将一个个濒死之人救起来,放进奖池作为奖励的“它”,怎可能是人类。
“他的思想很有趣,这一次的建议也很有趣。”“它”饶有兴致道,“作为一个难得的A级女友,本来打算给你‘主人公修正’这个才能的,就接受他的提议,给你换成另外一个才能吧……”
一只手穿破海水,伸向龚甜。
在那只手面前,龚甜觉得自己就像落进海中的蚂蚁,被遮天蔽日的五指倒影所笼罩。
“让我看看,你最后会为了谁使用你的才能,你自己,还是别人。”那只手慢慢将龚甜从海水中捧起,“你最终会选择过去,还是未来,是选择李寻鹤,还是他。”
他?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不可能!”
“请你冷静一点!”
龚甜艰难睁开眼,这是什么地方?手术室?谁在跟医生争吵?
“甜甜!”那个人推开医生,冲到她面前。
啊……是你啊。
林北望看起来整个人快要崩溃了,不知所措地握着她的手,不停喊:“别死,再坚持一下,医生你快过来看看,她还活着!别,别闭眼……”
“起搏器!”
手术室的门又重新关上了。
龚甜目送林北望从门里走出去,不必想也知道,他会在门口,一直等一直等。
眼角不禁沁出一滴泪水,没有记忆时的自己喜欢上了他,却一直怀疑他对自己是一见钟情,等恢复了记忆再看他,才慢慢明白他的一片苦心,明白他心上那张“沉默的爱”的深意。
还有其他人。
宝月,秦墨……
自己只想着要复仇,跟他们提的时候,他们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但自己呢?怕他们知道自己现在快死了,怕他们不肯帮她复仇,要她先去看病,于是在电话里装成没事人的样子。
自己当时想的是,反正也没救了,何苦浪费时间往医院跑这一趟?
……可现在仔细想想,如果不跑这一趟,事后回想起来,宝月跟秦墨会不会悔不当初,会不会余生都在怨恨自己,恨自己没有在电话里听出她身体快不行了……
都已经在宝月心里贴了“亡友的指责”了还不够,还要在秦墨心上也贴一张吗?
眼泪无声落下来,龚甜努力抬起手。
“是我错了。”
双臂竟然那样沉重,于是把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在右手上,动一动,求求你动一动。
“我不该选李寻鹤……”
小拇指动了动,但也仅限于小拇指。
“我不想留下这么多遗憾……”
手掌终于动了,就像被海草纠缠着,艰难伸向海面般,伸向自己的胸口,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就可以把胸口贴的那张“今天一天,我恢复了从前的记忆”撕下来,“它”不是说了么?“一旦想起,我对你身体的处理就会失效,你会再次重伤,死去。”反过来说,只要她重新失忆,那么“它”对她身体的处理就很有可能重新奏效。
“我……还有话……想要对他说……”
右手在离胸口还剩下几厘米处,掉了下来。
“滴——”
护士转头一看,病床边的心电仪上,原本起伏的波浪线,突然变成一条笔直直线。
手术室的大门又重新打开了。
担架车缓缓推到了林北望身旁。
林北望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抵在额头,一生没求过谁,临时求起神佛。
“林先生。”医生喊了他一声。
林北望才极艰难地转过头,双眼通红,看着白色被单下显出的人形。
他连掀开的勇气都没有,抬头看着医生,声音艰涩:“再试一次?求求你。”
医生摇了摇头。
林北望极力克制,才没有当场失态,他慢慢掀开被单,看着底下面无血色的龚甜,低低道:“不是说了,这事交给我,你不要管吗?”
明明是责备的话,语气却像要哭出来了。
慢慢牵起她的右手,手背上,是自己当初被秦墨那混小子占据身体时,咬下的旧伤疤。
……这大概是这具身体上,唯一一个来源于他的伤疤吧。
就这一个,他都愧疚得要命,李寻鹤是怎么做到的,让她身上全是他留下的伤痕,多得数不完,多得要了她的命。
“……是我的错。”林北望将那只手牵到唇边,吻了吻,“早点认识你,早点喜欢上你,早点站在你这边,这三条我无论做到哪一条都好,我什么都没做,我什么都做不到……”
他再也没法克制自己。
肩膀微微颤抖着,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身旁,医生劝道:“请节哀。”
……节哀个毛!
“大夫。”林北望盯着对方,“她最后做了什么?”
医生:“最后做了什么?”
“对。”林北望,“做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再小的事情都行,麻烦你仔细想一下。”
……反正他不相信,不信龚甜会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平静的接受死亡,跟李寻鹤一起离开这个世界,抛弃其他真正爱着她的人。
“我想一下啊。”医生想了想,“是哪只手来着,对,右手,她最后用右手摸了一下胸口。”
“胸口?”林北望低头看去。
无论是才能还是缺陷,龚甜都没有选择隐瞒,而是毫无保留的展示给他这个玩家看,才能那一栏是“标签”,她可以看见人类身上的标签,还可以往人类身上贴新标签。
龚甜这一次是怎么恢复过去记忆的?
一开始没去细想,现在细想起来,觉得太突然了,与其相信是命运的造化,还不如相信是她淘气,往自己身上贴了诸如“我恢复记忆了”,“我想当双份的龚甜”之类的奇怪标签。
林北望用手抹了一把脸,一想到这个画面,就觉得心累。
“试试看吧。”他将手伸向龚甜的胸口,“一定要是啊……”
手指在她胸口摸索了许久,什么都没摸到,反而换来旁人奇怪的眼神。
林北望:“……”
看来就算身为玩家,也没法碰触到她写下来的标签,回想起医生说的,她最后努力摸向自己胸口。
“这一次一定要成功啊。”林北望扣住她的右手,顶着旁人越来越古怪的目光,再次袭向她的胸前,“再不成功的话,我就……”
撕拉。
大约是幻听吧,听见了黏性有点重的纸,被手指撕下来的声音。
下一秒,龚甜睁开眼。
林北望:“……”
龚甜:“……”
俩人大眼瞪小眼,旁边的医生眼睛瞪得比他们俩个加起来还大,他一手捂胸,另一只手指着龚甜,看起来快要无法呼吸了:“你,你,你……”
林北望一把抄起龚甜,头也不回的往外跑。
笑话!此时不跑更待何时,龚甜身上的伤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被身后的医生抓到,妥妥切片啊!
“呕——”转角处,他碰见了因为哭得太过厉害,正对着垃圾桶呕吐的冯宝月,身旁站着个秦墨,正在拧开手里的矿泉水瓶子,一抬头看见他们,双眼圆瞪,张开嘴巴:“你……”
“站住!”医生在身后疯狂追来。
“帮我拦一下他们!”林北望一边说,一边从他们身旁跑过。
冯宝月擦着嘴角直起身,秦墨手里矿泉水瓶盖掉了忘了捡,俩人对视一眼,然后一起拦在了医生面前。
“你们让一下!”
“这是医学的奇迹,不,是医学史上的奇迹,不能让她跑了!”
“我没疯,放开我!啊啊啊!”
走进电梯前,龚甜抱着林北望的脖子,好奇地看了身后一眼:“他怎么了?还有,我怎么会在医院里?”
“……你吃多了,肚子疼的晕了过去。”林北望随口往她身上栽了个病。
“胡说!!”龚甜脸红大叫,她怎么可以在心上人面前吃到住院?拼命辩解道,“我明明是个小鸟胃,我怎么可能暴饮暴食到住院,是假的,是有人栽赃我!你信我!”
电梯门在俩人身后闭合。
一年后。
龚甜坐在窗前,翻了一页手里的书,读着里头的对话:“你让我重生,我为你重生,哪怕没有过去,但至少可以一起走向未来。”
然后放下书,转头往厨房方向喊:“你看看人家多会撩,你就只会给我做蛋包饭。”
林北望从厨房里出来,眉头紧皱的模样,像刚刚经历过一次险恶的谈判,身上却穿着一件绣小熊维尼的围裙,手里端着两盘蛋包饭。
“……你非要我给你做生日大餐。”他把蛋包饭放在桌子上,插上生日蜡烛,用打火机点燃,“可我只会蛋包饭。”
“我不吃。”龚甜哼了一声,将脸别过去。
林北望:“要怎样才肯吃?”
龚甜偷看他一眼:“说一句情话吃一口。”
林北望:“……”
就算交往一年了,他还是不擅长说甜言蜜语,但其他方面却学得很快,比如接吻,每次被龚甜逼急了,就按着她吻,把她吻得忘记自己刚刚要干嘛。
这次可不能再重蹈覆辙了,龚甜对自己说。
“那这样好了,你不用说情话,但要回我一个问题。”龚甜问,“你是对我一见钟情吗?”
“你又问这个。”林北望笑了。
龚甜突然回过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他胸口贴了一张人设纸。
“下一句话,必定是实话。”
“回答我的问题!”龚甜看着他的眼睛。
“……不是。”林北望低头看着她,烛光盈盈,如同星光,晃动在他的瞳孔内,“我对你的爱,从来都不是什么一见钟情,见色起意,而是长久忍耐,直至无法忍耐……你怎么哭了?”
他伸手摸着龚甜的脸颊,龚甜顺势握住他的手,将自己的眼泪埋在他的掌心,笑着对他说:“我好像这句话,感觉一直在等这句话,等了很久很久。”
从过去,等到未来。
ps吐槽,小林一出来,整个世界的画风都变沙雕了。明天出小白副结局,emmmm要现实点还是梦幻点?
第一百四十四章 神的目光【上】
“我又毁灭了一个文明。”我的好友跟我吐槽。
我看了眼星际地图,标志着ACK2345的一颗小行星,在它说完这句话之后,从绿色变成了红色。
我喝了口咖啡,差点吐出来,为何有人能将这样苦涩的精神液体当成续命口粮?我放下咖啡,远程给好友回了句:“你做了什么?”
“我不过是降下洪水,然后把男女分类,放在一个个荒岛上求生罢了。”好友痛苦抱头,“按理来说,不是应该吊桥效应,抱团取暖,然后迅速陷入爱河吗?为什么突然内讧,然后一个个死掉了?”
我觉得它是个傻逼。
大约听了一个小时的抱怨,我实在忍无可忍,主动掐断了通话,然后给它寄了一些电影电视剧,比如《大逃杀》,《迷失》什么的,我觉得看完它就能明白自己为什么失败。
“我就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我喝了口可乐,酸酸甜甜的,看着地图上的那颗蓝色小行星。
虽然人类喜欢叫它地球,但按照我们的习惯,我还是更习惯叫它地图上的标志名:AKD1249。
起初我只是打发时间,暂时停留在这个小行星上,顺便记录一下上头文明的更替。
93/96 首页 上一页 91 92 93 94 95 9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