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一顿鸡飞狗跳的嘈杂声,吵醒了高元之,她起身一看四周无人,走出茅屋外,发现整个村子的人都站在一起,一群身穿盔甲骑着战马手持长枪的人包围着村民。
“说!这封陈情书是谁写的!再不说,屠村!”为首的是一个刀疤脸,手里拿的正式高元之昨日写下的陈情书,凶神恶煞的高喊着,旁边的小厮口称他官大夫。
高元之心感不妙,王老汉临时结为的同盟,不知道能不能经得起恐吓。她心里默念千万别说是我,千万别说是我,脚趾却忍不住抠地,身体一动不动,眼珠默默地和头一起慢慢低下。“我数三声,三声之后,从第一排开始杀!”官大夫恶狠狠地喊到。
“一!”
“二!”
“三!”
话音刚落,所有村民回头,齐刷刷的看着高元之。
谢谢您了,王老伯。
谢谢了,全村村民。
高元之尴尬一笑,官大夫三步并作两步,眨眼功夫到了她眼前,对比之下她显得又瘦又小,“此陈情书可是你写?”官大夫怒睁着双眼,高元之挤出一丝笑容点点头。
“抓回县尉府!”说罢上来两个士兵从胳肢窝下一架高元之宛如捉鸡般容易。高元之迅速在大脑中过了一遍事情的前因后果,多年以来的工作习惯让她猜想了多种可能的结果,她仔细回忆了陈情书的内容并无不妥之处,是识字的人很少见导致他们怀疑她的身份,还是哪里有问题。
见招拆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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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错别字的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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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大夫一行人风风火火将高元之带到县尉府,庭院宽阔,比例方正,屋脊用瓦兽,梁栋檐角青碧绘饰,梁栋饰以土黄,厅堂五间九架,两侧有独立的东西配房,有钻山耳房加前廊,高元之从一进门就打量着四周的环境,一眼望到头也没发现可以逃跑的地方,眼睛四处乱瞟时,官大夫向堂上一位年轻身穿军中盔甲的人汇报:“宋将军,就是这个小子。”少上造宋信开口问道:“陈家村还有能识文断字的人?看你年纪轻轻,为何从军名册里没有你?你是何人?速速招来。”
年纪轻轻?高元之心想我都三十岁了,看来还是保养的可以,再看看身上穿的王老伯儿子的男式服装,对方把自己当成男的了。果然是因为识字的稀缺,引起了对方的怀疑。于是她学着刚才官大夫的动作,低头右手压左手,手藏在袖子里,举手加额,鞠躬九十度,手随着再次齐眉,然后手放下向宋信正规揖礼道:“宋将军,小人是途径萧国前往邻国探望姑母,岂料在途中遇匪,逃跑时一时情急,坠落山崖,被陈家村王老伯所救,此事全村都知道,但因小人坠落时头部受伤,家住何处,过往来历,脑中只有片段。小人能识文断字,想来家境不凡,也许是出自簪缨世家或者师保之家,还望将军能在小人想起往事后送我回家”。宋信见她出口有章有条理,一般民众遇到他这种级别的人,早就吓得宛如筛糠,她不但不怕他,听听,还要他一个堂堂将军送她回家呢,这个小子,倒有几分胆色。
宋信拿出陈情书,指着其中一处问道:“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这句话里的异字,你为何多写一横?”高元之一愣,这是她在练习书法时常犯的错,老师敲过她手几次,她总是在写这个字的篆体时不知不觉多写一笔。“这是小人自小的习惯,也被先生训过多次,但始终改不过来,让将军见笑了。”高元之真假参半的说道。
宋信有点拿不定主意,又询问了她年龄、祖籍,她含含糊糊回答只记得星星点点,并不确切,随后宋信安排她到西配房住下,让她等候发落。宋信迈入正堂,向隐在屏风后面的一人行礼道:“萧侯爷,您都听到了吗?”
萧翦拨弄着手上的指环,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不出是喜是怒,纵使他身上有最高军功,眼下也束手无策。两日前,年幼的胞弟走失,而胞弟写字时就惯爱在异上多加一横,屡教不改,怎么就这么巧:在他外出寻人途中路过的毫不起眼的县尉府歇脚时,看到一份村夫所写的陈情书。当萧翦看到那个字的时候,心中一紧,这字迹习惯分明是胞弟的,于是命人即刻将人带回,可刚才所见之人,她行礼之时,低头右手压左手,分明是个女的,只有这些军中大老粗才不会注意这些细节。既不认识胞弟,为何有胞弟的写字习惯?难道胞弟的走失,与此人有关?又这么巧,此人自称伤头失忆,要想向她打听胞弟的下落,恐怕只有把她带回侯府严加拷问。想到这里,萧翦命令宋信:“带回侯府,找专人看好她,要是跑了,唯你是问。”
“是!”宋信虽满腹狐疑,但萧翦是他追随多年的上峰,知道他不喜手下盘根错问,但看萧翦的态度,及时抓回来那人不是萧翦胞弟,也可能知道他胞弟的下落。萧翦胞弟萧乾才满五岁,侯府老侯爷夫人恩爱,府上只有这两兄弟,均是嫡出,因萧翦自有军功在身封侯,侯府爵位自然由幼弟成年后袭爵。
西配房里,高元之坐在桌旁,手指有节奏地敲桌面,这是她思考时的一个小动作。她心下细想:异字到底有什么问题?看来人身着的铠甲数量,虽然短一些,但已经披着胳膊上,铠甲的甲片又大又厚,里衣穿深色,下穿小口裤,腿上裹有行缠,足穿军靴,外腰间还束彩色皮革腰带,这说明他在军中级别不低。可他盘问她时,时不时眼睛瞟向堂内,似乎在等堂内之人示下,也就是说堂内还有人级别比他还高。宋信看似问了很多问题,实则只关心“异”字的出错,来人到底什么身份?从随后安排她至西配房,送来瓜果和换洗衣物来看,这个错别字应该是堂内之人关心的人。既然是关心之人,为何不直接面询,反而抓她回来询问,除非,这个人他现在至少是短时间内找不到,那么堂内之人极有可能不会放她走,除非她告诉那人的下落,可她哪知道那人下落。对方是军中之人,一怒之下杀了她,抛尸荒野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不行,得圆个故事,让对方不敢轻举妄动才行。想到这里,高元之迅速换了干净衣裳,衣裳不太合身,袖口裤腿都卷了几圈还是大,看上去很滑稽。
“萧侯,那人在发呆呢!”随侍汇报着高元之的情况,萧翦心想这女的胆子到挺大,陌生的环境也敢发呆,于是萌生了想去会会她的想法,他走到西配房窗外,却见高元之在发愣。此人女扮男装,模仿我胞弟字迹,也许想趁机接近他混入军营,越看越像敌军奸细,此时她发愣,莫不是在想怎么编套说辞诓骗于他。
从前不理解,但经历过才知道特权阶级对普通阶级的压迫感,刚才那人的盘问,自带杀气,仿佛谈吐间就能让高元之小命不保,这种生杀予夺的压迫感,高元之十分不适应,她心中暗自想时,只见门被下人推开,一人昂首挺胸地迈进屋子。高元之迅速打量着他,此人看上去体魄强健,外表不凡,身穿便服但用料华贵,且穿军靴,想来也是军中之人,却又不用穿笨重盔甲,刚才堂内之人,应该就是他了。高元之赶忙起身,行礼询问:“给大人问安,小人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你怎知我是大人?我不能是这府中管家,来看看客人是否还有什么需要吗?”他上去把她行礼的手压了下去,示意不必客气,实则不想身后的人发现她是女人。
“小人看您仪表堂堂器宇不凡,想必是宋将军的上级领导,不知道大人们请我来所谓何事,小人何时可以离开?”高元之捏了捏无名指手指的第二节 关节,这个小动作被萧翦不动声色的收入眼底。是了,决不能放他走,胞弟紧张也有这个小动作,此人必定和胞弟有交集。领导?请你来?说话用词怪里怪气,口气还不小,“我已向陈家村了解你的底细,你来历成谜,却识文断字,语言古怪但谈吐有节。依我看,你倒像敌军奸细,来人啊,拖出去劓截其鼻,再将搭救他的王老伯处三年司寇劳役。”
劓鼻?高元之马上用双手捂住鼻子,刚才的感觉也太准了吧,这人翻脸之快,还要连坐王老伯,于是她赶忙赔笑说道:“大人您审都不审就说我是敌军奸细,太草率了吧,好歹言语上审一审,酷刑上用一用,昏迷时冷水泼一下吧,上来就要割我的鼻子,真的草率了。”
萧翦似笑非笑地说:“你对刑讯逼供还有点了解,这样看来你更不是普通人,来人,带下去严刑拷问!”说完进来两个人轻松架起高元之,她心中大惊,马上大喊:“您不想知道是谁教我写异字时多加一横吗?我现在要是死了,你永远找不到他!”萧翦心想,她果然和胞弟走失有关,于是伸出两根手指示意来人放下她,他双手负后,慢慢地走向她,跟官大夫的扯虎皮不一样,饶是高元之见惯职场沉浮,萧翦身上没有上百条人命是不会有这种压迫感和阴森感的。“大人明鉴,我却因头部受伤,遗忘部分过往,待我想起时,定能帮助大人寻回故人,但大人若要动不动喊打喊杀,惊吓小人,小人心中紧张,也许一辈子都想不起来过往。”高元之藏在袖子里的手轻微抖动,这些都没有瞒过萧翦的眼睛。
好啊,她还敢威胁起他来,萧翦料她没有撒谎,但也不尽不实,兵荒马乱,她一轻身女子,手无长物,如此轻易就接近了萧国手握重权的彻侯,说她不是奸细,幕后也有不简单的推手,既然这样,就看看她还能耍什么花样,人总归在自己手里,还能在他的地盘上翻出浪来吗。“本侯没时间跟你废话,说!你将我胞弟藏于何处?!”萧翦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只用了三分力就仿佛要断了手腕一样。
高元之一愣,随即明白了个七七八八,这位大人脾气不好,可不是闹着玩的,于是马上想把自己摘干净:“启禀侯爷,我刚才是受到了惊吓口不择言,您是胞弟不见了吗?我没有见过您胞弟,您想想,我这种身份地位,怎么可能接触到王侯子孙。看您年轻,想来胞弟年岁不大,未成年人走失的黄金搜索时间也就三天,三天之后就凶多吉少,您就不要在我这里耽误时间了,抓紧时间寻人要紧。”
“你与我胞弟有相似写字、捏手的动作,还敢说你和他失踪没有关系?”萧翦强硬问道,高元之无奈地说:“世上人万万千千,总有一两个有相似习惯的。您一看就是王公贵戚,又在军中有地位,谁敢劫您的人,想来要么是仇家寻仇,熟人作案罢了。”高元之跟倒豆子似的,一方面怕对方怀疑她是绑匪,一方面也为走失的小孩担心。
萧翦仔细分辨着她的话,有几分道理,莫不是上次和千户侯对关外布防政见相左,引来祸事也是有可能的。“不会是您的政敌的,您是军中之人,主打的就是个光明磊落,若是绑了目标达成算了,可他有什么目标?为了出一口气惹上侯府?若目标没达成,被人知道诱拐幼小,那他前途尽毁不说还遗臭万年啊。”高元之像是猜中他心中所想。
到底是手握军中重权的人,萧翦迅速判断此人能帮自己找回幼弟:“本侯现命你帮忙找回胞弟,找得回,赏万两金;找不回,我要你陪葬。”
“大吉大利,侯爷怎么能说陪葬这种话呢,小公子必然会平安归来。”不想陪葬的高元之马上换了副嘴脸,生怕下一秒就见马克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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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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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元之了解到萧乾是在下学后趁马夫、下人不注意时不见的,已经走失两天了,都还没有绑匪索要赎金或者提出别的诉求,说明不是绑票,只是单纯的走失。于是高元之要来了地形图,在地图上圈圈点点。她曾见过一份关于失踪人口搜索定位的报告,没想到在此刻用上了,她将人流密度超过一定阈值的地理位置上,标注为兴趣点,兴趣点为固定建筑物时,包括东西市场、驿站、酒楼、饭店等;第一区域为固定建筑物覆盖的区域;兴趣点为道路时,第二区域为道路的上游匝道至下游匝道之间的道路。她迅速确定了优选地,包括萧乾的走失位置和走失时间,以走失位置为圆心,在走失时间内的运行距离为半径的圆;现在已经离发现走失两天,走失时间大于预设时间时,运行距离=走失时间*萧乾步行的速度。经过一段推算,高元之在四个方向圈出八个地点来,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萧翦就一个眼色,立马有人朝着这八个地点奔去。
果然在一个废弃的寺庙找到腿受伤的萧乾。原来小孩子跟着杂耍班子一路溜耍,等发现离下人很远的时候,才调头往回跑,一不小心摔伤了腿,就在附近的破庙里哭起鼻子来。其中一队人马找到他的时候,已经饿的说不出话来了。
一时间,侯府大喜,下人们进进出出,流水席一样准备着吃食给小公子。此时萧翦却摆摆手,只让下人喂食细粥。原来高元之早有嘱咐,若寻到人,对方可能处于两日没进食的状态,不可大鱼大肉,以免虚不受补,引发其他问题,需要清淡饮食,循序渐进。
尘埃落定之后,萧翦心想这女人还有两下子,写写算算的就能找回幼弟,像是懂得奇门遁甲之术,若是将她带在身边,行军布阵时借助奇门遁甲、卜卦测事之术的力量,何愁大事不成?于是他招来高元之说道:“你的确帮我寻回幼弟,可焉知不是你藏起人来,又引我去寻,想获取我的信任,然后近我的身。”
高元之鼻子没好气的一出说:“我从被你们请来,到现在滴水未进粒米未沾,在王老伯家住我都还有口水饭吃,怎么进了高门侯府,帮了你们的大忙,救了一条人命,还要被秋后算账,这是什么道理?”
萧翦见这张伶俐的嘴一张一合,又见她气急败坏,小脸通红,以他阅人无数的经验,心中对她已经放下戒备。于是叫下人准备饭菜,和她坐在一起,高元之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又听见萧翦对自己的怀疑,没好气地坐下招呼也不打就开吃,旁人刚想说她僭越,萧翦挥挥手屏退左右,对她说:“我看你为人机灵,又有几分聪慧,你寻人有功,论功行赏,现特赏你公士身份,明日随我回军营,随身近侍。”
一听说要随他进军营,高元之大吃一惊,饭都喷出来了。在古代,女子混入军营被发现可是死罪,就算他是军候,也保不住她,何况对方就没打算保她。
“大人,这十分不妥,一来我身份成谜,随您入营,贴身近侍,传出去他人会笑话您无防备之心;二来我……”没等高元之说完,萧翦摆摆手说:“无妨,本侯做事无需向他人交待,你老实待在本侯身边。若你执意不去,本侯只有在你脸上刺字,这样你走到天涯海角,世人都知道你是我府上的奴仆,来人,招文墨匠人来。”
这人怎么回事?
一言不合就拿出封建社会特权来压迫人,要是以前高元之哪会被他拿捏?可眼下她无权无势无人无钱,还找不到回去的入口,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算了,怎么还一不留神怎么就变成他们府上的奴仆了?紧接着又听萧翦说:“你既无引文,又无其他证明身份的物件,如你所说,你身份成谜,眼下兵荒马乱之际,你不愿跟在我身边,但出去就可能被当做奸细丢了小命,跟着我好歹三餐衣食无忧,在军中若挣得军功,还可官职加深,奴仆成群供你驱使,何乐不为?”
高元之倒不为这些所谓的功名利禄所惑,但眼下的确缺人缺钱没有更好的办法,先去看看,不行再溜吧!
“愿为大人肝脑涂地,效犬马之力。”高元之放下碗筷,向萧翦行礼。
没错,她就是这样见风使舵,不,审时度势的清醒人,就差跪下以示诚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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