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邈可懒得与他们纠缠,当即果断吩咐道:
“将三川郡守及洛阳县令捆了,绑在神兽挖斗里,大典之后我再修书一封,一道送回咸阳,交予陛下审理决断。”
周朝都亡三十几年了,看郡守年龄,周亡的时候都还没三岁半吧?
怎么,还是吃周朝的粮长大的?
这里维护周朝社稷,惯得你!看他交给始皇陛下收拾你!
“唯!”
竟敢辱骂仙使。
英布阴森森地唤出几个武士来帮手,三两下就把两人绑得严严实实,扔进了神兽的挖斗里。
要不是怕路上冻死,仙使献给陛下的手信不新鲜了。
待会儿送回咸阳时,就直接挂在神兽臂
上吊着,见识见识神兽神速之下,冬日寒风千刀万剐的酷刑!
“如今郡守与县令缺席,传令郡尉和县丞暂理月余公务。”
月余之后,始皇陛下指派的接任者也就到了,至于原郡守和县令,自有秦律审判。
冯去疾低眉垂眼,恭敬领命道:“唯。臣这便亲自去郡县两衙宣令,仙使且等臣归来。”
刚才惊艳出手的仙使周邈,眼下却不解冯去疾话中深意了。
周邈:话里有点子什么,但又不知究竟是什么。
“劳烦冯上卿。”不解深意,那就静观其变。
又道:“陈郎君助力甚大,估摸着郡中应役的役夫基本都到了。
如此,我就先与武信侯他们一起,集合役夫,点名签到。等冯上卿回来,正好大典也可以开始了。”
“那仙使稍等。”
冯去疾转身之间,不由想起族兄冯劫①对仙使的评语:纯善坦率。
现在看来却不尽然。
遇到身边没有拿主意的靠山在,必须独自直面冲突时,也颇有急智。
郡中役夫应役而来,都是成群结伴,互相照应,否则一个人走到半路上,可能就被猛兽一口叼走了。
到了城中后,稍富点的都结伴住在官舍,贫困的就寻个荒宅破庙,甚至身后的旧王城里都寄居着一群役夫。
因此郡中数千役夫,陈平竟都煽动得聚过来,一个不落!
仙使周邈立于神兽胸前,拿着三川郡役夫花名册,点名一个,座下神就便重复一遍。
如此即便身处数万人群中,也能清楚听到自己的名字。
“阳武县户牖乡陈伯。”
“阳武县户牖乡陈伯。”
陈伯听到名字,从人群中挤到最前面,拿出在外必需的身份符节。
冯毋择验明身份,便将人放进来。
如此一个一个点名,虽然费口水,但能确保不出错漏。
等周邈中途喝了两次水,点完四千七百二十个役夫的名时,时间也已到晡时。
带人前去传令的冯去疾也已经返回。
也没空手,还带回来一串儿的官吏。
最显眼的有四个,三川郡监御史、郡
尉,洛阳县县丞、县尉。
周邈点完名,下到地上。
冯去疾上前回道:“郡县两衙官吏,受郡守和县令胁迫,不敢来迎仙使。如今得知两位首恶已经被缚,皆愿随臣来助仙使。”
周邈:要说真没点猫腻,你看我信吗?
冯去疾:不痴不聋不作家翁,仙使可以信。
话可能不对,但理没错儿。
无非是杀鸡儆猴起效果了,于是见风使舵投诚而已。
周邈点头:“如此甚好。”
“大典筹备已毕,这就开始罢。”
……
始皇帝二十七年,冬十一月望日。
仙使邈晨主大典于咸阳,与始皇帝别。
驭神兽瞬行千里,午至三川洛阳。
掘成周大社厚土,日中筑三丈登仙台。
日跌唱名四千七百二十人,诸事俱备……
――摘自《秦书・仙使邈传》
……
晡时,日至于悲谷②。
三丈夯土高台之下。
三川郡四千七百二十名役夫,悉数到齐,于左右两侧排队列阵。
二十尊钢铁神兽以环抱之势,矗立高台外围。
以钢铁之身为屏障,隔离观礼黔首,护卫身后仙使。
在此之时,仙使周邈身披玄黑金绣礼服。
抬腿迈步,一阶一阶地,步上了厚土筑成的高台。
相比早晨在咸阳城中举行的赐福大典,洛阳这一场大典――
无人狂热高呼仙使千岁。
数万洛阳黔首肃静立于原地,抬头仰脖,视线随登阶的身影移动。
也无三公九卿,与文武百官。
台下只有英布、冯毋择、冯去疾一干人等,及郡县两衙官吏,分列高台两侧,整容肃立。
所幸还带了一个礼官。
从咸阳带来的熟人礼官,在周邈登顶高台后,才将隐于台顶的身形现于人前。
高声唱道:
“维二十七年,冬十一月。仙使东出,巡治驰道,赐福黔首……”
讲清事情缘由,照例又歌功颂德:
“始皇帝仁,罪赦天下,恩诸
遗民。科举取士,道通政达……”
最后还是老规矩,告诫训话:
“望尔勤勉,深忌怠懒……”
礼官说完开场白,就轮到周邈登场了。
周邈往前一步。
双臂平展,大风吹来,广袖大摆绽开,形如展翼。
轻轻振翅便能乘风归去,仙逸高远之姿尽显。
洛阳数万观礼黔首抬头仰脖,极目望去,胸腔中如有鼓擂鸣。
他们在屏息期待仙使赐福,仙迹显灵的那一刻……
“叮!”
极静之下,九天仙音随风入耳,在颅腔中盘旋回响。
正值此时,一轮满月陡然升于高台,其大遮天盖地,其明煜煜生辉!
这一尊玉兔之浩大光明,西天那一只金乌,都被比得渺小黯淡了。
就在数万洛阳黔首,被陡然升于仙使之怀的满月,震撼当场时,忽然洪涛巨浪拍崖之声!
如仙界天河奔流之声入耳,而双目之中,已是月辉流浆的绝丽之景!
月辉落地,化成仙稻米,在高台前堆起一座连绵仙米峰。
这是!这是!仙使赐福的口粮!
高台旁的四千七百二十名役夫,看清高台之下,是那聚成山峰的稻米。
或呆若木鸡,或屏气凝息,或激动得面红耳赤!
还不等他们稍作平复,抬头再去看高台。
叮铃仙音,二度入耳。
只见月辉映照得地面一黯一明之间,一匹匹月辉染成的仙缎,便坠于仙米之上!
仙米峰被砸成平原,仙缎取而代之堆成布山。
终于来得及抬头再去看时,第二轮圆月消隐,仙音乍起时第三轮圆月升起。
接着便见圆月之中,一片红霞闪现。
定睛一看,正是叠成方块的霞红色工装。
粮布已然赐下,当然是工装了!
至此,仙使赐福大典实际已经结束了。
但周邈并未像往常一样走下高台。
而是再次平举双臂,再缓缓下压,示意安静。
如此三次,高台之下的役夫和黔首尽管依旧心潮澎湃,不能平静。
也不再发出
喧哄之声,但神情狂热,面红耳赤!
……
“本使今日受基建仙的神谕,为三川郡四千七百二十名役夫,赐下应役做工所应得的工餐、工装和住宿补贴。”
“然基建仙神通广大,知往昔未来,晓九州四海,已然预见财帛动人心、杀人劫财之事。
特令本使告诫天下万民:不可动此歹心!尔等动心动念,或能饶恕,若敢劫财,仙人必将严惩!”
“生时用世间万般惨事磨你,死后以阴曹地府酷刑罚你!”
周邈冷面肃容,转达了基建仙的神谕。
而后又高声道:“本使受始皇帝陛下旨令,转告尔等――
仙使已经赐福,然若有劫财者,依秦律罪加一等惩处;
若有劫财又杀人者,依秦律罪加三等惩处,并连坐三族,后裔五代之内不得科举。”
“另,郡县之中有与役夫市易粮布者,不可减价市易,须得增价市易。
亦不可阴谋算计、强势胁迫,告之查明后,以劫财之罪论处。”
周邈凛然威严,传达了始皇帝的旨令。
至此,周邈才一挥广袖,转身退下高台。
然而,周邈刚转身,背后便袭来滔天声浪!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初时还是江涛拍堤,几浪过后,已如海浪冲岸,最后终于好似飓风之中的巨浪了!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仙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周邈:???
洛阳黔首你们怎么回事?
三次赐福之后,在你们情绪最高潮的时候,立即横眉冷目训诫一通。
不是该冷场吗?
你们一副和咸阳黔首试比狂热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役夫们也就罢了,毕竟是在维护他们的财产,怎么你们洛阳黔首也一样激动的样子?
搞不懂,真的搞不懂。
……
第58章 如何敢哭诉原因呢,唯有捶地嗷嗷恸哭啊!
以前赐福大典结束,就没周邈的事儿了,身后的收尾诸事自然有人接手。
可这次出差举行赐福大典,虽然也有冯去疾等人负责。
但人手就那么多,遇到大典结束,组织数千役夫领取工装布匹,还有称重分粮,工作量大的时候,他总不好袖手旁观吧?
于是周邈下台后,当即也参与到其中指挥。
仙使说一句:“肃静!”
神兽重复一句:“肃静!”
“从左往右,每列依次上前,有序领取工装。”
“领取到工装之后,在对面列队,不再返回。”
这样说一句,重复一句。
在观礼黔首不愿散去的时候,闹闹哄哄的杂音里,也能准确听清指令。
役夫们神情激动,面泛红光,同时也令行禁止,按规矩上前。
并不用‘跋山涉水’,去仙米和仙缎堆里捞取工装。
因前方有一尊钢铁神兽,竟在帮忙分发工装。
长长的两根钢铁臂爪一伸一收,就分别精准地抓回来两种工装,各几套数十套不等。
役夫走过时,只需伸手从两只爪子中,各取走一套便是。
这样一来,役夫取两套工装时几乎不必停顿,接近于匀速走过。
领取工装的速度大大加快。
领到了工装的役夫,来到对面排队列阵。
排好队、列好阵,闲来无事。
就忍不住会上手摸一摸,偷偷瞧一瞧,怀中已经是属于自己的两套工装。
‘嚯!
这长筒皮靴,皮子竟不梆硬反而柔软如布,竟还衬了里布,并配上一双系带筒袜,这穿脚上必是舒适、保暖又吸汗!
针脚细密均匀,乡中女红最好的娘子,也缝不了这么好吧?’
‘哇!
这皮毛柔滑细腻,又暖烘烘的大毡帽!戴在头上都得热出一头汗吧?也就寒冬时能戴几日了。’
不舍得散去,踮脚探头,强势围观的洛阳黔首:‘你觉得用不上?我用得上送我啊!’
‘啊!
这蓬松轻软的霞红长袄,只把手伸进去一会儿就暖起来了,那穿在身
上不知道得有多暖和!
里面塞的是什么啊?肯定不是一把枯草。’
远方的咸阳役夫们,乐意告诉你答案:‘是棉花。’
此时此处,眼睛望穿、嘴巴大张的洛阳黔首:‘不知道有多暖和让我帮你试试啊,我试过就告诉你!’
‘呀!
长袄里面,竟然还有亵衣亵裤、中衣中裤,布料触手柔软细腻。
反正穿在里面看不见,不穿了!全新的带回家去,给妻子穿一套,再拆改一套给妻子腹中的孩儿穿!’
同样家中有婴孩的洛阳黔首:‘我家中也有婴孩,也用得着!’
‘嗷!
这还有一套适合春秋穿的霞红工装啊?亵衣亵裤、中衣中裤,外加单层的短褐垮裤,一双鞋袜,一块头巾!’
洛阳黔首:‘……你是真眼瘸没看见还有一套吗?没看见就给我啊!’
里面排队列阵的役夫们,闲来无事(迫不及待)查看自己的工装。
又不敢解开布绳,把衣裳都展开来看,怕等会儿来不及叠好,一团抱着不好看。
也不敢欢喜时就笑出声来,怕闹哄哄的吵着了仙使,只在心底惊呼连连。
外面围观的洛阳黔首的状态,也是一模一样的。
不敢越线半步,只敢踮脚探头围观。
不敢出声喊话,就用些‘嘶嘶’、‘咳咳’、‘哔哔’……之类的气声,引起里面的役夫注意。
试图让役夫们举起来,叫他们看得更清楚些。
又挤眉弄眼,试图用眼神交流的方式,抢先达成约定――
洛阳黔首:‘仙使都说了可以市易,我也会加价的!工装不能换,应役做工时要穿?’
‘傻啊!那一身霞红的工装外皮不能换,里面的中衣中裤、亵衣亵裤谁看得见?两套亵衣亵裤、两套中衣中裤都换我得了!’
‘怎么个换法?待会儿结束了出来我们详谈啊!’
普通的洛阳黔首就像是这样,艳羡不已,又想方设法,试图达成交易。
但那些曾经有机会成为役夫中的一员,却因为不遵咸阳旨令,走后门找关系,推脱出去的‘素来德行良好’的洛阳黔首。
那真是肠子都
悔青了!
从仙使驭使神兽夯筑高台时,心中开始后悔。
仙使赐福之时,震撼之余,后悔悄悄升级到懊悔。
及至现在,眼睁睁看着一个个役夫,从神兽爪中领过工装――冬春两套工装;
接过仙缎――足足六匹月辉一样的仙缎!
懊悔已不足以表达悔意的程度,悔恨都尤显浅淡。
要说悔恨有多深呢?
有那气性大,又没吃饱朝食更没吃夕食的人,在悔恨达到最深时。
两腿一蹬,白眼一翻,咚!倒地上了……
咚!
咚!
咚!
只听咚咚声连成一片,可见晕倒者不止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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