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听到这里,忽然呜呜地哭出声来,她把脸埋在许小约怀里,哭得抬不起头来。
含山被哭声所感,叹道:“许小约,如若月娘没参与杀害许仁和许大娘,你不如放过她罢,何必拖着她顶罪?”
听了这话,许小约反倒吸了口凉气,完全冷静下来。他仰起脸望着含山:“你们说错了,我并非男子,而是个不折不扣的姑娘,你们这些罪名,是没办法栽赃在我身上的。”
她说着放下月娘站起身,冲着含山笑一笑:“你不是要查验我的身子吗?那就请罢。”
含山认定许小约是男子,乃是根据白璧成的推论,然而许小约自请查验真身,倒叫她愣了愣,暗想:“难道侯爷想错了?许小约并非男子?那么岂非冤枉了他?”
她犹豫着看看白璧成,白璧成也轻锁眉心,像是没明白许小约为何如此。
“怎么,你们不敢验吗?”许小约笑起来,“口口声声说我是男子的是你们,不敢查验的也是你们,岂不可笑?”
“这有什么不敢验的?”陆长留经不起激将,大声道,“含山姑娘,你就带她到我住的偏厅里去验,那屋没有窗子。”
话说到这里,含山倒有些尴尬。她已确定许小约是男子,要她去看个男子的裸体,这事情怎么办?可是除了月娘,满园站着的都是男子,换个人去验也不妥,万一许小约真是女子,叫个男人去看了她的身体,那是极大的羞辱。
含山左思右想,忽然想通:“我看一眼男人,也不算怎样吃亏,但若许小约真是姑娘,叫男人看了有伤名节,日后倒难做人了。”
她于是往前跨了一步,义无反顾道:“我去就是!”
许小约微微一笑,转身便向左偏厅走去,含山跟在后面,看着她们一前一后跨进屋里,白璧成脑子时电光一闪,脱口唤道:“含山!你回来!”
含山听白璧成叫得急,正要掉头往回走,忽然一把尖刀便逼在她脖颈上,冰凉的刀尖贴着她的皮肤,让她打了个冷颤。
“许小约,你真的是男人,你哄我进来是为了这样做吧?”
“你现在明白也不晚,”许小约冷笑一声,“别乱动,往外走。”
许小约虽然瘦,但力气很大,他一只手紧紧将含山箍在胸前,一只手握刀逼在含山咽喉上,含山半点不敢动弹,被他推着走回后园。
见她们这样走出来,园子里一片哗然,陆长留先叫了一声:“许小约!你放开她!”
许照见此情景急忙挥手,王捕头带着捕快衙役便要冲上去。
“都别过来!”许小约高声道,“谁敢靠前一步,我就在她脖子上捅个窟窿!”
“等一等!”陆长留忙道,“别刺激她!”
许小约满意地笑了笑:“陆大人说得对,别刺激我,我已经杀了两个人,总之是要死的,赔上这个美若天仙的小游医,那可没必要。”
满园的紧张气氛里,只有白璧成负手而立,不急不慢。
“许小约,你是承认杀了两个人了?那么,你也该承认自己是男儿身,也是月娘肚中孩儿的父亲吧!”
“叫你身边那个背大刀的走远点,”许小约朗声道,“他走了,我自然答你的话。”
白璧成望望站在一侧的风十里,风十里会意,背身走出去老远,抱臂站着。许小约响亮地笑了一声,又道:“月娘,你慢慢走到我身后来,谁要敢拦你,我就杀了这姑娘。”
月娘只犹豫了一下,随即坚定地走到许小约身后。
“好了,现在你有人质在手,又带走了月娘,能不能回答我刚刚的问题?”白璧成又问道。
“这些事很重要吗?”许小约反问,“比这丫头还重要吗?”
“当然,”白璧成面不改色,“我好奇心重,又喜欢听故事,没有结局的故事太让人难受了。”
许小约打个哈哈,却低头向含山道:“听听,你的主人多么无情,有钱有势的人都是这样,不会拿穷人的命当条命。”
含山默然无语,但并不接受挑拨。本来她认识白璧成也只有两天而已,所以在他心目中,她没有一个故事的结局重要,这也很正常。
“你说得不错,我的确是男儿身,月娘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许小约笑道,“而且,许仁是我杀的,许大娘也是我杀的,月娘没有参与。”
他当众说出这番话来,引着一片愤怒声讨,许老汉气愤极了,指着许小约恨道:“你!你!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当年我们就不该可怜你!”
“许小约,你真不是人!”许照也恼火起来,“我三叔三婶供你吃,供你穿,把你养到这么大,你却害了他家两条性命!”
“他们是供我吃穿,粗茶淡饭,布裙荆钗,就得了我这个便宜丫鬟,可真是好极,”许小约嘲讽着说,“我十一岁到许家,洗衣、缝补、做饭、种菜、担水、砍柴,哪件事不是我做?我那个哥哥成天躺在床上,拿着我一针一线挣回来的钱去做生意,回回赔得精光回来,回回挨打受骂的是我!”
“可他们毕竟救了你,养了你!”陆长留叹道。
“他们不救我不养我,由着我饿死山林也挺好,免得遭这不该遭的罪。”许小约冷冷道,“他们捡我回来,不只要我做粗使丫头,还要我给许仁做便宜媳妇!多亏我到他家多年,南谯县和许家村都知道我是他家女儿,兄妹结亲有辱门楣,这才叫两个老东西转了心思!”
“你!你!”
许老汉指着许小约,只气得浑身发抖,要骂却骂不出来。
“我什么我?我给你家当了六七年的粗使丫头,由着你们打骂,没得半文工钱,就算大户人家的奴才也比我好些!”许小约恨道,“若不是月娘的嫂子要的礼金稀薄,你们便要将我嫁与隔壁县的傻子,换了钱替许仁娶妻!”
“呸!”许老汉怒到极点,“我就是捡了条野狗回来喂养,它也知道摇尾巴报恩!我家给了你一条命啊!”
“若是给条命便要一辈子的摇尾报恩,这条命我宁可不要!”
许小约斩钉截铁,目如寒芒,死死盯着许老汉,那双眼睛里填满了恨意。院子里安静下来,在场众人都不知该说什么,连许老汉都抖着身子说不出话来。
良久,被她控制住的含山却轻声问:“许家既对你刻薄,你为何不逃呢?”
第17章 九莲传信
“她问得不错,许家既是不好,你为何不逃?”白璧成接上话道,“你能从象姑院子逃出去,却不能从许家逃出去,这是为何?”
“月娘若是不来,我肯定要逃的,”许小约道,“许老头要将我嫁人,我若不逃,岂非要露馅?好在月娘嫁了进来,他们也不急着要我嫁人,因此延宕下来。”
“月娘命苦,你也命苦,”含山问道,“自此你俩便同病相怜了。”
许小约神色微有缓和:“你说的没错,我和月娘是这个穷家的下人,这苦处只有我二人知晓。这座宅子是废了,可许家做人上人的心可没废,他们认定自己是主人,而我们是奴婢。”
“你放屁!哪有此事!”许老汉顿足恨道。
“有没有你自己清楚,”许小约轻蔑道,“我一人痛恨,许是我忘恩负义,我和月娘都痛恨,难道你们就没有错?”
“你……”
许老汉挥起老拳要冲过去,却被陆长留拦住了。
“就算许家待你们不好,你俩又日久生情,那么一起离开便是,”陆长留不解,“何苦杀了许大娘,又杀了许仁?”
许小约刚缓下的神情又冻上了,冷哼一声:“你懂什么。”
“陆司狱自小锦衣玉食,的确不懂你的弯弯绕。”白璧成悠悠接口,“许大娘没了,许仁也没了,许老汉眼看着疯疯颠颠,过段时间若失足跌死了也正常。到那时你就不必逃了,你和月娘成了这座宅子的主人,共同抚育孩子,缝补浆洗也好,把后园开垦出来种菜也好,总之能舒心过日子。”
他像是说中了许小约的心事,许小约没有回答。
“就算许大娘没发现你和月娘的奸情,你也要动手的。你到了适婚年龄,许家总要给你说亲,与其到时逃走,不如计划着反客为主,许小约,我说的是也不是?”
许小约依旧不语,像是默认了。
“但我不明白,”白璧成又道,“被许家收养后,你为何不说明真相呢?他们若知道你是男儿之身,至少不会将你嫁出去,你也不至于被逼得误入歧途。”
“男儿身?”许小约无奈地笑笑,“我在象姑院子里,只会学女子态度,早已不知怎样走路说话是男儿,与其叫人耻笑不男不女,不如就做女子好了!”
虽然已知他是男人,可瞧他站在那里,依旧斜肩扭腰,一副少女含羞之态,想叫他改作男子形态,的确是不能够了。
白璧成生出怜悯,道:“看来这世上能懂你怜你的,也只有月娘了。”
这话说罢,月娘再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你们不要再逼他了!不要再逼他了!他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许小约回望月娘,脸上飘过一丝柔情。白璧成瞧见了,于是说:“许小约,你杀兄弑母,月娘可知情?可是帮凶?”
“她是真不知情,”许小约道,“杀许仁那晚,我在许老头和她屋里都点了灯下昏,他们睡得死沉。我事先准备了河里的泥沙丢在水缸里,天快亮时叫醒许仁,将他约到厨房,按着他浸在水缸里溺死,随后换上他的鞋,把他背到林前河边。抛尸之后,我也的确从对面山林绕回家,又换上许仁的衣物,等到许老头开门出来,便故意走出大门,叫他看见我的背影。”
“这一段,月娘都在屋里昏睡吗?”
“月娘第一次用灯下昏,因此睡得很沉,但老头常用这个香,他醒来得早些。”
“常用?”陆长留不解,“你经常迷昏他吗。”
“每次许仁出门做生意,我要与月娘私会,都会给他们用灯下昏。”许小约坦然道,“不然叫他们撞破了,岂不是糟糕。”
“看来天意要拿你!”许照愤怒道,“才叫许仁嗓子眼里卡了一条小鱼!”
“当真是天意了,”许小约感叹,“原本我以女子示人,你们再想不到这事是我做的,毕竟杀人抛尸是体力活,弱女子可是做不到。”
“灯下黑和阎罗丸都是何猫子的特制药,只要打听到他是给象姑院子做事的,再想到你睡觉都要系条丝巾在颈间,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白璧成道,“当年他用下作药物害你们,今天你去找他弄药害人,到头来也没什么区别。”
许小约静了静,惨然道:“你说的对,也许一开始,我就不该去找何猫子。”
“你要害人用砒霜也可,此外迷香也有许多种,回春医馆就有使人镇静睡去的香料,为何一定要去找何猫子?”邱意浓亦是不解。
“因为我没钱,”许小约自嘲着笑笑,“我在许家这些年,给他们牛马般的使唤打骂,身上却没有半个铜板。”
“何猫子的药……,不要钱吗?”陆长留好奇。
许小约静了静,喃喃道:“他当然要钱,但我给了他一些甜头,他就不要钱了。”
“什么甜头能比得上钱?”含山傻乎乎地问。
许小约笑了笑,说:“当年我也是给了何猫子甜头,问他换了抹在身上能红疙瘩的药,让他们以为我得了脏病快死了,将我当尸体丢到山上,我才能逃出来。这法子,不过再使一次罢。”
他没有明确回答,然而想到何猫子长年与象姑院子交易,众人都猜到大概,也都默然不语了。许小约很快又梗起脖子,道:“你们想知道的我都说了,现在,我要这姑娘送我们走。”
他手里的刀紧了紧,含山被逼仰起了脖子,那刀尖抵着她柔嫩的脖颈,仿佛随时能扎穿她的咽喉。
他不会真杀了我吧?含山想,我若是死在这里,那就太冤了。
“你别再做傻事了!”陆长留叫道,“月娘有孕在身,你带着她逃跑诸事皆难,就算挟持含山,你们也跑不远!”
“那就不劳你操心了,”许小约冷笑,“逃出去再难,也比进大牢等死要强!”
他说着紧一紧含山的脖子,拖着她往后退,嘴里却叫道:“你们若要她活着,就别跟过来!若是不在意她的性命,我也不介意多杀一人陪葬!”
王捕头带着十几个衙役,手里攥着钢刀棍棒,只等着许照一声令下,便要直接扑杀过去拿人。
“陆大人,动不动手?”许照轻声问。
“不能动手,”陆长留道,“你们速度再快,也快不过他的小刀,就算抓住了他和月娘,也会伤到含山姑娘!”
“这可怎么办?”许照急得搓手,“两条人命,难道就叫他跑了?”
陆长留也没什么好办法,他求助似地看向白璧成,却见白璧成波澜不惊,仿佛此事与他无关一般。
“侯爷……”
陆长留刚唤了一声,忽听着含山脆声道:“许小约,你要我帮你逃出去也没问题,但我要交代一下后事。”
许小约愣了愣,逼紧刀尖道:“别耍花样!”
“这如何是花样?这是我的真心话!”含山蹙眉道,“我若死在外面,总要有些遗物交给家人,让他们寄托哀思,将心比心,你是不是这样?”
“你若老实听话陪我们逃走,我不会叫你死!”
“可这事说不准的,也许你一时手滑,也许你一时气恼,总之会有无数个意外等着,万一你扎死了我,到那时要怎么办?我家人找不到我的尸体,听不到我的遗言,也见不到……”
“好了,好了,”许小约不耐烦,“你有什么要说的快说!”
含山透了口气,大声道:“侯爷,你走过来,我有样东西交给你,若是我死了,请你转交给,交给,嗯……,我娘的师兄!”
“你娘的师兄?”白璧成向前走了两步,“你没有别的亲人了?”
“别过来!”许小约立即吼道,“再过来杀了她!”
“你莫要急躁,”白璧成立即驻步,继而温声道,“许小约,除了我走过来,他们都不会过来,你瞧我弱不禁风的,又生着病,我是没办法从你手里抢人的。”
许小约打量着白璧成,正如他所说,白璧成虽然个子高,人却很瘦,淡蓝色的袍子套在身上翩然如蝶衣,即便在无风的暑热日子,他看起来都是寒凉的,有霜雪之意。
“许小约,不要再耽误时间了,”白璧成柔声道,“不瞒你说,南谯县的耿大人在外公干,若是他回来了,我却不能做主放你们跑了,毕竟,两条人命呐!”
“叫你后面背大刀的离开这个园子,”许小约忌惮风十里,“去哪都行,只不许在这里!”
白璧成微微侧脸,风十里会意,转身便往园子深处走去,不多时便看不见人了。
“现在可以了吗?”白璧成问。
“你一个人慢慢走过来。”许小约紧了紧小刀,“我可是背着两条人命,多杀一个人也没什么,你记住了!”
白璧成点了点头,慢慢向他们走去,直走到含山面前。含山也不知怎么,忽然就悲从中来,伤心至极道:“侯爷,这串九莲珠交给别人我不放心,我怕他们给卖了换钱,交给你可以的,总之你也不缺钱,你替我把珠子交给我娘的师兄,告诉他,我和娘都死啦。”
13/83 首页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