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含山,白璧成冰冷的目光变得柔和了。
他并不能确定她的真实身份,虽然他捉住了一丝端倪。他也不知道含山在想什么,但他希望含山能够明白,只要他愿意,哪怕她真的只是游医呢?
但如果她不愿意,就算他是清平侯又怎么样?
落寞代替柔和占据了白璧成的眼眸,他叹了一声,拈起小耙子想给盆景松土,却又失去了兴趣。就在这时候,车轩在外头唤道:“侯爷,小的回来了。”
“进来。”
白璧成将小耙子“当”地丢在瓷盆里,转身走回榻边坐好。
“哎哟我的爷,小的出去这半日,他们也不知道给您送杯茶!”车轩看着空空如也的榻几道,“就算猴崽子粗心,那么含山呢?大姑娘怎么也不管事了?”
“我叫她出去办事了,”白璧成淡漠道,“你可打听出什么了?”
“小的急急忙忙赶回来,正是打听出要紧消息!”车轩笑道,“那个赢起果然就是舒泽安,他不只在吉祥赌坊玩,各个赌坊他都去,欠了一屁股的债,因为总有人去王府要债,才被裕王哄了出来!”
白璧成微微颔首,却又问:“他欠了那么多债不还,债主就由得他去吗?”
“哪能由得他去?但他是个光棍,没房子没地没家眷,逮到了不过是打一顿,听说他十根手指头只剩下八根,还债被剁去两根!可那又如何?这人还是照样欠债照样赌。”
这样油盐不进的人说好办也好办,只需银子给够就是。白璧成略略思忖,道:“你设法把他约出来,咱们见一见。”
“见他何须约出来?”车轩笑道,“随时去吉祥赌坊都能找到他!侯爷要同他清静说话,只管在楼上开个雅间就是。”
一听能见到舒泽安,白璧成也不耽搁,起身道:“去叫他们备车,再到账房支一百两银子来。”
“侯爷,这可是陆司狱的案子,为何又要我们出钱?”车轩替着肉痛,“咱们侯府只靠清溜溜的俸禄,不过是府里人少花销少,这才能够支撑,但也顶不住一把把地往外送钱啊。”
白璧成走到内室换衣裳,听他如此絮叨,却道:“你不提我倒忘了长留,叫马车从州府门口过一过,带上长留同去吉祥赌坊。啊,是了,不要用四驾金辕车,太招摇,随便套一辆车就是。”
车轩知道他想做的事,自己是劝不住的,只得委屈着应了一声,转身出去筹备。
侯府马车到州府时,陆长留还没找到胡家的发卖名册,一听要去赌坊,他便放下手头事,兴兴头头跟着白璧成到了春风街。
这条街是黔州府最繁华热闹的地方,顶级的生意和最好的铺子都云集于此,这其中就有吉祥赌坊。
和别的赌坊不同,吉祥最爱张扬,一座三层高楼,门脸堂皇轩敞。刚从马车下来,车轩便指着赌坊的牌匾道:“侯爷您瞧,这块匾是书法散仙黄芮以的墨宝。”
陆长留听了不由吃惊:“黄芮以字是好的,但脾气太坏,吉祥能请动他也不容易。”
“陆司狱只知其一,并不知黄芮以最讨厌做君子,他写匾就两条规矩,第一肯给钱,第二凭高兴,别说赌坊了,青楼他也题过!”
车轩说得十分起劲,引得白璧成望一望他,道:“侯府外的市井闲事,你知道得还挺多。”
车轩脸上的笑立即冻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然而白璧成已经举步踏上了赌坊门前的红毡。陆长留同情地拍拍车轩,也跟着白璧成走了进去。
吉祥赌坊外头漂亮,里面更加富丽,且厅堂不设赌具不见赌客,进去便有衣着整洁的伙计迎上来,堆着笑招呼道:“几位贵客,今日可约了什么局?”
“约局?”陆长留不懂,“此是何意?”
伙计一瞧他们是新客人,立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把他们引到一面刷红漆洒金粉的花墙前,墙上分楼层钉着许多小木牌,题着各类赌局的名称。
白璧成驻足望去,见小木牌上写着二三十种赌局名字,叫人看得云里雾里。他随手指了指,问:“这归海局是什么?”
“就是外头赌档的鱼虾蟹。”车轩小声解释。
“那这个点梅局呢?”
“这个是推牌九。”
“逐鹿局又是何意?”
“这个更简单了,就是比大小啊!”
白璧成一连问了几个,见车轩简直对答如流,他似笑非笑瞅着车轩:“车管家真懂赌坊,那么我再问一个,这里写着的芥子局是什么?”
他一声车管家,一句你真懂赌坊,已经将车轩吓得魂不附体,连忙道:“不,我不知道!那几个我能知道,也都是听说的!”
“车管家不要怕,你只管说出来就是,”陆长留笑着解围,“我也好奇这芥子局是什么呢。”
“这我真的不知道,”车轩哭丧脸道,“这牌子挂在三楼那一行,入局门槛肯定高,不是一般人能约上的!”
“这位贵客说得对,芥子局是小店新近推出的独有项目,别家都没有的。”
伙计这样一说,白璧成更加好奇,于是说:“我们既然来了,就要试试你们独有的,这芥子局究竟是什么?”
“芥子局一局六个人,凑齐便开局,入局每人五千两的押注,谁能赢到最后,另五个人的二万五千两都是他的!”伙计发出诱惑的声音,“贵客想想,二万五千两雪花银呐!这岂容错过?”
“可这入局五千两也够吓人的。”车轩喃喃道,“我若有五千两才不来赌坊,买个铺子置些田产岂不是好?”
在豪赌和买田置业之间,车轩居然选后者。他说者无意,白璧成却听着有心,暗想此人虽然喜欢玩两把,头脑还算清醒。
“这五千两的芥子局,你们能约出去多少?”白璧成又问伙计。
“来约的不多,但还是有。”伙计笑道,“如今有一个待开局,还缺两席,贵客可有需要?”
“你说到现在,都没告诉我芥子局如何玩法?”白璧成问,“是赌什么?”
他话音刚落,便听着一个娇媚慵懒的声音:“赌的是命啊!贵客敢不敢玩?”
白璧成应声回眸,只见楼梯上缓步下来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她穿一件大红描金边透纱裙,发髻高挽,发间一支滴露步摇晃得花枝乱颤,一双斜飞而上的狐狸眼似睁非睁。她走到花墙前,抬起下巴居高临下看着白璧成,满脸的轻蔑。
“黔州府里玩得起芥子局的少之又少,小女子等了几日,还是凑不起一局呢。”
“这是芥子局的局官赤棠,”伙计介绍道,“二位若要入局,只需拿出一万两银子的押金,便可登记。”
“我想知道芥子局为何赌的是命,”白璧成不急不忙,“所有赌坊都赌钱,你这里为何赌命?”
“赌命才刺激啊,”赤棠声音沙哑,像是酒喝多了坏了嗓子,“入局的贵客都要喝小女子亲手所酿的无根引,五杯都没事,只有一杯有毒,谁喝那杯有毒的,就要一命呜呼,出局啦,哈哈哈哈哈!”
她灼目的红衣和沙哑的笑声一同填塞了赌坊的厅堂,配着外头阴沉沉的雨天,有股说不出的诡异,
“你们这哪里是设局赌钱,这是害人性命啊!”陆长留愤怒道,“黔州府居然有这些明目张胆的杀人营生!我这就去报告州府,查封这间赌坊!”
“贵客息怒!赤棠说着玩的,五杯无根引皆无事是没错,那有事的一杯也只是迷药,让贵客睡一觉便起身了,不过是图个刺激好玩罢了!”伙计慌忙安抚道,“咱们芥子局接待了那么多客人,不都欢蹦乱跳的出去,哪有一个死在这里的?”
第58章 万两纹银
“迷药也不行……”
一听芥子局玩的是迷药,陆长留差些要表明身份拿人封铺,却被白璧成一把拽住了。
“这迷药对身体有损害吗?”白璧成态度和婉地问伙计,“可是外头流行的蒙汗药?”
伙计眼看着陆长留要吃人似的,正在后悔说错了话,听白璧成这样讲,连忙道:“那当然不是!是在医馆里配得安魂散,喝了之后只睡那么一小会儿,图个气氛而已。”
他刚说罢,赤棠却发出一声冷笑:“二位爷,进赌坊是找刺激寻开心的,顾着补养不如去街尾的良医馆,里头都是黔州挂牌的良医,开两剂大补茶回去喝比上这来要好!”
听她这番嘲讽,陆长留先就沉不住气,却依旧被白璧成拉住了。
“若是我约定芥子局的两个位子,要等到什么时候开局?”白璧成问。
“三天之后便能开局!”伙计答道。
“好,我今天出来得急,身上没带许多银子,等我明日再来约局。”白璧成道,“请你们照顾照顾,给我们留两个位子,莫要给别人约去。”
好赌的人虽多,但能拿出五千两银子来赌的却不多,眼见有客上门,伙计眉花眼笑:“好说!从这时候起到二位来约,无论谁来都要往后排排!”
“说得真好听,五千两银子的局有几人能玩得起?”车轩却没好气道,“这样大的生意上门,还不快些开间雅室来,把你们的点梅逐鹿归海的局官,统统叫来陪我们爷玩一通!”
吉祥赌坊都是小局,一局最少六人,最多十人,各设房间赌去,唯独有贵宾雅室不设赌局,进去的要赌什么,只叫局官来伺候,当然收费也不一样。
二楼装饰得比一楼还要华丽,地上铺着厚实的羊毛毡,踩上去绵软无声,保证整条走廊安安静静。白璧成见一路的墙壁上都嵌着木架,大大小小摆着些光裸的石头,外表既不华丽,造型也不奇特,不知用来做什么用的。
伙计将二位迎进二楼的雅室,又送上茶水糕点,这才问道:“不知几位贵客想开什么局?”
“我们不想开局,只想找个人。”白璧成搁下一块银子,“有个叫赢起的在你们赌坊吗?你叫他来见一见。”
在赌坊做事的都爱钱,伙计看见银子焉有不答应的道理,立即赔笑道:“赢起每日酉时来,混到子时才离开,贵客要见他,小的这就去唤他来。”
“你且等等!”陆长留一把按住银子,“听说赢起在外头欠了不少赌债,他哪有钱来赌?既是没钱的,你们为何还要接待他?”
“这个嘛……”伙计面露难色,要说不说的。
“我们在你手上约定芥子局,你能提不少银子吧。”白璧成道,“一万两银子的提成可不是小数目,问点赢起的事你都不肯说,那也罢,明日我们来约局就说是冲着赤棠来的,叫你一文钱也得不着。”
他一说便掐到的命门,把伙计急得双手乱摇。
“不!不!贵客无非打听赢起的事,小的说就是了!赢起是欠了一屁股债,但我们郑老板说了,与其打他骂他剁他手指头,不如叫他有些用处,因此便同赢起讲好,让他做个托儿,凡是拉了客官来约局,便蠲掉一笔赌债,若是能伺候贵客玩得开心,还要提给他银钱呢。”
“赢起是替吉祥做事?”陆长留吃惊,“把欠债的变成干活的,你们老板真会做生意。”
“郑老板是好人,也是聪明人,”伙计笑道,“赌坊常客都与他交好。”
白璧成却问:“赢起介绍的客人里,有没有叫言年的?”
“哟,他带什么人来小的并不知道,或许账房能知道?”
白璧成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便道:“请你带赢起过来,只说我们是新手,想让他陪着玩一玩。”
陆长留这才松开手,让伙计拿了银子出去做事。屋里静下来,白璧成仔细打量这间雅室,虽然洒扫得干净,但因为没窗,屋里飘着股怪味,屋角虽然放着两箱冰块,依旧十分闷热。
“明明下了一天的雨,还是热。”陆长留擦额上的汗,“这屋子也是奇怪,为何没有窗?”
“陆司狱没进过赌坊不晓得,做赌局的都没有窗,一为开窗散了财气,二怕输急了从窗户跳出去逃了。”车轩笑嘻嘻解释,“若是热得厉害,叫伙计再添冰来,或是叫丫头来摇摇扇子。”
他正说着,门外有人轻轻一敲,紧接着门被推开一条缝,一张谄媚的笑脸挤进来,问:“各位爷,可是唤小的来陪玩?”
车轩一见那张脸,连忙向白璧成打眼色,意思这就是化名赢起的舒泽安。白璧成会意,却问:“你是赢起吗?”
舒泽安从门缝里挤了进来,他相貌清秀,仍旧带着读书人的文气,只是满脸的巴结讨好模样,半分风骨也不见。
“各位爷,小的就是赢起,你们要玩什么只管吩咐,小的立即去安排!”
白璧成拿出钱袋顿在桌上,先摸出一锭银子来,道:“这是三十两一锭的雪花银,我这袋子里还有四五锭,但我找的不是赢起,我找的是在裕王府做过门客的舒泽安,你是吗?”
舒泽安的眼睛完全粘在钱袋子上,几乎没有犹豫便说:“爷,小的就是舒泽安,赢起是我在赌坊的名字,这名字彩头好,盼着能赢大钱不是。”
“那你如何证明你是舒泽安呢?”白璧成道,“随便进来个人便说自己是谁谁谁,就这样领了我的银子,那可不好。”
舒泽安听了,将眼珠子转一转,哗一下将袖子直拢上去,露出大臂上一块铜钱大的暗红胎痣来:“爷,小的这里有块天生的印记,别人不知道,裕王府的门客管事朱氜可是知道的,您若不信只管问他!”
白璧成这才点了点头:“好,我信你。我叫你来也不为别的,就是想问问言年的事。”
他刚刚提到言年,舒泽安的脸色忽然就变了,白璧成发觉他向后退了退,像是想离开这间屋子。
他警惕地望望白璧成,又望望陆长留和车轩:“你们是什么人?”
“看来你知道言年出事了,”白璧成道,“不要管我们是什么人,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然后拿钱走人。”
舒泽安犹豫了一下,问:“你们想知道什么?”
“裕王府有个叫秋烟的婢女,据说失足跌死在后巷里,你知道这事吗?”
舒泽安想是料到白璧成会问这件事,因而乖觉地点了点头。
“据王府器物室的姑姑所说,秋烟与言年有染,她约了言年在后巷相见,结果撞在一块尖石上死了。姑姑怀疑秋烟的死与言年有关,但言年说当天晚上他同你在城南喝酒,可有此事?”
舒泽安不答,眼睛却往桌上的钱袋瞧了瞧。白璧成明白他的意思,便道:“你若说实话,这些银子之后另有他谢,但你若编话叫我们查出来了,这些银子要吐出来不说,吉祥赌坊你别想待着了。”
舒泽安一听这话,连忙道:“这事过去好多年了,本来都烂在肚子里了,不料又要被翻出来说。几位爷为何要问此事,小的明白,你们是想知道,言年的死是否与秋烟的死有关系!这件事吧,小的可以说实话,但几位爷听了便烂在肚子里,莫要说出去。”
“所以,那晚上你没同言年在一处,是不是?”白璧成问。
舒泽安瑟缩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小的长年手头紧张,言年给了小的四只纯金打造的酒杯儿,小的见财起意,便按他教的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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