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太子被毒死了,这事平头百姓听了也要吃惊,含山当然大吃一惊,问:“什么时候的事?”
“听说是昨日凌晨。京里在疯传,茶楼里都有人议论,说是宸贵妃干的,为了让她儿子当太子!”
听到这里,含山并不惊讶,宸贵妃做什么事她都不奇怪,就算有一日,宸贵妃杀了皇帝都很正常,那个妖婆心狠手辣,没什么干不出的事。
“所以朝中乱成一团,没工夫管白璧成了?”含山松了口气,立时又道,“离了我的十六针,只怕侯爷发作严重,紫老板,咱们要赶紧想办法,能让我进寺狱去看他!”
“这时候找陆司狱啊!”车轩提醒,“他爹是兵部尚书!到尚书府准定能找到他!”
“我去大理寺找过他了,可是一听说打听陆司狱,门吏都仿佛很害怕,只管摇头说不知道,就算给银子也不好使。”
“啊?难道陆司狱也被投进大牢了?”车轩又带上颤音,“陶子贡必然告了陆司狱的刁状,说他与侯爷过从甚密!”
“陶子贡不会,他不肯得罪陆峭。”含山蹙眉道,“现下的情况,只靠外围打听是不行了。”
“要么去找陆大人?”紫仲俊提议,“他一定知道情况!”
含山摸了摸心口,那里坠着一粒九莲珠,凉凉的。她在凛涛殿长大,见到最多的就是世态炎凉,加之她没见过陆峭,拿不准他会如何反应,若是冒险落入陷阱,她偷回京城就没意义了。
想到这里,她咬了咬牙,道:“紫老板,太医院有位姓袁的太医,叫做袁兮风,你能打听到他住在哪里吗?”
“这个容易,我送贡品入京,与宏舶司的官吏有些接触,打听太医的住处并不难。”
“不会叫他们起疑吧?”车轩担心地问。
“托上关系请太医悄悄瞧病的商贾很多,这些事对宏舶司来说,实属见怪不怪。”紫仲俊道,“殿下和车管家稍事休息,我去问了就回来。”
“等一等!”车轩却道:“与其找袁太医,不如找顾将军。”
“谁?”含山问。
“顾淮卓,顾将军!当年在松潘关外,侯爷麾下有三员猛将,号称松潘三虎,就是傅柳、顾淮卓、程元沂。傅将军咱们熟悉,程将军远在玉州,顾将军便留在京城!”
“侯爷的旧部?他可靠吗?”
车轩瞅了她一眼:“我能跟着侯爷,就是顾将军推荐的,我觉得他可靠,不知殿下说的袁太医是否可靠?”
含册不想提及袁兮风的身份,她甚至不想去找袁兮风,只怕牵累了他,于是含糊道:“我是没办法才要去找他的。”
“既然如此,不如去找顾将军!”紫仲俊同意,“顾将军的府第不必打听,就在扶风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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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山和车轩决定去找顾淮卓时,白璧成在袁兮风家里。
太医院院判四品官,在高官云集的京城显得微不足道,因此袁宅只是一处寻常民居。申时正刻,厅堂里已然光线昏暗,坐在堂中看天井光影,也有幽静之美。
袁兮风四十开外,面容柔和,看着是好脾气的人。他知道白璧成奉旨彻查太子被毒杀一案,又是欢喜又是忧愁。含山在黔州大闹裕王府,非但出逃,还拐走清平侯一事,在京里传得沸沸扬扬,袁兮风担忧了几个月,听到这消息才算一颗心落实,又感激白璧成收留她,又感叹白璧成被捉回了京城。
白璧成入狱之后,袁兮风与洪刚商量了几次,想着如何救白璧成出来,但他俩都是力量微末的人,如何能救出受万众瞩目的白璧成?就算不能救出白璧成,袁兮风也想见他一面,问问含山的近况,然而却被洪刚阻止了。
“咱们把自己护好,”洪刚说,“护好就是给殿下分忧。”
袁兮风知道这话对,因此按捺心性熬着,又想打听白璧成的消息,又怕打听到他的斩杀令。如此煎熬了好些日子,忽然太子被毒杀,没等他回过神来,却又听说白璧成奉旨密查此事。
眼下,白璧成就坐在堂上,袁兮风竟像做梦一般。
“袁院判,”白璧成微微颔首,“听说太子出事时,是您先赶到麟趾宫的?但您如何判断太子是中毒身亡呢?”
“哦,哦,是这样,”袁兮风慌忙道,“卑职到麟趾宫之时,太子殿下已全然没有脉息,判断他是中毒而非急病,是因为他吐出紫色血块,此外身体有表症,从指尖到心窝泛起胭脂红的细小疱疹,这种胭脂疹十分特别,卑职任随军医官时曾见过,是中了乌蔓藤之毒才有的症状!”
乌蔓藤?
白璧成没想到在这里能听到这个毒物,不由愣在当场。
第91章 银露白疹
当朝四大清贵望族,裴、夏、顾、卢,顾氏在其中排第三,而顾淮卓是顾氏子弟中被寄予厚望之人。顾氏与其他三姓的不同是族中出武官。
因而顾淮卓从小生长在演武场,十五岁被送到玉州历练,十六岁到松潘关戍边前线,他就是在那里结识了白璧成。
当年白璧成奉旨回京听封,是他陪着进了京城。原本说定要和白璧成在京城内外畅游一番,然而刚进家门就被软禁在家祠,宗族不许顾淮卓踏出家门半步,也不许他再与白璧成有接触,当白璧成受封黔州的消息传来时,顾淮卓差些把家祠拆了,但是没有用,不许他出来。
最后,顾淮卓只求见白璧成一面,仍然不被允许。他无可奈何,只得找能进顾家门的夏宇川帮忙,把远房表亲车轩带出去送给白璧成。
那是他唯一能为白璧成做的。
之后,顾淮卓接受门阀安排,入兵部做五品郎中。等到傅柳在黔州拉起雪夜盟的大旗,程元沂在台州响应,顾淮卓不敢明着来,只能设法与傅柳暗通款曲,又在暗中集结留在京城的雪夜盟成员。
白璧成在黔州的一举一动,傅柳全部告知顾淮卓,就连白璧成不肯见他,傅柳也要书信顾淮卓诉苦。前段时间白璧成在妙景山庄破了韦之浩被杀案,傅柳当然要向顾淮卓炫耀他能见到白璧成了。
也就是说,白璧成这六年里的一举一动,顾淮卓全部知道。
因此,没等白璧成被捉回京城,顾淮卓已得知他反出黔州。顾淮卓可不像傅柳那样高兴,而是急得直跺脚。去岁羟邦来犯,边关战事吃紧,朝廷在用人之际,只能将程元沂从台州调到玉州,顾淮卓得知后十分高兴,觉得自己的苦日子快要熬到头了。
谢拂衣对战事一窍不通,他撑不了多久的,皇帝已经送了一个公主出去,等羟邦再度来犯,他总不能再送个公主出去,丢面子的事做多了,搞不好要在史书上留一笔。
顾淮卓很清楚,皇帝除了怕谋反,还怕史笔如刀。
他依此认定,边关无人可用之际,就是自己回到松潘关之时,说不定白璧成能重新得到启用,傅柳自然也会回去,他们四个能重聚玉州,想想就是美事。
然而眼下,白璧成居然为了秦家公主造反了?
顾淮卓差些没修书一封大骂傅柳,责他没有照顾好白璧成。但白璧成出了黔州,傅柳化成灰也得跟着他扬出去,写信十九是收不到的,顾淮卓这才罢了。就在他阴着脸苦度时光时,京中传来消息,白璧成和傅柳被押回京城了。
这还了得?
英雄难过美人关,这种事居然能发生在白璧成身上?顾淮卓差些没气死,但他不能死,要留着最后一口气实施终极计划---劫牢。
为了出其不意,在白璧成回京之后,他一不打听二不看望三不议论,别人都在观察顾淮卓的反应,顾淮卓完全就是没反应。
私底下,他先修书程元沂,探问白璧成兄嫂的下落,其实这事不是重点,程元沂到了玉州自然要想办法安顿白璧成的兄嫂,此事贵在心照不宣。
顾淮卓的重点是告诉程元沂,他打算把白璧成和傅柳劫出来,一路北上到松潘关,请程元沂接应。
这部分内容密写在信笺背面,用配定的改液涂抹就能显示。他们当年在松潘关时,用这法子与玉州通州两府往来密函,以免被羟邦的奸细劫去坏事。
约定程元沂接应之后,顾淮卓与雪夜盟一众头领商量劫持计划,就在紧锣密鼓之时,先传出太子被毒杀,没等顾淮卓反应过来,又听说白璧成和傅柳被赦出大理寺,限定十天内破太子案。
“这是密查,圣上不许宣扬,将军也要悄悄的。”
打听到此事的人神秘来报,顾淮卓感谢一番送出大门,整个人有点不真实的漂浮感。
太乱了!他想,真是太乱了!
劫牢计划就此搁置。这天下午,顾淮卓正在家里喝茶,忽有家仆来报,说有人自称顾家的远房表亲,想要求见顾淮卓。
“远房表亲是谁?”顾淮卓听不懂。
家仆送上缺了一丫的铜钱,顾淮卓一见便站起身来,使得力气太大,把矮几都带翻了,炉壶杯盘叮里咣啷散落一地,家仆以为他发怒,正要跪地谢罪时,顾淮卓却急道:“请!快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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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兮风说出太子之死是中了乌蔓藤之毒时,白璧成脑袋里空白了一下,但紧接着,无数念头涌了进来。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袁兮风,心想:“此人是含山的师父,也是宫中的太医,我为了含山反出黔州,又被捉拿押回京城,这一系列事他必定有耳闻,因此不应该骗我!但据邱意浓所说,乌蔓藤分明是慢性之毒,要有三五年才能反应,为何太子会暴亡?”
白璧成中过楚行舟的算计,因此不大相信晓天星和他那四个徒弟,直觉上认为是邱意浓在撒谎。
回想在南谯县,他们初次去回春医馆,邱意浓并不肯说白璧成中了什么毒,之后他爬到驿馆屋顶被风十里揪了下来,这才坦白说出乌蔓藤。
这中间会有阴谋吗?难道邱意浓说出乌蔓藤之前,也和楚行舟商议过了?此事晓天星知道吗?若他事事知道而且反应迅速,那么,晓天星真的在神秀镇吗?
他想得入神,只是怔怔看着袁兮风,以致袁兮风提醒道:“侯爷,您可是对乌蔓藤有别的看法?”
“不,不,”白璧成恍然回神,微笑道,“只是听您提起疹子,我忽然想起手臂上也有细小疹子。”
“哦?”袁兮风良医本性,不由道,“侯爷若是不弃,不如让在下瞧一瞧。”
白璧成闻言卷起衣袖,露出小臂,这几天没有含山施针避毒,疹子已经蔓延到肘弯,只是他的疹子虽密,却透明如水滴,并不是袁兮风所说的胭脂红疹。
袁兮风凑近了瞧瞧,又请白璧成走到门口,对着天井的日光细细查看,道:“侯爷这片疹子,倒有些像银露白疹,您请坐,在下要请一请脉。”
白璧成依言回屋坐定,袁兮风闭目诊脉,良久睁开眼问:“侯爷可有入夜即咳的症状?有多久了?”
“有的,”白璧成忙道,“之前只是偶尔咳一阵,倒也不记得了,只是从去年开始,咳得越发厉害,到了今年开春时,经常要咳上整夜,于是四处求医,还请旨进京看诊,但都没效果。”
“那就是了,侯爷这病也是中毒,说来倒巧,这毒物与乌蔓藤乃是双生,唤作乌敛藤,只是乌敛性子温和,发作时长又与投毒手法相关,不像乌蔓藤却是剧毒,沾之则亡。”
袁兮风款款道来,白璧成越发一头雾水,他所说与邱意浓所说竟完全不同。等袁兮风说罢了,他茫然问道:“听说这些疹子漫过肩颈就能要人性命,可有此事?”
“不错。”袁兮风微微颔首,“但乌蔓之毒不可解,乌敛之毒却可解。”
“这藤草一藤双生,一黑一白?”白璧成不由问道,“解乌敛之毒,要用乌蔓藤采制的丸药才可?”
“原来侯爷知道此事。”袁兮风有些惊讶,“这种毒藤生长在台州瘴林,只有当地的珈突族人才知如何采藤制毒,当年秦家军误入瘴林,与珈突起了过节,差些将珈突人杀个干净,自此,乌氏毒藤的秘密极少有人知道。”
“那您是如何知晓?”
“圣上仍在潜邸时出征平叛,我做了随军的良医。当时军中起怪病,许多将士无故暴毙,手臂上生满胭脂红疹,我们都不知是何缘故,直到俘虏了一个腿上中箭的秦军。那人伤口烂得碗底大,臭味引得蝇虫乱舞,想来是被抛弃,只能等死。我用祖传的金创药膏替他去腐生肌,救了他一条性命,他就是珈突人,是他告诉我,秦家军用乌蔓藤采制膏丸,用时捻在箭头上,或是投于水源之中,毒死的人身上会有胭脂红疹。”
袁兮风回忆着说:“当时我问他,秦家军杀光了珈突人,他为何还要为秦军卖命?他说秦家军师用乌敛藤控制珈突人采毒制毒,当时他卷起袖子,手臂上的银露白疹与侯爷的一模一样!”
秦家的军师?难道又是晓天星?
“既然乌敛藤是慢性药,药效浮现总要三五年,那又如何控制珈突人?”白璧成问道。
“乌敛研碎了投入熏香和汤浴之中,每日接触,药效需得三五年才显露。但投在饮食之中,只需七日便能起效。”袁兮风道,“侯爷中毒日久,看来是用得慢效。”
白璧成听到这里,忽然想到含山提过,她之所以认定“山林月边”有问题,是受邱意浓飞书启发。越来越多的事情与晓天星及四大弟子有关,白璧成直觉其中大有文章。
“袁院判,”他问道,“含山说您是她的师父,可有此事?”
袁兮风知道这事绕不过去,也做了准备与白璧成交底,此时听他问起,二话不说先起身行了一礼:“说到此事,在下先谢过侯爷照拂殿下的恩情!”
白璧成连忙请他免礼,袁兮风这才说道:“师父这个称呼,在下实不敢当!当年秦妃还在时,宫中有位绮嫔有了身孕,在下按规矩给她送安胎汤药,却被人做了手脚,叫绮嫔小产了。多亏秦妃娘娘早有准备,叫我留下绮嫔用药的药渣,这才拿出了证据,加上娘娘替我说话,圣上免了责罚,此事之后,在下便只想着报恩。”
“因此秦家出事后,你就暗中照料含山?”白璧成叹道,“若非你汤药相助,只怕含山不能成年。”
想到含山在宫中的惨况,袁兮风也叹了叹,却又不肯居功:“在下之力有限,主要是宫人院的洪大爹看顾她。”
他说到这里打住,白璧成却知道,袁兮风习惯了不提起洪刚。他笑一笑问:“若非含山替我施针避毒,只怕我要咳死在黔州。但我有一事不明,含山独居深宫,她的针灸之术是如何练成的?”
“宫人院时常有小太监罚错到太医院,干些铡药生火的粗活,含山长到十五岁后,洪刚常让她扮作小太监到太医院来,我便借机教授她十六针,起初给我打下手,后来也能医治太监宫女。”袁兮风道,“依洪大爹的想法,咱们迟早要助她出宫去黔州,教她有一技傍身,那也是好的。”
“我要多谢她这一技傍身了。”白璧成了然,却又问道,“既然乌氏藤只有珈突人能制的,为何能弄进宫里,毒杀了太子?”
第92章 寅时七刻
白璧成问到乌氏藤为何能入宫,袁兮风也露出疑惑神色。
“秦家受招安之后,乌氏毒藤也就消失了。这十几二十年里,在下没有见过此毒,此次为何忽然冒了出来,实在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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