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语说了这句话,忽然放声大哭,她的哭声凄惨,回荡在刑堂之中,叫人听着不忍心。
“燕语,只要你肯配合,案子查出来不关你的事,我会帮你说话的。”白璧成道,“我再问你一事,你说曾在麟趾宫里伺候茶水,那么赵思赵公公喜欢什么茶?”
听白璧成说会为自己说话,燕语先是有了一线希望,紧接着又听他问到茶水,便收了哭声道:“麟趾宫里各人爱什么茶奴婢都记得,赵公公最爱茉莉龙珠。”
白璧成点了点头:“你的确很认真,负责值夜便能记得来人是在哪一时哪一刻,负责茶水便知晓各人爱什么茶。”
他说罢望望陆长留:“带她下去吧,带赵思上来。”
比起卜瓶和燕语,赵思已经面如死灰,眼睛里了无生意。作为麟趾宫的总管太监,无论太子案的结果是什么,他都难逃一死。
“赵公公,”白璧成开口道,“你这几日吃睡可好?”
太子出事之后,赵思已经被宫人院和大理寺问过几轮,那晚上的事翻来覆去地说,说得他都要吐了。被带到这里,他以为白璧成还要问那晚的事,不料却问出这句话来,倒叫他抬起头来,望了望白璧成。
“赵公公伺候太子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么站着不合适。”白璧成吩咐道,“来啊,给赵公公看座、上茶!”
陆长留领会其意,起身下去安排。赵思却出乎意料,没想到自己以待死之身,还能享受到高座香茶。然而等他在靠背椅里坐定,接过一盏喷香的茉莉龙珠时,不由流出泪来。
“没想到,咱家还能喝到这一碗龙珠!咱家只当,这一世再无缘茶盏了。”
白璧成等他啜了一口香茶,这才问道:“赵公公,殿下素日待你如何?”
“好!”赵思心思翻涌,扯袖子揩眼泪,“殿下是好,待老奴是真好!老奴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世上最不希望殿下出事的,就是老奴,老奴比……”
他不敢说下去,却呜呜咽咽地哭起来。白璧成等他发泄似的哭上一会儿,接着问道:“既是如此,太子遭此大难,公公不为别的,只为了替太子申冤,也要知无不言啊!”
赵思听了这话,抹去眼泪道:“侯爷拿咱家当人看,咱家自然懂做,咱家这条命肯定是保不得了,但临死前能替殿下洗冤报仇,也不枉来人间一趟!”
“好,我就在等公公这句话。”白璧成道,“那么请问公公,太子每日卯时去读书,你为何不伺候在侧,却要个值更太监伺候?”
赵思张了张嘴,向左右看看道:“侯爷请屏退旁人。”
白璧成依言屏退,陆长留无法,只等带着一众差役出了刑堂。他们走后,原本就宽阔的刑堂越发空荡荡,只有两个水池子发出咕咕、丝丝的声响。
“赵公公,您可以说下去了。”
“这事旁人来问,老奴只有一句话,是老奴偷了懒!但侯爷来问,老奴就说句实话,这是殿下不让老奴伺候起身。”
“殿下不许?这是为何?”
赵思欲言又止,踌躇道:“侯爷切莫将此事宣扬出去,殿下已然身死,老奴不想再坏他名声。”
“你放心,我只要找到杀害太子的凶手,其中的曲折,除了圣上问起,我不会对第二人言。”
赵思又犹豫了一下,方才开言道:“殿下喜欢,嗯,喜欢卜瓶那小子。”
白璧成楞了一下,立即明白了:“你是说……”
“是,殿下有龙阳之好,他看中了卜瓶,又怕宫里人多口杂传出去,因此叫他凌晨去伺候。”
原来是这样!难怪燕语死活不敢讲,原本太子被毒杀或许与她无涉,但若把这个秘密说出去,肯定是要掉脑袋的。想到燕语可怜,白璧成便不提她,只问:“此事持续多久了?”
“卜瓶到麟趾宫当值快一年了。”赵思悔恨道,“殿下以前并不是这样,就是见到他之后!此人妖妖调调的好不正经,都怪老奴,没能看紧了不许他接近殿下!”
“依你这么说,是卜瓶刻意勾引殿下?”
“肯定是他刻意勾引啊!总不能是殿下看上他的!殿下金尊玉贵,怎么可能看上那个贱人!”赵思愤怒道,“之前奴并不肯多话,现在却愿意同侯爷说句心里话!十之八九,殿下就是卜瓶这贱人毒杀的!”
“这是为何?”白璧成不解,“卜瓶既受宠爱,应当希望殿下长命百岁才是啊!”
赵思被问得一愣,看来他并没有证据,只是因为讨厌卜瓶而随意攀扯,之间不敢提而现在提,也因为白璧成态度宽容。
“我现在仔细问你,你仔细想来。”白璧成又道,“卜瓶到麟趾宫之前在何处当差?是什么人将他拨到麟趾宫的?”
“这小子之前在裴昭容宫里,圣上见他长相清秀,便说了一句玩话。宝嫔听着不舒服,于是寻了个错处将他罚去宫人院,责罚结束后,卜瓶被赶到惜薪司抱柴分炭,之后麟趾宫缺人,却又拨到了咱们这里!”
“圣上说了什么玩话?”
“原话是对裴昭容说的,说这奴才倒比你清秀。”赵思感叹,“侯爷您想想,这话哪个主子听了能高兴?想来此人就是祸害!不在裴昭容宫里祸害,就来祸害太子!”
白璧成听了这话,低头寻思良久,问:“裴昭容得宠吗?”
“得宠啊,今年明年就要封妃的事!她母家与国公府交好,她也肯听贵妃娘娘的话,宫里谁也不敢得罪她!”
“这话不对啊!裴昭容若没有一个小太监清秀,为何圣上会宠爱于她?”
“哎哟!这是圣上同昭容娘娘玩笑呢!宝嫔娘娘仪态万千,怎么能叫卜瓶那狗东西压住?只是裴昭容不爱听这话,一心要开发卜瓶罢了。”
“听公公这么一说,卜瓶的确有嫌疑。”白璧成道,“凌晨时分,太子只许他进去伺候,若他带了含毒的吃食给太子,岂非能将太子毒死?”
“哟,侯爷这样推测,老奴不敢认同。”赵思认真道,“老奴守着麟趾宫也有十年了,该立的规矩都是有的,卜瓶进去伺候可以,随身带吃食却不行,莫说吃食,就是带着一汪水也要放下来,他和燕语进殿伺候之前,要经过侍卫和值殿太监两次搜身。”
“也就是说,带毒入殿并不可能?”
“是!”赵思很肯定地说,“老奴猜不透卜瓶这小贱人是如何操作的,但害死太子的肯定是他!”
白璧成心想,赵思这一番“肯定”没半点支撑,全是情绪发泄。他不再纠缠此事,转而问道:“除了这些,卜瓶还有什么怪异处?”
“其他当真没有了!”赵思道,“老奴能说的都说了,只求侯爷找出杀害殿下的凶手,这样老奴去下头见到殿下,也能报个好消息不是。”
赵思说罢,将剩下的半碗凉茶一饮而尽,道:“好茶!好茶!”
“公公若想用茶,我叫他们安排就是。”白璧成道,“你喝着茶再想想,若想出什么特别的事来,只说要见我即可。”
他说罢了,叫进陆长留等人,吩咐将赵思带下去。陆长留急不可待,忙问:“侯爷,赵思说了什么?”
白璧成唔了一声,抬眼望着天窗投下的一片亮光,也许是外头天色渐晚,那片光也变得昏黑了,白璧成不由起身走到天窗下,他抬头仰望天色,温柔的蓝天逐渐淡去,一轮淡白弯月浮上天际。
“袁太医说太子殿下服用了乌蔓藤,那么大理寺的郎中怎么说?”白璧成问,“太子出事前吃过什么?”
大理寺的郎中即仵作,只是验官不验民,显得身份高贵些。皇室出了中毒而亡的事,这是捅破天的事,郎中虽不敢触碰皇子玉体,但为了查明真相以滋防范,也只能硬着头皮验尸,事涉服毒而亡,也只能剖腹相验。
听白璧成问到此事,陆长留忙说:“依沈郎中所说,太子是空腹,并没有吃什么。”
空腹?
白璧成想,如果太子没吃东西,毒物入腹就可能是喝了水,但燕语却说太子没要过茶水。没吃没喝没有外伤,他是如何中毒的?
陆长留也想到此事,他提醒道:“燕语和卜瓶之中,应当有一人撒了谎,否则太子如何能中毒?”
“卜瓶和燕语都不可能公然带毒物入寝殿,他们进殿前要被搜身。”白璧成道,“赵思子时入殿离开后,再也没有进入。燕语虽说整晚在外阁,但太子厌恶宫女,无事不会叫她进入,卜瓶的确在毒发前接触过太子,但他如何将毒物带入宫,并让太子服下呢?”
第94章 天窗暗影
虽然车轩没明说,但顾淮卓一眼就看出跟着他来的女孩子不简单。
他们坐在顾家的偏厅里,车轩擦着泪诉说白璧成被逼出黔州又被捉回京城的始末,讲到齐远山的背叛,车轩更是咬牙切齿,恨不能捉住齐远山一口咬死。
白璧成收养齐远山的事,在松潘关也曾引起热议,有人说他心有大善,也有人说他沽名钓誉,还有人说他妇人之仁终受其害。说什么的都有,顾淮卓没有发表观点,他不关心,他觉得这是一件小事。
直到此时,曾经的小事成了致命一击,才让顾淮卓皱起眉头。
“我让你跟着侯爷去黔州,就是让你看着他身边的人,”顾淮卓不满道,“齐远山既有异心,他平日可有蛛丝马迹?”
“将军有所不知,这小子平日里隐藏得极好!侯府上下都把他当作孩子,谁能想到,他居然如此出卖侯爷!”车轩愤愤道,“也是怪我,只知道看牢伺候侯爷的人,却把他给忘了!”
“看牢伺候侯爷的人?”顾淮卓冷冷地道,“你若是看牢了,怎会由着七公主扮作游医接触侯爷?”
此话一出,车轩有些心虚,瞥了眼端坐在侧的含山。
“此事也不能怪车管家,”紫仲俊帮着圆话,“侯爷受咳喘症折磨,遇见能扎针止咳的,自然就,就……,再说,谁能想到一个女孩子能伤到侯爷。”
“这也想不到,那也想不到,”顾淮卓笑笑,“怎么现在想到来找我了?”
他声调温和,但话里藏着骨头,紫仲俊讪笑不语,车轩更是惭愧地低下头去,一片沉默之中,含山开口道:“所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顾将军,我们找您是想知道,侯爷如今关在哪里,能否设法想到他。”
听她开口说话,顾淮卓心情复杂。
他出身望族,利益与朝廷一致,傅柳可以盼望造反,顾淮卓却不肯造反,他只希望白璧成被重新启用。
秦家被满门抄斩的旧事,顾淮卓虽有耳闻,却不曾深究。在他看来,秦家是叛臣,秦家军是叛军,而含山,是能够召集叛军的叛臣之后。
论理,顾淮卓绝不能在自家偏厅里接待含山,若被圣上知道惹得龙颜大怒,顾氏门阀都要受牵累,因此车轩不挑明,他也乐得装傻。
但现在含山开口询问,顾淮卓不得不面对她。秦妃当年以美貌著称,含山自然不遑多让,但白璧成不是耽迷美色的人,他能被拿捏住,这位公主殿下该有过人之处。
想到这里,顾淮卓便道:“将军被关在大理寺狱,想要进去看他,找人疏通一二也不是难事,但进去看他有什么用处呢?”
“他有咳症,每日黄昏时分需得施针,否则就要咳一整夜。”含山忧心道,“他被押回京城这段时日,必定每晚夜不能寐,再这么熬下去,只怕是熬不住了。”H漫画男喘女喘广播剧都在Q群把衣48一6九6③
“施针?”顾淮卓弯弯嘴角,“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叫你们每天进去施针!将军是圣上盯着的要犯!别说是施针,就是他多吃了半碗米饭,只怕大理寺都要上报!”
“那,那总不能让侯爷就这样咳下去。”车轩怯生生开口,“求将军想想办法,让侯爷让少受些罪。”
顾淮卓本想驳他,然而话到嘴边却停了下来。眼下看来,含山并不知道白璧成被赦出大理寺密查太子案,若是叫他们在京城乱走乱打听,也不知要弄出什么事来!
在顾淮卓看来,能密查太子案是白璧成的一次机会,若是能立功博得龙颜大悦,他在黔州的事就有分说的余地。只要皇帝想保他,顾淮卓在京城的运作才能成功,否则恁谁的面子也不管用。
唯一的机会,可不能再叫含山给捣掉了。
他想到这里,便沉吟道:“是不能叫他拖着病体熬下去,要么我再想想办法,看大理寺能不能疏通。”
见他答允疏通,含山忙道:“顾将军,兵部尚书陆峭大人有位公子,唤作陆长留,在大理寺任寺正。他与侯爷关系甚笃,您去找他,他自然能设法安排。”
顾淮卓并不认识陆长留,听了这话却疑惑道:“既是如此,你们为何不直接找他?”
“咱们找不到他!”车轩苦哈哈道,“紫老板去大理寺打听了,听说是打听陆寺正,众人都摇头不敢讲。顾将军,您说会不会因为陆寺正与侯爷交往过密,被圣上迁怒了?”
自打白璧成进京,顾淮卓动用许多关系私下打听,只听说傅柳跟着在押,并没有听说有其他人被牵连,但陆长留是陆峭的儿子,若是有风吹草动,应该有传言出来,如何半点风声也无?
难道陆长留协同白璧成办案,因此被封住了消息?
“既是如此,我替你们一并打听了,”顾淮卓大包大揽,“你们住在客栈不安全,还是搬到我这里来,我这里清静。”
“鄙人在京城有一处小宅,并不用投栈。”紫仲俊忙道,“若是搬进您府上也许不方便,只怕牵累到……”
“方便!十分的方便!现在是多事之秋,你们莫要在外面乱晃,被捉住了又要横生枝节!”
顾淮卓打断他的话,不由分说叫人去收拾跨院,要让含山等三人安置其中。紫仲俊暗想,他在京的小院究竟是民宅,进进出出的若人侧目,顾府深宅大院,含山和车轩住进来的确安稳些。
“顾将军,”他于是起身一揖,“鄙人在京还有生意要走,车管家带着这位姑娘搬进侯府便可,鄙人就不打扰了。”
他是商人,又与秦家无涉,在京中自在走动想来无妨,顾淮卓不便强留,只得答允紫仲俊出府去,却将含山和车轩留下了。等到跨院收拾妥当,含山便告别顾淮卓,带着车轩跟仆役过去。
几人走过顾家庭院,却见三进之后有一处阔大的草坪,和风煦日,绿草依依,叫人看着心旷神怡。
“将军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骏马。”车轩感叹道,“我记得在大府时,将军常去城外的庄园跑马。”
“是呢,将军最爱的就是马儿,为了它们自建了这片草坪呢。”仆役说着遥遥一指,“瞧瞧那几匹,都是将军心爱的。”
含山放眼看去,只见几匹高头大马在草坪上踱步,其中一匹浑身银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便似天马落下凡尘一般。
“那匹白色的太漂亮了,”她感叹道,“它叫什么名字?”
“这匹却不是将军的马,是清平侯寄养在此的坐骑,唤作白玉狮子骢。”
是白璧成的马。
含山心下悸动,想象着白璧成当年跃白马挺银枪的风采,然而时光弹指,现下的他受自己牵累,被乌蔓藤折磨,也不知弄到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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